第49章 (10)
随時還會回來。
吸了吸鼻子,謝琅狠狠地攥拳,是迷香!
窗子還是關着的,走去過去能發現窗戶紙上的洞。
謝琅死死按捺住要殺人的沖動,自頸後将易容的金針抽了出來,腳步沉沉地走了出去。
……
禁宮之中,楚修走出煙波殿時已是月上中天,這裏是給他準備的寖殿,不過平日裏他極少留宿宮中。
除非有重要的事情,比如今晚。
廊下陸思林迎了上來:“見過攝政王。”
楚修點點頭:“陸大人來了多久?怎麽也不讓人通報一聲,快請進來吧。”
“冒昧前來,怕打擾您處理事情。”陸思林笑笑,“左右外面涼快,吹吹風挺舒服。”
兩人寒暄幾句進了大殿,進門後楚修瞥了一眼伺候的宮人:“都退下吧,本王和陸大人對弈,不用伺候了。”
宮人們魚貫而出,大殿裏只剩了兩人執棋相對。
楚修落下一子,輕咳一聲道:“陸大人可知本王找你是何事?”
“嗯,王爺早該召見微臣的。”陸思林捏起一顆黑子,思忖片刻才落在棋盤一角,擡眸道,“王爺沒覺得現在有點晚了嗎?”
“是我的錯。可之前消息不确實,我也……”
“王爺沒義務跟下官解釋什麽,下官也不想聽。”
楚修一愣,窺了窺陸思林的神色,不由的一笑:“你果然……”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陸思林渾不在意地掀了掀眼皮:“是啊,又如何?”
楚修嘆息一聲,靜默片刻,确認四周沒有人在偷聽,從袖子裏掏出一個信箋遞了過去。
“你看看吧。”
陸思林挑眉,接過來掃了一眼,顫聲道:“這,這是……”
“是他給你留下的,如今正是時機。”楚修苦笑,“說到底,咱們都是他棋盤上棋子。”
陸思林反而笑了起來:“挺好。”
說着,将信箋随手放在蠟燭上引燃,盯着它燒成灰燼,才道:“王爺今日就是說這事?”
“嗯,還有一事。”
楚修言罷,擊掌兩聲,殿內一處書架忽然轉動起來,露出一個暗門,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被兩人架着走了出來。
“王爺,這,這是?”陸思林到底是個文人,見了這陣勢,免不得一陣心驚。
“這是內廠的安德海,太子身邊的人,本王的人盯了他幾個月。”楚修語氣轉冷,“你們讓他自己說,他派人去福建是做什麽去的。”
下集預告:用草席裹着的屍體,爛的搖搖欲墜的棺木,腐爛成白骨的斷肢,還有被野狗啃得面目全非的連衣服都沒有了的殘骸……
252、又見後庭遺曲
楚傾醒過來的時候還有點懵,周圍一片黑暗,一股難聞的臭味撲面而來,他艱難地動了動脖子,這是哪?
眼前白光閃過,天上好像裂開了一樣。
楚傾激靈一下,借着閃電的光亮看清了些四周,好像都是樹。
緊接着是一陣轟隆隆的滾雷,最後是一聲炸烈的巨響,那聲音震耳欲聾,吓得楚傾哆嗦着抽了一下。
然而他才一動,身上立刻傳來一陣劇痛,痛的他險些再次失去意識。
細小的雨滴落了下來,原本黑沉的夜也有了些微的光線,楚傾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衣服破爛不堪,露出一片血肉模糊。
吃驚之下,楚傾想要撐起身子,然而手上又是一陣劇痛。
無力地栽回去,擡手看了一眼,十根手指形狀扭曲,似乎是,斷了?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楚傾又冷又疼,全身止不住地哆嗦起來。
他咬着牙一點點挪着身體,剛才看見一棵大樹,下面應該可以躲一下。
可是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只記得自己在天德苑跳了崖,難道沒死成?
這又是哪?既然是懸崖下,怎麽不見周圍有山?
還有他的手指是怎麽回事?跳個崖而已,怎麽好像被人用刑掰斷了一樣。
楚傾全身沒一處用得上力氣,反而處處都疼,皮肉疼,胸口疼,骨節也疼
可最疼的還是手指,人都說十指連心,上一回左手斷指因為及時用藥倒也沒覺得如何,然而現在他的手指是十指盡數折斷,這種疼,才是真的鑽心難忍。
不過他也顧不上這些,被雨水淋得渾身濕透,雨水混着泥土滲入傷口,每動一下都會止不住抽搐一下。
這種感覺讓他想起前世被人用刀割肉,真是如出一轍,只不過那時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人已經麻木掉,可現在他還想活。
越是求生,越是敏感,身上也就越發覺得疼痛不堪。
又是一道閃電,夜空驟然亮起如白晝,雖然只是一瞬間的是,可楚傾卻分明看清了周圍的環境。
一時間只覺得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看見了什麽啊!
用草席裹着的屍體,爛的搖搖欲墜的棺木,腐爛成白骨的斷肢,還有被野狗啃得面目全非的連衣服都沒有了的殘骸……
胃裏翻騰,楚傾趕緊閉上眼,卻還是抑制不住地嘔出些酸水來。
閉着眼睛緩了緩,被暴雨澆得他全身冰冷,牙齒打顫,心知必須要趕緊避避,再耽擱下去,就算傷重死不了,也凍死了。
楚傾轉頭辨認了一下方向,便奮力翻了個身,用手肘支地往大樹下爬過去。
好在離得不遠,亂墳崗旁邊的樹木都長得茂盛,靠在樹幹上,總算躲開了大部分的雨水。
不過楚傾聽人說過,大雨的時候在樹下躲着很是危險,因為雷很容易劈那些高挑茂盛的大樹,那時人就慘了。
放眼看去,周圍什麽都沒有,其實就算有他也沒力氣過去了,楚傾擡手抹了把臉,一個東西從袖子的破口處滾落下來。
楚傾用小臂把東西攏到懷裏,是一個木制的小鳥,尾巴後面插着一根小棍,鳥嘴大張着。
這不是那個“後庭遺曲”嗎?
手上無力,他用兩只手臂夾着小鳥放到眼前,用嘴咬住木棍拔了出來,然後再插進小鳥身體裏。
“咔咔”
楚傾腦子裏有什麽東西轟然炸開,就勢手一松,小鳥掉在地上,滾了兩圈。
怎麽可能!
這,這東西那一回在天德苑裏,他是給了謝琅的,現在怎麽會在自己身上?
他分明記得自己給謝琅介紹這個小鳥的時候,他初時還一副氣的肝疼的樣子,後來離開的時候卻和自己讨了去。
再然後,他就沒再見過這個小玩意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
“轟隆!”
一聲巨響,山上沙石滾落,仿佛大地都在晃動。
“成了!侯爺,成了!”
侍衛沖到營帳前,興奮地高喊着單膝觸地:“恭喜侯爺,賀喜侯爺,神威大炮既成,可以回錦繡城複命了!”
營帳前的太師椅上,薛平雖然沒動,可雙手分明在抖,眼眶也是紅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在極力平複着激動的心情。
“這一回射程多遠?”
“回侯爺的話,這一回足有五裏!”
“五裏!”薛平猛地站起身,難掩激動,卻又不敢相信,“真有那麽遠?”
“侯爺,是真的!您剛才瞧見那山石滾落了,那是咱們的炮彈打到了山頭!”
薛平點了點頭:“好!傳令下去,這樣的神威大炮,本候還要十臺!”
“是!”
“連發火铳都運走了?”
“是,上月已經運走了。”
“排弩和床弩制造的如何?”
“回侯爺,大将軍傳信來,已經造好一批,如今只等神威大炮了。”
“傳本候的命令,明日起休整十日,十日後拔營。”
說完,薛平一個轉身進了營帳。
營帳裏燭影搖曳,一人背對着門站在桌前,聽見動靜也沒有轉身。
“成了?”
薛平挑眉:“是,你應該都聽見了。”
那人轉身,正是錦衣衛都指揮使成文越,兩年多過去,他依舊是曾經模樣,只是臉上有掩不住的憔悴和疲憊。
“恭喜侯爺,終不負皇上所托,有神器相助,我大夏必能所向披靡。”
“圖紙都是陛下設計的,我不過是按着圖紙造了出來罷了。”薛平往前走,給自己斟了杯茶,又道,“文越,十日後我回錦繡城,我要見安華。”
他看着薛平神色淡然:“德妃娘娘病重卧床,需要靜養,不能見外人。”
薛平皺眉,隐忍着怒氣:“她是我女兒,我不是外人!”
“可她首先是後妃。”成文越語氣未變,“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在哪呢!”薛平捏着杯子低吼,“你們保護陛下不利,如今反倒要我父女分離,成文越,你到底什麽意思?”
成文越笑笑,指了指他手裏的茶杯:“侯爺,你想聽聽你的寶貝女兒做過的那些事嗎?”
下集預告:楚傾疼的一縮,睜眼看他,不由惱道:“那是我的東西!”
253、我的東西
天亮後,雨也終于停了。
楚傾睜開眼,已經是陽光普照,身邊的亂墳崗上有幾只老鼠竄來竄去。
他靠在樹幹上想,老天爺看來是不想讓自己死,否則昨兒一夜風雨,一個雷就劈死他了,更不要提他身上這莫名其妙的傷,還有解不得的毒,無論哪樣都能要了他的命。
那既然如此,自己也沒必要自暴自棄,能活着就好好活,做不做皇帝都不能再輕生了。
說到底,現在自己雖然慘,可到底還是個自由身,不像前世被人捉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此一想,心裏倒少了包袱,反而覺得身上也輕松不少。
只唯一想不通的,就是這後庭遺曲怎麽會到了自己身上,還有,自己這是在哪。
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污跡血跡已經被大雨沖洗過,身上衣衫破爛,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是一道道皮肉外翻的傷痕,被雨水沖泡了一夜,傷口已經隐隐有了潰爛的趨勢。
再看自己的手,楚傾嘆了口氣,怎麽好像自己不是從山上摔下來,倒像是被用了酷刑,這身上分明就是鞭痕,還有這手,肯定不可能是摔的。
但是腦子裏一片空白,除了跳崖,他想不出自己還能做過什麽才能變成現在這個倒黴樣子。
真夠倒黴的,楚傾覺得自己慘的無以複加,本來以為死了就一了百了,他把那個可能跟重生有關系的玉佩都給了楚修,怎麽能想到自己竟然死不成呢!
早知道先抹脖子再跳崖了……
可抹了脖子還能有力氣跳嗎?這是個問題。
楚傾撇撇嘴,暗道都什麽時候了,老鼠都快要咬到自己大腿了,怎麽還有心思瞎琢磨。
哀切地嘆了口氣,楚傾咬着牙一點點地蹭着站起來。
饒是靠着樹幹,等他站起身也已經是滿頭大汗,全身止不住地哆嗦。
前面就是一條小路,他想也沒想地就往那走,就算是疼死他也不能再在這個亂墳崗呆了!
心裏發狠,腳下雖然踉跄,卻也咬牙忍着疼一路沖了過去,眼看終于到了小路上,楚傾這才發現,這裏竟然是一處斜坡。
暗道糟糕,果然腿軟地栽倒,直接滾到斜坡下面去了。
身上的傷再次出血,楚傾嘆了口氣,自己這個奇怪的體質也是沒誰了,怎麽就是死不了呢!
轉頭想起身,眼光落在身側,斜坡上一株奇怪的十字對生的小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小草上面是綠色而有淡黃綠色的團塊,下面則是紅紫色的。
楚傾皺眉,他記得這是穿藤金蘭花,他在博物志上讀到過,又叫蝴蝶草、四角喜,書上還畫了這草的圖樣,和這一株非常接近。
這草只生長在福建沿海地區,可以入藥,解毒消腫還可以止刀傷。
楚傾想了想,艱難地湊過去把用嘴那株小草拔了下來,在嘴裏嚼爛了,然後細細地吐出來,敷在自己胸前的傷口上。
雖然這不是什麽金瘡藥,可畢竟感覺舒服了點,他在附近又找了幾株,用同樣的法子給自己能看見的地方的傷口都敷好,終于脫力地躺倒在地。
如果他沒弄錯,這就是穿藤金蘭花,那傷口明天應該就會消炎。
然後問題來了,他是怎麽一夜之間從錦繡城飛到福建的?
難不成,自己又重生了?
楚傾想了半天沒有頭緒,反而腦袋疼了起來,咬牙忍耐許久,終于熬過了那陣疼痛,争昏昏欲睡的當,忽覺身子一輕,似乎被人拉了起來。
勉力睜開眼,楚傾發現自己正被一個人拖着往一輛馬車上去。
“你,你做什麽?”
楚傾說話時只覺得嗓子都要撕裂開了,幸好昨夜大雨,他喝了不少雨水,才不至于渴死,否則恐怕說話都沒有聲音。
然而拖着他那人似乎吓了一跳,手上一松,楚傾又栽倒在地。
他身體觸地,不由得悶哼一聲,瞬間蜷起了身子,抱着胳膊發抖。
“啊,你,不是死人啊!”
聽聲音是個少年,楚傾掀了掀眼皮,果然是個半大小子,正蹲在自己跟前好奇地打量自己。
“我,還沒死。”楚傾咬牙,“不用你收屍。”
少年咧嘴笑笑:“看你這樣,一時半會是死不了了。”
死人怎麽會給自己敷藥!
楚傾閉上眼,他現在說一個字都費力,這種沒有意義的對話還是能免則免。
那少年也沒打算他能說什麽,伸手在他身上摸索起來。
傷口被他碰到,楚傾疼的一縮,睜眼看他,不由惱道:“那是我的東西!”
少年手裏把玩着小木鳥,笑眯眯地道:“你都這樣了,留着它有什麽用,給我吧。”
“不,不行。”
“我好心跟你商量,你覺得自己攔得住我?”
楚傾神色一黯,皺眉道:“求,求你,別……”
少年笑笑,把小鳥揣進懷裏,一腳踢開他,道:“你還是去死吧。”
“唔!”
楚傾被他踢到心口,臉色立時慘白如紙,全身都抽搐起來,卻還是伸手攥住少年的褲腳,咬牙道:“還、給、我……”
少年用力向後退開,卻不知這人哪裏來的力氣,看他手指都是斷的,卻還死死地攥着不肯撒手。
楚傾瞪着眼一副即将死不瞑目的樣子,把少年吓的夠嗆,揮手把小木鳥扔了出去:“我不要了,你快放開!”
楚傾眼看着小鳥被丢出老遠,眼裏似是着了火一般,死死盯着少年,手上還沒松開。
少年手足無措,終是“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楚傾胸口劇痛,眼前一黑又暈過去了。
過了不知多久,耳邊似乎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楚傾微微睜開眼。
身邊是一個火堆,火堆邊上兩個人正背對着自己蹲在那說話,其中一個看背影似乎就是之前那個少年,還有一個人,似乎是個青年。
青年是訓斥的口吻:“你也真是,說過你多少回了,人沒死不要拿他們的東西,你怎麽就是不聽。”
少年委屈:“我怎麽知道這人是個有病的,那木頭鳥有什麽好,不能吃不能喝,不能治病療傷,不能換錢來花,他卻看得比命還重。”
下集預告:楚傾說到這裏,忽然擡眸望着青年,苦笑一聲:“現在他不在了,這小鳥倒跑出來了。”
254、難道失憶?
青年擡手戳了戳少年的額角:“你也知道什麽用沒有,那你還跟個要死的病人搶?”
“我,我後來還他了。”
“你還說,真能惹麻煩!我跟你說了多少次,沒死的不要去碰,你說說你,這都第幾回了?總往家撿這些要死不活的,你是不是傻!”
少年憋屈地躲開,忽然站起來回身對着楚傾擡腳就踢。
“我叫你不死,叫你不死!”
“你瘋了!”青年一把推開他,“你再動他一個試試!”
少年還是不甚服氣,擰着眉上前一步,卻忽地瞳孔猛鎖,向後退開。
青年莫名其妙,循着他的視線扭頭,也是吃了一驚。
楚傾躺在地上,頭枕着一塊石頭,正睜着眼睛看向少年,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卻叫人無端地生出一種泰山将傾的危機感,好像在他的矚目下只有兩條路走,要麽立刻逃走,要麽躬身順從。
這種感覺很不好,但卻只是一瞬間的事,等他回過神來再細看,楚傾已經轉開了視線,他偏着頭,臉朝着火堆轉過去,明滅的光線在他臉上跳躍着,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投下不甚清晰的影子。
他的鼻子特別好看,鼻梁挺直卻不失纖巧,鼻翼适中,側面看時,鼻尖微微有些內彎,顯得人特別英氣俊美。
青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對着眼前這個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竟然會覺得心跳加速。
他理不清思緒,身後的少年也沒有說話,反倒是楚傾忽然動了一下,開口道。
“你們是什麽人?”
“你又是什麽人?”
楚傾炸了眨眼,勾了下唇角:“你們是乞丐嗎?”
兩人的衣服上遍布補丁,火堆邊上放着竹杖和兩只白瓷碗,其中一只碗裏還有半塊窩頭。
兩人對視一眼,少年怒道:“你才是乞丐,我看你連乞丐都不如!”
楚傾“嗯”了一聲,點點頭:“你說得對,我的小鳥呢?”
少年一滞,轉頭對着青年開口:“哥,你看他……”
那青年嘆了口氣,從懷裏把小木鳥掏出來彎腰放在楚傾手裏。
“家道中落,舍弟自幼年起颠沛流離,對于新巧物事難免好奇一些,你不要怪他。冒犯之處,我給你賠不是。”
楚傾手指盡斷,只得顫顫巍巍地托着小鳥到眼前,笑着喃喃地道:“這小鳥是我十歲時親手制作,為了做的小巧,反複返工了三個月,廢掉了整整一根紫檀木,最後才得了這麽一個合心意的。”
他聲音極輕,好似是自言自語,完全沒把身邊的兩個人考慮在內。
青年微微蹙眉,這小鳥他剛才也仔細瞧過,能做出這樣東西的人必定是心靈手巧,又極有天賦,內裏那機關雖然不難,可若要做得小巧且外面不着痕跡,那還是極其考驗功力的。
這人說小鳥是他親手所制,而他手上十指盡斷,似乎是受過酷刑的樣子,青年不由自主地便聯想到一處工匠藝人的陰謀大戲來。
不過楚傾接下來說的話卻跟什麽工匠藝人毫不沾邊,讓他又疑惑起來。
“我做好這個小鳥,之後很多年沒再做過東西,再後來我把它送了人,那人很喜歡,還說要一直帶在身邊。”
楚傾說到這裏,忽然擡眸望着青年,苦笑一聲:“現在他不在了,這小鳥倒跑出來了。”
“你,你是什麽人?”青年疑惑道,“你家在哪?”
楚傾搖了搖頭,并沒回答他的意思,而是繼續盯着手上的木頭小鳥看個不停。
青年锲而不舍:“你叫什麽名字?”
面前遍體鱗傷的人頓了頓,擡眸看了他一眼,輕輕吐出兩個字:“秦傾。”
青年道:“我叫尚曉峰,這是我弟弟曉雨。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楚傾擡了擡眼皮,尚曉峰,這個名字他沒有印象,應該不會是和自己有過交集的人。
“哥,他這個樣子,肯定是做了壞事叫人打的,你看他那手,我看就是偷東西的賊,被人小懲大誡!”
楚傾的眉頭及不可見地皺了一下,如果他這個樣子叫小懲大誡,那要是大懲,他還有命活?
只不過……
“記不得了。”楚傾無力地嘆了口氣。
兄弟倆訝然對視,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答案。
哥哥尚曉峰還想說話,卻不料外面忽然一陣喧嘩,他們所在的破廟院子裏忽然湧進了一群人。
為首的一人走近破廟,一眼就瞧見了半躺着的楚傾,冷笑道:“你果然沒死,裝的還挺像!來人,給我把他拖出去,傷了我們家少爺,竟然還想活命!”
楚傾一愣,眼前這人個子不高,看起來也就不到四十,留着小胡子,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長褙子,裏面是灰色的粗布圓領長衫,看起來像個管家一類的人物。
可自己認識他嗎?他說自己上了他家少爺,那又是誰?
難不成自己是失憶了?
他說完話,身後便沖進來一群家丁,上去就要抓楚傾。
“哎,你們誰啊?”尚曉雨擰着眉嘟囔了一句,“兇神惡煞。”
楚傾眉目微動,這小子剛才還恨不得自己去死,現在倒仗義執言起來了。
尚曉峰扯了弟弟一把,沖着那管家笑笑:“敢問這位爺,您是哪一家的?這位小哥身上傷的不輕,怎麽會傷了您家公子呢?您确定找對了人嗎?”
管家冷冷地瞥了他兄弟一眼:“你們又是什麽人?跟他什麽關系?”
“他們,跟我沒有關系……”楚傾的聲音透着一股疲憊,“你又是誰?”
尚曉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最後還是拉着弟弟沒有開口。
管家冷笑一聲,走到楚傾跟前,擡腳踩住他放在身側的手背,用力地碾了兩下。
楚傾疼的渾身發抖,卻死死咬着嘴唇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現在知道我是誰了沒?”管家擡腳,看了一眼那只手,指骨因為沒有及時接回去,已經被他碾得破出皮肉,露在外面。
楚傾臉色煞白,艱難地搖頭:“你,你……”
管家俯身揪着他頭發道:“你該不會是傻了吧?手怎麽廢的不記得了?”
下集預告:楚傾眯了眯眼:“找到你,殺全家。”
255、都魔障了
楚傾抿唇不語,眼裏都是疑惑。
管家氣的要命,抓着他的頭發把人提起來。
楚傾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頭皮吃痛,被迫擡起上身,卻又牽扯了身上的傷口,疼的他險些暈過去。
管家一松手,他重重地跌回原地,後腦磕在剛才枕的那塊石頭上,發出一聲悶響,身上的傷口也都裂開,鮮血一下子流出來,瞬間就把身下的。
楚傾身體蜷縮起來,卻又被管家一腳踢在心口,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尚家兄弟俱是一愣,不過尚曉雨只是覺得看不過眼,尚曉峰卻隐隐覺着不對,這一票人就算和秦傾有仇,也不該是這麽個打法,那管家分明是沒打算留他性命,這每一下都是下死手。
“哎,別……”尚曉峰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這位先生,無論這個小哥和你家什麽冤仇,他都這個樣子了……”
管家冷哼一聲,轉頭打量着兄弟倆,道:“把他們也帶回去,要細細的審問。”
“慢着,你要審問什麽,你憑什麽審我們?”尚曉峰眉目一厲,“你到底什麽人?”
管家從腰間取下腰牌,沖着他晃了晃:“我家老爺正是福建巡撫李長安,瞧見沒,李府的腰牌。”
尚曉雨一聽李長安的名字,便要沖過去,卻被尚曉峰一把按住,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家丁圍了上來,尚家兄弟連連後退。
楚傾被人扯着胳膊提了起來,卻忽然擡頭,凝視着管家,虛弱地開口:“等一下。”
管家擡了擡手,家丁架起楚傾往前走了幾步。
楚傾微微擡頭,看了眼管家,淡淡地道:“可以了,走吧。”
管家一愣:“你做什麽?”
楚傾的唇角斜斜翹起:“我眼神不好,離近了看看你的臉,免得将來找不到。”
管家不解:“你,找我做什麽?”
楚傾眯了眯眼:“找到你,殺全家。”
“啪!”
管家一巴掌下去,楚傾的頭歪向一側,臉立刻腫了起來。
他吐出一口血沫,輕輕笑了下。
此刻的他蓬頭垢面,滿身污血,臉也扭曲起來,好似地獄裏爬出的惡鬼,聲音凄冷幽暗:“右手,可以剁掉。”
“啪!”
又是一巴掌,這次是左手打的右邊臉頰。
“左手。”
管家氣的要死,可還是記着來之前公子的交待,不能在外面弄死他。
“帶走。”
楚傾心裏嘆氣,早前怎麽跟自己說的,不裝逼不裝逼,裝逼遭雷劈。可是自己是怎麽做的?跳特麽什麽崖啊!
跳崖死了也成,特麽又被搞成這個傻逼樣子,又要被抓走啦!
這是要去哪?
不過他也沒想太多,剛被拖着走了幾步就暈過去人事不知了。
只不過在他暈過去之後,破廟裏又闖進來一個家丁,急急地和管家說了幾句話。
頃刻間,管家臉色大變,轉回頭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已經暈過去的楚傾,眼中浮上算計。
……
錦繡城陸府。
陸思林把一份折子推給旁邊的成文越:“成大人,你看這事……我是實在摸不着頭緒了。”
成文越挑眉,打開奏折翻看一眼便即合上,笑笑道:“我昨日已得了信兒,這事骨子裏透着蹊跷,一時還沒想好要派誰過去。正好和陸大人讨個主意。”
其實他是打算親自去,所以才用一天的時間處理手頭上的事情,而沒有直接給內閣傳遞消息。
陸思林自然也清楚錦衣衛如今的手段不可小觑,比內閣提早一日知道消息,也不是什麽新奇的事。
他手裏把玩着一個掐絲琺琅彩的鹦鹉提梁壺,細細地撫上鹦鹉紋路,擡眸道:“江湖仇殺?”
成文越搖頭:“仇殺可能,江湖,談不上。”
“何以見得?”
“李長安是什麽人?李家三代書香在東南一帶算是世家,到他做了封疆大吏,人又是個能谄媚逢迎的,怎麽能跟江湖惹上關系?”
“那,劫財?”
成文越撇嘴:“一省巡撫,滿門慘死,劫財有點過了吧?”
“也沒聽說福建最近有海盜出沒,山匪更不可能。”陸思林手指敲着着提梁壺的鼓肚,“那可能還真是尋仇了。”
成文越垂眸,有些話他沒有說,因為不知道陸思林知道了會是什麽反應,而且他還有點私心,有些最隐秘的心思不願意宣之于口。
他想了片刻,還是直接開口:“陸大人,我的意思是,親自跑一趟福建。內閣那裏該如何處置,自然還是聽你的。”
陸思林點點頭:“也好,成大人親自去,我也放心些。內閣這裏,今日已經八百裏加急,叫福建按察使明樂便宜處置。”
便宜處置,那就是任由他處置了。成文越倒沒什麽想法,左右一省按察使也該負這個責任,便點了點頭,向陸思林道了聲謝。
成文越走後,陸思林轉身出了書房,擡頭不由一愣:“思安?我正要去找你,你怎麽過來了?有事嗎?”
龍十七道:“兄長,我要去福建。”
陸思林苦笑一聲:“你們啊,都魔障了。”
“兄長這是何意?”
陸思林擡了擡下巴:“成文越也要去,估計明日一早他就出發了。”
龍十七挑眉:“那我現在就走。”
“哎呦,你等等!”陸思林着急地拉着他,“那人萬一,我是說萬一,你打得過他嗎?”
龍十七莫名:“我幹嘛跟他動手?”
陸思林一愣:“他現在明顯瘋了,一下子殺了多少人啊這是,保不齊就是個瘋子了。”
龍十七嘆氣,拍了拍陸思林的胳膊:“我說兄長啊,你想什麽呢?當初他連十三都放過了,後來發生那麽多事,他也沒報複回去,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陸思林搖頭:“還是太危險了,他萬一現在想報複你們呢?你可別忘了自己幹過什麽事!”
龍十七哭笑不得:“以我對那人的了解,必定有什麽了不得的緣故,他才會這麽大開殺戒的。兄長你想啊,在他心裏,什麽是了不得的緣故?”
陸思林嘴唇哆嗦:“你,你是說,他……不可能,他不是死了嗎?”
下集預告:楚傾心裏暗罵,我快三十了好嗎!我老得很,你快滾吧!
256、造了孽的皇帝陛下
楚傾睜開眼,不由得嘆了口氣,他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在這個地方已經躺了将近一個月,身上的傷倒是好的七七八八。
可每日裏被人喂的湯藥裏不知道加了什麽東西,他總是昏昏沉沉的,一天十二個時辰,有七八個時辰是睡着的。
剩下的那點時間,也是全身無力,想下個床都要人扶着才行。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那些給他治傷喂藥的都是什麽人,他問那些每日裏伺候自己的人,可那些人每一個理會他的。
他氣力不濟,問了幾次之後便也放棄了。
昨天他好容易覺得自己身上有了點力氣,下了床才溜達了幾步,房間裏就進來一個渾身香氣刺鼻的女人。
女人臃腫肥胖,卻滿頭都插着鮮花,化着濃妝,進門後就對着他比比劃劃,又叫人給他灌了碗湯藥,親眼看着他啞了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楚傾的手抓緊了身下的褥子,可手指還未完全恢複,尖利的刺痛讓他猛然回神。
緩緩起身靠坐在床頭,楚傾擡手看了看,指骨接的還算可以,只是還未完全長好,用力做什麽還是很疼,不過日常的事情倒是可以做了。
時至今日他也想不起自己跳崖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甚至連那個在破廟裏的李府管家為什麽最後又把他個送到這個地方,他也不甚了了。
李長安的公子又是誰?自己傷了他嗎?
楚傾嘆了口氣,試着張了張嘴,果然是一絲兒聲音發不出來。
這回好了,他特麽一個皇帝,就這麽成了啞巴?
也不知道現在什麽時候了,他記得自己跳崖時似乎是春天,可現在看着窗外依舊綠油油的樹冠,嶺南果然是沒什麽季節之分的。
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錦緞長袍,楚傾臉色微臣,這領口開的太大了,束腰也松松垮垮的。
這也罷了,可問題是,他身上只有這一件長袍!
從昨天開始他的湯藥裏就少了那些致人昏睡的成分,他今日也還算清醒,此時在房中走了一圈,他這裏是三層,窗外樓下就是一條喧鬧的街道,行人往來,倒也算頗有些煙火氣。
楚傾看了一會街道,轉身又在屋裏走了兩步,房門毫不意外地是鎖着的,門外似乎還站了個人。
他也沒驚動那人,自己又回床上坐了,皮外傷已經好了,可身體裏還是如以往一般陣陣地發疼,自骨髓中蔓延全身的那種蝕骨的疼痛。
可是這疼痛卻并不如之前般劇烈,反而纏綿持久,漸漸地消磨人的意志。
他靠着床頭放緩了呼吸,然後輕輕地攥拳手上的疼痛能讓他暫時忘掉四肢百骸裏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房間外面漸漸喧鬧起來,他把注意力集中過去,試着忘掉身體的不适。
這些聲音以往他也沒少聽到,只是那時渾渾噩噩,并不能分辨出什麽,今日卻不一樣,那些聲音鑽入耳中,驚得他惶然不已。
那些放浪的調笑聲,一句句都敲打在他心上,讓他瞬間知道了自己這一個月來都身在何處。
一間南風樓。
楚傾整個人都不好了……他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上輩子被人拿棍子捅,這輩子就要來真格的了嗎?
低頭看了看自己,現在……好像還是沒什麽反抗的能力。
啊!老天爺!你……
楚傾心裏哀嚎,冷不防房門卻響了一聲,他循聲轉頭,給他喂啞藥的女人推門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男的,和兩個小厮。
楚傾心裏哆嗦,身上發冷,屁股開始一陣陣發麻。
媽呀,這不是來給他搞什麽後庭遺曲的吧?早知道不要那個倒黴的小木鳥,姓尚那個小子喜歡,給他就是了,啊啊啊,不吉利啊不吉利!
不過楚傾做了三輩子的皇帝,境地再是不堪,心裏再是難熬,表面也是不動聲色的。
所以進來的幾個人看到的,只是一個面上微微蹙眉,薄唇微抿的清雅少年。
楚傾發不出聲音,可也沒打算逆來順受。
開玩笑好嗎?他可是個皇帝,怎麽能被人壓!就是死也不能受這個委屈啊!
當然,如果那人是謝琅……
忽然想到那一回往天德苑去,兩人為了誰上誰下的吵個不休,現在想來,真是幼稚的可笑。
楚傾垂下眼,看起來很是安靜。
跟着進來的男人大概有四十多歲,腦滿腸肥的樣子,看見楚傾就是眼前一亮,卻還是撇撇嘴開始讨價還價:“眉娘啊,這個多大了?太老的我可不要。”
老女人捂嘴笑,全身的肥肉都顫了顫:“瞧你說的,你瞧着多大?”
其實她也不知道楚傾多大,月前被人送來時身上都爛了,送來的人只要了三兩銀子。
她也是瞧上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