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之間打了個轉,他驚出一身冷汗。
這一系列變化發生得極為迅速,諸人還未叫出聲來,祿東幹已經受擊下馬,随後化險為夷。殷逐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唯恐吐蕃人趁機偷襲她,又策馬奔回自己隊伍裏方下馬跪拜:“謝謝吐蕃使者相讓,時間不早了,小女子回宮掌燈了。王上、太後,奴婢告退。”
吐蕃使者仍驚魂未定,待她走得沒影了方反應過來,問身邊翻譯:“時不過午,宮中需要掌燈嗎?”
翻譯低聲答他:“大人,這是謙詞,她是不希望我們輸了難看。這在漢人眼裏,稱為……臺階,适可而止。”
吐蕃使者細想,頓時肅然起敬,起身向沈庭蛟敬酒:“陛下今日讓臣見識了何為上邦之儀,臣羞愧,羞愧難當。”
沈庭蛟自是一通安撫,此事就此揭過,宴上倒是和樂融融。
酉時初,天剛擦黑沈庭蛟便去了昭華宮。昭華宮裏宮人聞知他過來,俱忙着接駕。他将跪在地上的人都打量了一遍,殷逐離不喜喧嘩,且又一直沒有冊封,這昭華宮便沒有配置多少人手。
最近她從何太後那裏撿了數十個人回來,倒也正好派上用場。這些個宮人以前都是宮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只是當時何太後失勢,衆人難免地便做了些落井下石的事。但在宮中能夠混上去的人都有幾把刷子,這些人個個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偶爾作威作福也是像模像樣的。
沈庭蛟在殿前站了一陣,卻吓得他們渾身發抖:“王妃呢?”
衆皆不敢答,還是清婉輕聲道:“王妃在後苑,之前傳下話,道是若王上前來,請王上入內尋她。”
沈庭蛟聞言不悅:“這還有沒有半點規矩了!來人,給朕将她捉來!”身後侍衛應聲,就待去捉殷逐離,他卻又擺手,“算了,朕倒要看看她玩什麽花樣。”
他舉步行往後苑,侍衛未得他之令,不敢跟上。倒是黃公公立刻就滿臉堆笑地請幾人坐下飲茶。昭華殿的茶都是好茶,殷逐離不差錢。
天心和清婉都不明白他為什麽巴結幾個侍衛,但他是殷逐離撿回來的,大家也都不好說什麽。好在他知道自己處境,對宮中諸人都非常和氣,倒也沒什麽矛盾。
夜色如一卷水墨畫,由淺入深,墨跡漸濃。沈庭蛟獨自行過曲橋,那流水之音清越铮琮,時有落梅紛揚,追逐着淙淙流水。橋頭石欄上的宮燈似乎也有了生命,随波搖曳。沈庭蛟正揣測着殷逐離的去處,冷不防身後一人捂了他的嘴,他只覺得腰間一麻,頓時動彈不得。
他心念如電,那人捂住他的嘴時,指間明顯有玉扳指,且手掌粗糙異常,此人是誰?他求救無門,難免便有些驚慌。
來人卻只是挾了他,奔跑中他感覺到對方身上着的是宮中侍衛的服飾,衣上有鐵甲。他腦中幾度分析,此人是誰?為何要扮作侍衛潛入宮中?制住他只挾他而走又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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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最重要的是,他如何會出現在殷逐離的寝宮裏?
他心頭正驚疑,周圍卻漸漸溫暖如春,耳畔沒有一絲聲音,他動彈不得,不由得便生出幾分緊張。來人将他放在地上,他尚未看清其相貌,已被人用一朵碩大的牡丹蓋住了頭臉。他嗅到花粉的香氣,頓時心頭清明——這裏是昭華殿後苑的暖房,專門培育花草。只是他登基後事忙,從未來過。
這個人将他挾至此處,是何道理?
他心頭正狐疑,那賊人的手突然滑過他臉頰,似乎感覺到他肌膚細膩,又重新撫摸了一下。
沈庭蛟心頭升起一個令他驚怖欲絕的念頭——這賊人莫非竟好男色?
那賊人輕輕觸摸他的臉頰,五指向下滑入他的領子裏,在他肌膚上四處游走,呼吸漸漸粗重。
沈庭蛟驚得魂飛魄散,卻只能不動不語,靜靜躺在花葉之下。
龍涎香彌漫,衣襟被刀刃挑開,那薄刃貼着肌膚而過,寒意滲入骨髓。令人心中戰栗難安。被視為至尊無上的龍袍寸寸破碎,沈庭蛟想叫,可嗓子裏一聲也發不出來。賊人親吻他的胸膛,那冰冷的觸感令他心中惱怒——賊人竟然戴着面具!
當遮蔽物一縷不存,沈庭蛟羞憤欲絕。而最尴尬的是他竟然有了些感覺。那種行走在刀尖之上般的驚險刺激了他,偏生他還要強行克制,免得給賊人看了笑話。
來人卻也促狹,就以牡丹花枝輕輕搔過他無瑕的肌膚,那滋味太古怪,像是極致的痛苦,卻偏又摻和着難言的歡愉。汗珠浸濕臉上微綻的牡丹,他思緒散亂。當兩軍交接時,他陷入一片幽深曲徑,他一怔,耳邊卻聞一聲低笑:“快活嗎九爺。”
沈庭蛟整個松懈下來,他張張口,發現自己又能說話了,心中想過千種想法,要将這家夥剝皮抽筋,清蒸油炸,說出來的話卻只有寥寥數字:“少廢話,快些!”
花葉在視線中模糊不清,他閉上眼睛,那滋味暢美難言,莫非……這就是牡丹花下死嗎?
那一夜,二人在暖房內逗留了一個多時辰,沈庭蛟擁着殷逐離,她為做足十分戲,特地換了身侍衛服,手上戴着他的扳指,還找了塊猛張飛的面具。
沈庭蛟倚在花下喘息,殷逐離倚着他,随手摘了片花葉,折成一個哨子置于唇邊,胡亂地吹一支沒有由來的曲子。葉哨太粗糙,令曲調不準,但自有一番瀉意灑脫。沈庭蛟花下看紅顏,見她衣裳雖零亂,卻仍是形容坦蕩,神色自若的模樣,不由得又恨又愛,抱着她重又溫存了一番。
而昭華殿裏衆人都開始不安——侍衛已經幾次想要沖進內苑,虧了黃公公恩威并施,将人阻在了外殿。
殷逐離倒是另備了衣服給沈庭蛟,沈庭蛟精力不如她旺盛,此時便有些累了,随她回了卧房。這時才有宮人前來通知陳忠等人:“王上和王妃已經在宮中歇下了,陳公公,王上讓您明兒個再來侍候。”
陳忠心下暗定,沈庭蛟沒事他就放心了。只不知道那王妃施了什麽手段,竟然令王上沒有追究她冒犯太後的事。
而更令陳忠驚詫的是,次日一早,沈庭蛟命人送了皇後的禮服過來,準備冊封殷逐離為後,賜號文煦,并着禮部準備冊後大典。
此事之後,朝中有個別正直之士不再反對殷逐離為後,但傅朝英和何太後同時也向沈庭蛟施壓:“你堅持要立她為後也可以。但必須納薜承義之女薜藏詩為妃,這是最後的讓步。”
沈庭蛟很無奈,他如今雖然坐了那把龍椅,也得到了一幫老臣的擁護,但大荥的兵權全不在他手上。他本素行不良,對天下更是無威無德,要一時半刻坐穩這把椅子談何容易?
而傅朝英現在的态度很明顯——他不放心殷逐離,他與曲天棘是老友,曲天棘的下場令他心驚膽戰,他生怕一不小心步了曲家的後塵。
朝中諸臣正直的不願殷逐離為後,因殷家勢力太過龐雜,唯恐後宮專政;有貓膩的更不願殷逐離為後——殷家每年孝敬他們的東西,殷逐離手上都記着帳呢。這朝中哪個是清官哪個是貪官,她清楚得很。萬一哪天要是查起來,那可是掉腦袋的事。
何太後自是更不願殷逐離為後了,目前只有何簡一直不表态,他雖為帝師,但目前也和沈庭蛟一樣,初來乍到,許多事都還力不從心。沈庭蛟訂着重重壓力,舉步維艱。但他心中清楚——殷逐離如今就像被他關在籠子裏的尖尾雨燕,要放她容易得很,然失後想要再得,就難如登天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愛不愛殷逐離,他只是不願放手。
他正在為難着這事,一個人進了他的禦書房。他擡頭一看,更加頭痛。
“沈庭蛟!”來人氣勢洶洶,正是曲天棘的女兒曲淩钰,“外界都說是你和殷逐離一起謀殺我父親,是也不是?”
陳忠生怕她刺殺沈庭蛟,将她牢牢擋在書房門外。
沈庭蛟揮手:“讓她進來吧。”
曲淩钰行至沈庭蛟跟前,這些天她眼睛已經哭腫,此時又悲戚又委屈:“你回宮這些天了,怎麽也從未過來看我?”
沈庭蛟無言以對,她卻不似往日般咄咄逼人,曲天棘死了,她在宮中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再怎麽驕縱的小姐脾性也被慢慢磨滅了。她行到沈庭蛟面前,緩緩握了他的手,眸間隐隐含淚,現在除了與沈庭蛟的舊情,她什麽也沒有了。
沈庭蛟有些微的心痛,他見不得曲淩钰難過。兒時的情分雖已過去這麽些年,連愛戀都已蒙上塵垢,但她如今的家破人亡,還不是拜自己和殷逐離所賜嗎?
他也握了曲淩钰的手,語聲溫柔:“回栖鳳宮吧,只要朕在位一天,就保你一天的富貴榮華。”
曲淩钰的眼淚瞬間迸出了眼眶:“我不要這樣的榮華!曾經你和我說過的話,通通都是騙我的!!”
沈庭蛟心如針紮,只揮手對身邊的陳忠道:“将太後請回栖鳳宮。”
陳忠上前,曲淩钰卻突然低聲哀求:“庭蛟,我懷孕了。先前沈庭遙的兩個皇子都已經被何太後……庭蛟,救我!”
沈庭蛟一怔,見她梨花帶雨的模樣,不由得握緊了她的手。
三日後,嘉裕帝冊封原福祿王妃殷逐離為文煦皇後,儀式規格全然超過沈庭遙前一次冊後,算是給足了殷逐離面子。但同時,沈庭蛟宣布冊立曲淩钰為惠妃,并頒布法令,大荥商旅賦稅皆加重兩成。斐家誘敵有功,免稅兩成。
殷逐離同沈庭蛟的關系,第一次陷入冰點。再一次見到曲淩钰,是在曲淩钰冊妃那天。按禮嫔妃在拜過太後之後,要到皇後宮中行禮拜見,聆聽訓導。
昭華殿內,殷逐離坐着,曲淩钰跪着,仇人見面,竟然是這般光景。曲淩钰敬茶過來,殷逐離久久不接,不多時外面便有人高聲道:“太後駕到!”
殷逐離知道何太後的來意,如今曲淩钰同她有殺父之仇,且又再無任何勢力,這個人何太後自然可以拉攏過來,為她所用。何太後進得殿中久不開口,擺足了太後的威風。
殷逐離朝她行了禮,她微微颔首,轉頭便去扶曲淩钰:“好孩子,你也起來吧。”
曲淩钰起身,一直不看殷逐離,殷逐離也不想多理會她,其實說起來二人也是同父異母的姐妹,但如今已成不共戴天的仇人。小仇可解,若是血海深仇,再加一點半點也沒什麽。
何太後生怕她化解,殊不知她根本就沒想要化解。
十數個人在座,昭華殿卻頻頻冷場,起先何太後還訓些宮規叨些家常,到最後她也說不下去。殷逐離方才淡然道:“惠妃今日剛剛冊立,夜間陛下理應留宿栖鳳宮,你今日也累了,就且回宮吧。”
言畢,突然想起栖鳳宮乃是歷代皇後寝宮,嗯,她總不能一直住在這個地方吧?正思索着,何太後卻已經起身:“正好哀家也乏了,惠妃送哀家回宮吧。”
曲淩钰仍溫順地點頭,她一直沒看殷逐離,面對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大敵,她從頭到尾卻也沒有招惹。而曲天棘叛變,竟也沒有牽連到她。殷逐離哪裏猜不出其中關鍵?
她不是個好家夥,立時就出言打趣:“我看惠妃最近消瘦得厲害,莫若宣個禦醫給瞧瞧吧?”
曲淩钰雖未擡頭,身子卻是一滞,這短短一瞬已被殷逐離捕出端倪,偏生殷逐離也不說,仍是笑眯眯地看着曲淩钰同何太後步出昭華殿。倒是何太妃訓誡了一句:“如今你已是大荥的一國之母,就要注意言辭稱謂,江湖商旅氣,不可帶入宮闱,失了皇家體面。”
殷逐離本來心裏就不爽,何況她手上握着何太後一條大尾巴,反正順逆都是要被咬的,何必受這等鳥氣。她立時就噎她:“母後訓誡得是,逐離本就長自市井,難免帶了些民間習氣,日後還得多向母後學些三從四德才是。”
何太後臉色當場便有些難看,背夫私通的人,殺害正統皇子、妄誅皇儲,一個亂臣賊子,擺什麽架子談皇家體面?
何太後久居冷宮,也是個善于察言觀色的。沈庭蛟加重殷家賦稅、扶持斐家的事,是真的惹惱了殷逐離,她再開口時語氣又十分柔和:“你也是識大體的,行事作風倒比淩钰這丫頭強出許多。只是宮中規矩繁瑣,改個日子得了閑,母後和你好好聊聊。”
殷逐離冷哼,并不作答。
那時候沈庭蛟在正德殿,張青知道他對殷逐離上心,生怕何太後給殷逐離臉色,急忙打發了個內侍來禀。沈庭蛟聞言卻是哧笑:“她不給母後臉子看已經是謝天謝地了,與其安慰她,不如先去椒淑宮瞧瞧母後。”
他擱了折子,還沒進到淑椒宮,已經聽到喧雜之聲,再入內一看,果然何太後将宮內的青花瓷花瓶砸碎了,殘片濺落一地。他倒是帶了三分笑:“母後這是為何?”
何太後摒退了宮人,這個殷逐離是絕不能留了。
“吾兒,母後今日出了一趟昭華殿。”
沈庭蛟點點頭,何太後一直便是個儀态萬方的人物,除了殷逐離,別人要将她氣成這樣,不容易。何太後倒也很快恢複了過來,将思路也理了個端正:“殷逐離今日當衆影射你的身世。”
沈庭蛟微蹙眉,他心思敏銳,如何不明白何太後對殷逐離的敵意。殷逐離手上掐着她的七寸,是以他即便知道這些話半真半假,仍要作在意狀:“如何竟發生這般事?”
何太後神色鄭重:“吾兒,今你立她為後,已是仁至義盡。這個人……再不可留。”
沈庭蛟五指微攏,面上笑意不減:“母後,她口無遮攔慣了,你日後少往昭華殿走動便是。朕擔保她絕對也不會主動出現礙您的眼。”
何太後便有些不解:“皇兒,我們母子相依為命這麽多年,守着如同冷宮的椒淑宮,看盡宮中諸人白眼,為的什麽?此人不除,你我還有……皆是命懸一線。你如今身為大荥君主,要什麽女子沒有?如何就這般護着她?”
沈庭蛟笑得含蓄:“母後,世間女子有無數,而殷逐離只得一個。朕眷顧她,自是因為她有其他女子皆沒有的本錢。”
“看見沒有,這才是老子的本錢!”澡盆裏,殷逐離拍拍胸,波濤洶湧間一片珠光豔色。
身後清婉哧笑:“大當家,你還笑得出來。現在殷家車馬行船、來往貨物皆抽四成稅,倒是那斐家只抽兩成,這樣一來,我們的成本什麽的必須得漲。他們肯定會降價同我們競争,等于是讓我們填補斐家的賦稅,郝總管怕都急死了!”
殷逐離以指節擊打盆沿,節奏明快,眉頭卻緊皺:“是啊,你讓負責采買的那個內侍,出宮的時候順便給郝劍帶個話……”
兩日後,果然斐記各貨行開始降價,稱皇恩浩蕩,免斐家賦稅兩成,特讓利銷售。有便宜貨自然有人趨之若鹜,然好景不長,不多時便有小道消息,說是西洋那邊曾偷偷運了幾十船“洋垃圾”。比如死人穿過的衣服、喝過重又曬幹的茶葉渣、墓中陪葬的金銀珠寶等等,黑心商以低價買進,平價買出,賺取黑心錢!
小道消息傳得總是最快,而且還找不到來源。不多時整個長安城甚至半個大荥都開始傳得沸沸揚揚。
百姓也不是笨蛋,得空他就琢磨啊——你說富貴城的東西都慢慢在漲價,這斐家,好好的他幹嘛降價呢?難道……嗯?
當日,斐記的多處鋪面被暴民燒砸,甚至還在斐家大宅發現了“女子倚樹幹而立”這般暗諷奸商的畫及“奸商死全家”的題字。
斐記鋪面被砸本是後話,且說曲淩钰冊妃那夜,沈庭蛟沒有去栖鳳宮過夜。那時候殷逐離正躺在榻上看書,殿裏碳火燒得旺,棱花窗半開,窗外寒梅幾枝搖曳不定,在牆上留下生動的花影。
殷逐離本已料定他不會過來了,這時候已準備就寝。沈庭蛟也沒讓宮人通禀準備,倒像是以往福祿王府,夜間歸家一般自在。
殷逐離冷哼:“喲,陛下走錯地兒了吧?”
沈庭蛟早料到她要給自己臉子看,也不計較,蛟微微一笑,燭下展顏,豔色無雙:“今日地方上獻了些貢鍛、絲綢什麽的,明日我讓陳忠送過來,你看喜歡什麽,自己挑些。”
要說富有,殷逐離比他富有。他估摸着殷逐離對這些東西不會太感興趣,也不多說,自己脫靴上了榻。殷逐離對他的态度頗有些捉摸不透,要說他性情大變吧,也不見他虐待自己。
要說溫順如昔呢,又多了三分強硬,特別是在人前。可就目前看來,他雖然扶持斐家與殷家平分秋色,卻也沒有打算把殷逐離怎麽樣的意思。
他解了衣服挂在木架上,奪了她手中的書卷随手擱在榻邊的矮幾上。
殷逐離自然知道他想幹什麽,她索性側身壓住他,冷冰冰地解他衣裳。
沈庭蛟眸子都亮了起來,喉頭微動,擡腿輕輕蹭她腰際:“不要生氣。”
殷逐離冷哼,随手抽了根衣帶,穿過雕龍畫鳳的床頭,再将他兩只手拉到頭上,用繩兩頭幹淨利落地綁在一起。沈庭蛟這才意識到不對,殷逐離将他綁好,就近望了他片刻,抿唇笑得古怪。他有些發寒:“殷逐離,你大膽!”
殷逐離扯了香帕覆住他雙眼,聲音溫柔:“謝陛下誇獎。”
沈庭蛟覺出有些不妙,心中頓時後悔不疊——明知她最近心中有氣,實不應這時候讓她主動。殷逐離哪管他想什麽,夫妻房中趣,客氣就沒有樂趣。
她随手自燭臺上抽了根紅蠟,這是睡後用的小蠟,不過手指粗細,她将其點燃,吹了吹燭芯。沈庭蛟已經覺出不妙,立時就端出了帝王的架子:“放開朕,否則朕誅你九族!”
他現在嚴肅起來頗有幾分威嚴,可惜殷逐離不懼,仍是悠哉游哉地吹了吹那蠟燭:“哼,陛下不早就想着誅我九族了嗎?不過遲早而已。”
沈庭蛟一滞,突然那紅臘如淚,滴落在胸前,他猝不及防,頓時就痛哼了一聲,聲音于先前的冷靜中加了三分急迫:“渾蛋,你做什麽!快放開我!”
殷逐離看他肌膚紅了一片,不由俯身輕輕舔啃:“你皮膚太過細嫩了,先前有點痛,但是陛下,苦盡方能甘來嘛。”
又是兩滴紅燭淚,沈庭蛟哼了一聲,開始用腳踹她,但單憑雙腳又如何是她的對手,倒是被她拿住了足踝,那燭淚如雨一般,輕緩地滴落胸前。
沈庭蛟雙手開始拼命掙紮,殷逐離低笑,手中紅燭仍是選了最敏感的地方滴落,點點嬌紅。
沈庭蛟不好意思叫,挨了半個時辰,殷逐離施暴完畢,解了他腕間衣帶,去傳陳忠,說是陛下要起駕栖鳳宮。陳忠進來為沈庭蛟更衣,沈庭蛟一身酸痛,不由得怒道:“誰說朕要去栖鳳宮?再假傳聖旨,朕鍘了你!”
“哼,你不早也想着鍘了我立曲淩钰為後嗎?”殷逐離把他的衣服全部扯出來丢給陳忠,上榻睡了。沈庭蛟氣得七竅生煙,但聽她提起曲淩钰,怒意卻減了幾分:“你吃醋?”
殷逐離不答,沈庭蛟便只當她默認,心情頓時大好:“逐離,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樣。”這時候不是解釋的時候,他聲音沙啞,先前那燭淚滴得他心中癢癢,他只想哄得殷逐離親身上陣,不由得将陳忠又趕出了房門。
“你先起來,待會兒我同你講。”
殷逐離仍是不合作,他半哄半誘,一番歡好直到三更時分。沈庭蛟全身都痛,卻洋溢着一種吃飽餍足的滿足感。
他閉目歇了一會兒,又去碰殷逐離:“逐離,我餓了。”
殷逐離正倒頭欲睡,聞言極是不耐:“你快上朝了,忍忍,上朝前陳忠會準備的。”
他一臉委屈地睡在她身邊:“可是朕現在餓了。”
殷逐離低罵了一聲,房裏有些糕餅果點,可是他嬌貴,吃不了太甜膩的東西,何況這時候吃冷食,難免又積食難消。她找了一陣,終于又不懷好意的想起了苑中的雉雞。
她果是又逮了一只雉雞,用腰間黃泉引剖了,撥了碳盆,就這麽烤。沈庭蛟翻了個身,以美人側卧的姿勢看她:“這是買來觀賞的,你以後別吃了。很貴的。”
殷逐離不屑:“浪費糧食。”
商人務實,沈庭蛟懶洋洋地不動怒,他側卧于床,長發如墨似瀑,端麗妩媚:“我同淩钰什麽事也沒有,只是她如今一無所有了,且留她一個容身之所。殷逐離,你信我一次好嗎?”笑意斂去,他神色認真,“完完全全地信我一次,好嗎?我和曲天棘是不同的!”
殷逐離烤着那只雞,靜靜地撒着鹽,看來曲淩钰懷孕的事沈庭蛟事先也不知道,那麽這個孩子定然也不是他的。她心思幾轉,聲音卻不鹹不淡:“陛下是天子,誰敢質疑?何況天子後宮,本就該三千粉黛,方襯得天家人丁興旺嘛。他日讓禮部再選些女孩兒入宮,話說我身邊的清婉,也是個不錯的,最近這昭華宮也無他事,莫若撥到陛下身邊伺候?”
沈庭蛟眸子裏現了一絲失望,轉瞬即逝,聲音也帶了些冷淡之意:“朕的事,不用你操心。”
五更三刻,陳忠已經在門外伺候着,沈庭蛟起身着衣時有些艱難,他身子不好,體力比不得殷逐離。殷逐離伸手扶了他一把:“就這樣能早朝?”
沈庭蛟自系着衣帶:“有什麽辦法,天還早,你再睡會兒。”
殷逐離以錦被蒙了頭——有覺不睡,費盡心機去搶那把黃金椅,也不知道圖什麽。
沈庭蛟見她蒙得嚴實,也便喚了陳忠進來替自己着衣,陳忠輕手輕腳,他吃不準這位皇後的斤量,生怕吵着她。要說這帝王心也當真難測,說他不眷這位文煦皇後吧,也不見他親近其他女人,甚至冊立後妃的日子也歇在昭華殿裏。要說他眷着這皇後吧,剛一登基,立刻就狠抽殷家賦稅,這明眼人都知道是在打壓殷家了。他瞟了一眼榻上,那紗帳捂得嚴,他只能隐約看到半枕青絲。
及至卯時末,正值退朝,殷逐離難得生了次好意,就命昭華殿的宮女天心端了盅甜湯給沈庭蛟送去,豈不料這一送,就送出了禍端。
那時候殷逐離在昭華殿前園的樹上攀折一枝梅花,遠遠就見張青風一樣奔進宮中。殷逐離頗為意外——往日從不曾見他這般失措。
“母妃!”他老遠也看見了梅樹上的殷逐離,“快走!”
殷逐離從樹上跳下來,拍去衣上落雪,還不忘用他的衣襟蹭去手上塵泥:“張統領,好久不見,何事如此慌張?”
張青也不顧得許多,扯了她便往後園走:“傅将軍帶了人過來,母妃再不走怕是來不及了!”
殷逐離一頭霧水:“傅朝英要造反?”
見她不慌不忙,張青急得跳腳:“母妃,今日天心往父皇禦書房送了一盅甜湯,父皇飲後即昏迷不醒,整個禦醫苑的人都被驚動了。現今何太後已經趕了過去,傅将軍已經調集人前來拿你了!”
殷逐離以發間玉釵搔了搔頭,神色淡然:“可是我這一跑,即使不被他抓到,也成欽犯了不是麽?殷家族人上千,張青,我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的。”
張青頓足:“母妃,父皇一片苦心,你是真不懂麽?”
殷逐離拍拍他的肩:“不急不急,天塌下來也是傅朝英先頂着,他比我們都高,哈哈。”
張青還欲再言,那邊傅朝英果然帶了幾隊禦林軍過來。雖然張青現在是禦林軍統領,但長安的兵馬仍然在傅朝英手上,将帶兵,沒有一段時間,适應不了。
張青也不含糊,轉身就拔了腰刀,平時守護昭華殿的幾十個衛士俱都舉槍戒備,殷逐離負手站在庭中,寒梅層層疊疊攢滿枝頭,落英蹁跹,冷香暗浮。
“張青!你這是什麽意思?莫非你想造反?”傅朝英聲音冰冷卻威嚴,整個長安城的兵馬都在他手裏,他是有資格威嚴的。
倒是殷逐離聲音含笑:“這是幹什麽?都收起來。”
張青聲音低沉卻堅決:“母妃,父皇有令,哪怕是我們全部犧牲,也必須保得你平安。”
殷逐離狀似慈愛地摸摸他的頭,摸得全場人滿臉黑線,她聲音倒是洪亮:“将軍是當朝天策上将,又總管長安兵馬,現今天子莫名中毒,甜湯又是本宮送的,他來拿人審訊也是應該。”
張青急切:“母妃!倘若落在他們手上,你焉有命在?他們不會讓你等到父皇醒來!”
殷逐離笑意不減:“清者自清嘛,傅将軍焉能冤枉好人呢?”
周圍十數人聞言都是一陣激動,張青神色堅決:“張青寧肯與他拼命,死在母妃前面,我也有臉面對父皇!”
殷逐離轉頭看他,不由得贊嘆:“好孩子,那你上吧。”
張青持刀,果是欲上前,冷不防身後殷逐離一個手刀過去,他應聲而倒。周圍人一陣慌亂,殷逐離神色嚴肅:“看看都成什麽樣子,把刀放下!”
失了頭領,他們也不知該聽誰,雖握着刀,卻不再有方才拼死一戰的銳利殺氣。殷逐離緩步走近傅朝英,見遠方何簡同何太後一并行了過來,她神色寡淡:“将軍,走吧。”
傅朝英以探究的目光打量她,她笑意漸深:“傅大人是否在想殷某為何有恃無恐?”
傅朝英咳嗽一聲,轉了轉拇指上的班指,輕聲道:“帶走。”
殷逐離被投入大牢,依着何太後的意思,就是立刻處死。倒是何簡道出疑慮:“太後娘娘,微臣淺見,文煦皇後并不是束手待斃的人,她必然留了後手。若是冒然殺害,只怕……”
何太後便有些心煩:“就是因為你們諸般猶豫,方才讓她活到今日。這種人狡詐多智,必難安分。”
何簡見她神色,不敢再言,傅朝英卻頗為贊同何簡的意見:“我先去大牢見見她,這個人不可小視。”
何簡點頭:“我與太傅同去。”
殷逐離在牢裏還成,長安城各大小官吏誰沒得過她的好處,危急關頭雖然幫不上忙,但明裏暗裏總會顧着點,這些小吏比高官有良心。
牢房是單間,靠牆放着恭桶,旁邊鋪着稻草,殷逐離在稻草上坐了一陣,她也不急,撿了個木碳在地上畫九宮格。
殷大當家——如今的文煦皇後,一生能見得幾回?是以獄卒都擁在欄邊瞧她,牢頭将諸人都趕散了,卻也是疑惑:“娘娘自己能跟自己玩九宮格?”
“我沒有自娛自樂的習慣,”殷逐離擡頭朝那牢頭淺笑,“不過我一向有運氣,要不了多久,會有貴人來陪我玩九宮格的。”
牢頭望了她數眼,富貴城的殷大當家,大荥國商,文煦皇後,他心中有些感慨,上頭已經傳下信來,這位皇後,命不久矣。
過不多時,果然有獄卒來報——何相同太傅前來探監。牢頭趕緊打起精神出迎,殷逐離九宮格堪堪畫好,牢門打開,她擡頭望傅朝英,擡手相邀:“将軍,要來一局嗎?”
傅朝英目光如炬,他也疑心殷逐離虛張聲勢,若是被空城計所騙,他臉無處擱。但是他見過殷逐離的手段,如果說這是一場葉子戲,她就有翻不盡的底牌。是以對她,傅朝英一直覺得這樣直接的擒殺不妥。
傅朝英沒有坐下來,他覺得這樣俯視她才夠聲勢:“命不過一刻,殷大當家還有這樣的閑情逸致,傅某真是佩服。”
殷逐離最是擅長噎人的,立馬就回嘴:“能得公公賞識,媳婦榮幸之至。”
傅朝英臉色一變,轉首看四周,氣勢頃刻散盡:“哼!你今日說什麽也無用。”他一揮手,牢頭将獄卒皆帶了出去,最後仍是回身,聲音雖輕,殷逐離倒是聽見了。
“大人,獄中規矩,犯人臨死得吃個飽飯,大人沒得犯了忌諱,小的這就去準備。”
傅朝英心中有些焦慮,他站着,殷逐離坐着,但是氣勢上他未占得半點上風。最後還是何簡低聲道:“傅将軍,好歹相識一場,這斷頭飯不當省下。”
傅朝英略略猶豫,也冷笑:“無妨,反正沒個兩日兩夜,王上醒不過來。”
那牢頭倒是個聰穎的,立刻就出去準備飯菜。
殷逐離相邀何簡:“枯等無趣,先生可願陪逐離這一局?”
何簡倒是坐了下來,目光流轉,略透了擔憂:“請。”
不過一刻鐘,牢頭便送了飯食進來,白米飯,一整只燒雞,還有一小壺酒。殷逐離擡頭看他,開口時語态随和:“你叫什麽名字?”
那牢頭卻駭得面色一變:“大當家,這這……這同小的卻是……”他看了看傅朝英,不敢再開口。殷逐離用何簡的衣角擦了擦手,就地吃雞,傅朝英等得滿臉黑線。
待她酒足飯飽,已是三刻之後,傅朝英略略揮手,那牢頭端了兩樣東西上來,一瓶毒藥、三尺白绫。殷逐離拿那毒藥嗅了嗅,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