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笑臉人
諾丁港的天氣說變臉就變臉,前一刻還杲杲日明,我走出白玥分殿時就變成了霏霏細雨。
我漫步在諾丁港的街道上,雨傘也不打,任雨點打濕我漆黑的長發。我雪白的法師袍沾上了雨水,濕漉漉地貼在身上。我這個樣子一定很媚惑,因為房檐下一個喝高了的中年男人一看見我立刻色迷迷地在我身上掃來掃去,一面露出淫邪的笑容。換做是平常我一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可今天,我只是加快腳步漠然地從他身邊走過。
濤聲漸響。
原來我不知不覺居然走了兩年前的老路,再度來到了海灘上。
海浪拍打礁岩,嘩嘩的響。雨點砸在浪花上,連一個漣漪也沒起就被浪花吞沒。我踱步到一塊岩石前,這麽看怎麽覺得它有些眼熟,仔細一想才認出這就是兩年前我跟蹤那幫人時藏身的地方。我憶起了陳夏,他爽朗的笑容,陽剛的外表和那頭火一樣的長發。
當時我和他約定,兩年之後見。
當時我還覺得,兩年是一個多麽漫長的數字。
可這一晃,兩年居然就這麽過去了。
我發現我在雨中發呆。
衣服早已被雨水濕透。
突然好想見到他。
重新見到爽朗的笑容綻開在他的臉上,聽到他說話。
那棟白樓還是那麽孤零零地矗立在風雨裏。
我走到門口,按響門鈴。
叮鈴鈴。
叮鈴鈴。
叮鈴鈴……
無人回應。我木愣愣地站在原地發呆。
直到一只手覆上我的肩頭。
手指冰涼,冰冷的感覺透過布匹滲透進我的肌膚。這人是如此神不知鬼不覺,以我現在的感知,竟然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我的心中掠過一絲警覺,猛地轉過身,風吟化作刀刃,交叉斬向來人。
【十字斬】,八級風吟合成技能。在這麽近的距離,又是在時間水晶加速的效果下,我有把握把任何五級以下的敵人斬為肉醬。可就是這麽強勢的一擊,對付面前的人居然失效了。
十字斬擦過他的身體飛過去,炸飛了一片沙粒。
連他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我後退一步,撞上了門。來人擡起頭,我看見一張銀白色的笑臉面具遮住臉孔,說不出的詭異。
他的銀灰長發保養得很好,松松散散地用墨綠色絲帶系在腦後,長長的銀絲随風而舞。
一個我仿佛在哪裏見過的人,可不知為何就是想不起來。
有一點是确鑿無疑的:憑他剛才躲避我這一擊的高妙看來,我遠遠不是他的對手。
“你要做什麽。”我警惕地看他。
他微微擡了擡下巴,聲音冰冷而邪異:“你站在這裏做什麽。”
“我要找這裏的主人。”
“陳夏半個月前離開諾丁港去俄靈參加選拔賽了。”面具人審視着我,幽藍的瞳孔中有異樣的光芒一閃而過。
選拔賽。我差點忘了。
兩年之前,我和陳夏約定好的,選拔賽上不見不散。
晨羽本來的打算也是叫我去天靈取了法杖之後就去參加首都俄靈的比賽。
我背過臉去,避開他的目光,雖然目前為止他沒表現出任何敵意,但不知為何在他面前我就是感受到了無名的壓迫與威脅:“既然這樣,我就不傻站在這裏淋雨了。”
我匆匆自他身邊走過。
他靜靜地目送我漸漸走遠,然後也不見他有什麽動作,下一瞬他就重新出現在我的面前。
“你是藍法師?”我認出他剛才的空間穿梭,吃驚不小。
他沒有回答。
“你幹嘛擋我的路。”我又一次徒勞地試圖從他身邊走開,以失敗告終。
“你要去哪裏。”
“用。你。管。”我從牙縫裏嘶嘶出這三個字。
“呵。呵。”他輕輕笑了起來,伸出瘦長的手指擺弄那一頭瀑布般的秀發,“你要去俄靈見你師父晨羽是不是。那個家夥啊,趁你不在的時候偷嘴吃,你見了可是要生氣的。”
我眼中本來還帶着一抹松懈的,現在徹底消失了。
“你怎麽知道我師父是晨羽。”
“我知道的東西可多着呢,知道你師父有什麽稀奇。”
“還有,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啊。”笑面人笑的十分不懷好意,“他叫你從這裏起程到俄靈,三天後他在那裏等你。是不是?”
“是又怎樣?”我感覺自己像是被他操縱在股掌之間,這種滋味兒絕對不好受。
“你就不曾納悶過他在你離開的這幾天都在幹些什麽?”
“你到底想說什麽——”
“別急別急,”不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伸出一根細長白皙的手指搭在我的嘴唇上阻止我說下去。唇上冰涼的觸感令我心頭莫名地一顫,他卻若無其事:“我知道他跟你說了什麽。他說你去找法杖的時候他會去俄靈給你報名今年的選拔賽,之後在那裏等着你。他在說謊。他并不在俄靈,而是在希瑞鎮。”
“……這和你有什麽關系?”
“從你離開他的那天起他一直住在炎府。”
“你別騷擾我了好不好——”
“和你母親在一起。”
我愣怔好久才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麽。“你胡說!!!”我氣憤之極,風吟嗖地回到我的手上,指着他的鼻尖,“我警告你:你再說一句類似的诋毀我母親和我師父的話,我就要你好看!!!”
“你生氣的樣子真是很可愛呢。”他抱着雙臂低頭俯視我,靈動的幽藍瞳仁折射出迷醉的神采。
“你瘋了!!!”我感到自己臉上在發燒,不用看都知道臉紅了,“你有沒有意識到你在說什麽!!!”
“我很清醒。”他輕輕一笑,瞧着我的眼神卻更暧昧了。
“別別……你別用那種眼光瞧我好不好,就好像我是個點心一樣。”不經大腦思索我的嘴巴就說出了這麽一句話。天吶,我到底在說些什麽啊……話一出口我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個耳光!!!
“嗯?”他被我的問話搞得微微一呆,隔着面具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謝天謝地,他眼中的古怪神采總算消失了。
我大大松了口氣。
“這麽說,你不相信我的話?”他歪着頭看我。
這人絕對是個瘋子。
和瘋子較勁可不是我的傳統。他比我厲害,說話瘋瘋癫癫的,躲又躲不掉,怎麽辦?總不能任他說我師父娘親的壞話吧?
“你沒證據就不要信口開河。”我答。
這話起到了一定效果:笑面人眼中的戲谑消失了。我正以為已經堵住了他的嘴而因此沾沾自喜時他碰我嘴唇的那只手就伸出來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把我往他身上拽。
“喂喂喂!你幹嘛啊你——”我正大聲抗議他身上就擴散出一圈藍黑交織的奇妙光暈把我包裹其中。
我的視線陡然混亂。
我好像是從一個高高的地方掉了下來……
哎呦!好痛!!!
我摔得七葷八素,費了好大勁才搖搖晃晃地坐起,最先着地的屁股鑽心地痛。明媚的陽光灑在我的身上,暖暖的,我擡頭,恰好看見福瑞森林的樹被陽光鍍上一層金黃。
福瑞森林?!
我這該不會是已經回到希瑞鎮了吧?
我一骨碌爬起來,揉揉眼睛。不錯,我的确在福瑞森林邊緣。那個帶着面具的怪人居然使用了傳送法術把我運到了這裏。
等等……他人呢?
我環顧四周,哪裏都沒他的人影。
他居然就這麽走了。
來的莫名其妙,去的更莫名其妙。
我搔搔頭,下意識順着林間小道向希瑞鎮的方向走去。
太陽漸漸西斜,黃昏了。
天邊的火燒雲美不勝收。
一只烏鴉啊啊叫着從頭頂飛過。
壞兆頭。
我經過了一片林中空地,驀然停住腳步。
五年前,十歲的我曾經站在這裏,看着一個十三歲的少女和我告別,然後消失在空氣中。
這些年,也不知她過得好不好?
說是會再見,可時至今日,我和她的軌道自分別後就從未再度交錯過。
我嘆氣,繼續向前走。
我本來是打算拿到法杖之後就直接從諾丁港啓程去首都的,這個笑面人的出現把我所有的計劃全都打亂了。我必須趕快到艾挪的傳送點去,從那裏重新回到諾丁港。本來時間就很緊張,這下好了,我肯定得遲到。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天都黑了,反正遲到是肯定的事,也不在乎那麽一天兩天的,要不今天回家歇一晚上,明天再動身去艾挪呗?
正好半年多沒見母親了,今天回去見見她和她說說話。
就這麽定了。
我的腳步頓時輕快起來,一路小跑着回到家門口,招呼也不打就輕飄飄地躍進圍牆。
自父親去世之後,我家的境況就一日不如一日,要不是師父晨羽救濟我們母子倆,恐怕連這府邸都保不住。我家原本有十來個仆人,現在走了一多半,只有少數幾個忠心耿耿的留了下來,母親的貼身女仆莺兒就是一個。我剛翻進院子就看見她在澆花,童心忽起,悄悄地走到她身後,冷不丁地捂住她的眼睛。
“呀——”莺兒發出一聲尖叫 ,手中的水壺掉下來,被我眼疾手快地接住。
“是我。”
“原來是少爺!”莺兒按住胸口,胸脯劇烈起伏,“少爺你吓死我了!以後不要這麽吓人好不好!”
“真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吓成這樣子。下次絕對不會了。”我答,“我娘呢?”
莺兒躲閃着我的目光:“她……她不知道你今天會回來,應該已經睡了吧。你明天再找她吧。”
“不可能,她的脾氣我還不清楚,不到一更絕對不會睡覺的。快帶我去見她。”
“少爺,真的不行……”
“為什麽?”我心中疑窦陡生,“怎麽了?她出什麽事了?”
“沒事……”她躲躲閃閃的神态只有讓我更加見疑,“哎呀,你不要問了,你奔波這一天想必也累了,趕緊歇息吧。我去給你收拾房間——”
“不行,你不說清楚我就不去休息。”我堅持。
“求求少爺你別問了!”莺兒眼中已經湧出了焦急的淚花,“她不方便!她的房間裏有——”說到這裏,她驚慌地捂住了嘴。
她說漏話了。
“不方便?!”我難以置信地重複着這三個字,低頭看了看驚惶失措的女仆,“什麽不方便?你說她房間裏有。有什麽?”
奄忽笑臉人的話閃電般從心頭掠過。
我想我知道她的下半句話是什麽了。
“你想說‘她的房間裏有男人’是吧?”我竭力裝出輕松的樣子,問她。
從她的表情我的看出來我猜對了。
本來熾熱的心突然變得比冰川還要寒冷。
我的聲音已經抖了,但我仍努力維持着輕松的表情:“那麽,我可否冒昧問一下和我母親巫山雲雨的人是誰呢?”
“少爺你不要這麽陰陽怪氣的,莺兒受不了……”
“快說!!!”我的臉陡然沉下來,目露兇光,惡狠狠地問。
“你的……你的師父,”莺兒抖抖索索地答,“晨羽。”
作者有話要說: 恩啊恩啊,等待已久的夜魂童鞋終于要再次出現了!下一章矛盾沖突很尖銳,是我目前為止寫的最喜歡的章節,希望大家也喜歡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