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愛情故事
落日橋上，橘黃色的路燈在黑夜裏發出微弱的光，橋墩旁站着三個臉紅的少年，以及三個臉通紅的少女，他們各自懷着不同的心情，用着不同的目光望向遠處，晚風街對面河岸樹林裏的鳥驚起，在低空盤旋嘶鳴。
韓莫離又想到媽媽指着酒瓶罵這東西會讓人發瘋，他躲在角落裏看着父母，不知道該站向哪方。
其實他的站邊，好像也沒什麽意義。
那時的韓莫離像只受驚的小貓，趁父母不注意，一溜煙跑回自己的房間，仿佛關上門，外面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後來長大了些，韓莫離進屋關門的動作越來越熟練。
他到今天也沒想明白一個問題。
媽媽說的話。
到底會不會讓人發瘋？
韓莫離沒見過父親發瘋的樣子，每次喝醉酒後他都被母親數落甚至謾罵，只是時不時地嘟囔幾句，然後澡也不洗，蒙頭大睡。
不知怎麽了，眼角露出凜冽的光，那就讓自己也瘋一次！
真正的發瘋一回！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裏充滿力量，一股燥熱的力量。
像是動漫裏男主角突然擁有神力那樣。
韓莫離喜歡幻想，小學的時候在學校午休，壓着胳膊睡一中午，醒來兩只手麻麻的，韓莫離微微将手掌成握狀，将那種麻麻的感覺彙集在每根手指上，彙聚在指尖，仿佛他的手掌上正彙聚着雷電的力量。
突然擁有神力，突然雷電加身，突然成為全世界的救世主，頂天立地的超級英雄，韓莫離心想，一定是契機還沒到。
世界還沒有面臨毀滅，超級英雄不會提前現身。
Advertisement
“你去哪？”錢子昂大喊。
韓莫離像瘋了一樣朝那個戰場沖去，身後的聲音在這一刻無法透過他的耳膜。
“這家夥瘋了！”錢子昂将手機塞給高言，“看好她們和我的手機！”說完立馬追了上去。
高言瞪大了眼睛，“這兩個家夥瘋了！都瘋了！”
他看了眼身邊的三個女孩，焦躁地問她們：“你們還能認出回家的路嗎？”
高言心裏想的是她們會回答不能，可希希和茜茜異口同聲大喊，能！尤其是茜茜看他的眼神，高言突然意識到，自己再不去就真的顏面無存，被人看不起到土裏。
高言微微皺眉，咬緊牙關，豁出去了！
可就在高言準備跑時，楚凡凡突然大喊，迷迷糊糊的，“剛才誰拉我？我也要戰鬥！沖啊！”說着就往橋那邊跑。
高言心想你這時候搗什麽亂啊，剛才說聲不認識回家我就帶你回家了呀！現在我好不容易決定去幫忙了，你這時候讓我懸崖勒馬？
你讓茜茜怎麽看我？
可想歸想，高言朝橋那邊看看又朝楚凡凡看看，最終一跺腳還是收回了腳步，他走到楚凡凡身邊，一把揪住她上衣的帽子，“回來吧你！你能去幹嘛呀？拳頭都捏不緊！”
高言撇過頭去看向茜茜，他隐約覺得自己從茜茜的眼神中看到的全是失望。
他有些難為情地朝她倆喊，“那個……你們快回家吧，這家夥喝多了不把她送回去還不知道要捅什麽婁子？”說完沒有再敢看向茜茜，東拐西拐地拽着楚凡凡向回走。
韓莫離趕回到戰場的時候，現場已經空無一人。
他們兩夥人是在店外的馬路上打的架，店主見怪不怪，只要不是在自己店內打架就好，十分利索地關上了門。
都是些小屁孩，小打小鬧。
韓莫離看見路面上隐隐約約有血跡，心想自己還是來晚了。
就在韓莫離決定來的時候，值夜班的警察正好開車路過，見哥這邊有一半都是班上的學生，看到警察跑得比兔子還快，見哥這邊由于人數劣勢很快落入下風，對面那群人似乎對警察沒什麽畏懼，依舊揮舞着手上的棍子，見哥這邊則揮舞着碎酒瓶反抗。
“一群小兔崽子！”一名警官舉起自己手裏的槍，“誰再動一下，我打廢他的腿！”
警官嘴上雖然這麽說，可事實上并不會開槍，他們是不能随便開槍的。
那些小混混早已經習慣他的“大話”。
見哥最終頭上挨了一棍，裹上紗布蹲在看守所的牆角裏，隔壁那個小混混頭目朝他比着小拇指，嘴上一抹奸詐的笑。
再後來見哥被他爸領了出來，聽說是被他爸打了一拳，他爸吼他，男人不能挨巴掌！只能挨拳頭！
錢子昂也趕到，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街道，還有不遠處的韓莫離，喘着粗氣。
等到韓莫離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時，發現門并沒有鎖，他還納悶鑰匙插進去怎麽擰不動，才想起來楚凡凡先回來了。
錢子昂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我的手機還在高言那，今晚打算上榮耀呢！”
說完和韓莫離打了個招呼，無奈地走了回去。
韓莫離苦笑兩聲，這家夥似乎完全沒有被剛才的“戰争”所影響，仿佛只是一個再小不過的插曲。
韓莫離走進門，開燈，關門。
一扭頭，楚凡凡正靠在自己房門口睡得香甜。
他站在原地愣了愣。
韓莫離看着女孩那紅撲撲的臉蛋，又覺得這位女戰士除了兇猛，還有一點可愛。
高言只在楚凡凡包裏找到了她家後門的鑰匙，心想把她放在這兒就算是完成了任務。
“醒醒，”韓莫離走了過去，半蹲下來，輕輕地搖了搖楚凡凡的手臂，“怎麽在這睡着了？”
楚凡凡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用着慵懶的語調說：“別吵我，正吃着超級大的冰淇淋呢！”
“回去再吃吧，我扶你起來。”韓莫離露出一絲苦笑。
楚凡凡隐約感覺到有人在拽自己，于是在迷迷糊糊中掙紮着踹了他一腳。
韓莫離連忙用手撐住自己的上半身，可還是沒來得及，他的嘴唇垂直跌落在楚凡凡的紅唇上。
時間在那一瞬間被無限拉長，時空錯亂，少年仿佛走了一整個光年。
韓莫離先是愣住，突然一驚，連忙挪開，站起來傻傻地看着她。
那年男孩十七歲，這一吻，悸動了他一整個青春。
後來楚凡凡自己醒了，見一個人影站在跟前，吓了一大跳。
“你幹嘛呀吓死我了！”
“沒……沒事。”男孩的心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
“那……那個，你快回去，你爺爺醒了發現你還沒回來就不好了。”韓莫離支支吾吾地說。
楚凡凡被韓莫離拉起來，只見他滿臉通紅，慌張又匆忙地進了自己的房間。
後來韓莫離見到楚凡凡就說，以後你不能喝酒了，一瓶就醉，萬一遇到壞人怎麽辦。
韓莫離說的時候臉又有些發熱，說完趕緊別過臉去。
楚凡凡笑話他說：“你還好意思說我，我怎麽記得那晚你比我臉還紅？”
楚凡凡不知道的是，韓莫離就是她遇到的第一個“壞人”。
超級大壞蛋！
就這麽奪走了她的初吻，她還不知道。
或許隐約夢到過。
就在那個喝醉的夢裏。
而見哥，因為打架被學校記過處分。
韓莫離再次見到見哥，是在一周後的清晨。
剛走到班級，韓莫離遠遠的就看見見哥趴在桌子上睡覺，不知為什麽，韓莫離有點不知道該如何走到見哥身邊，更不知道第一句話該說什麽。
他因為自己內心的軟弱，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對見哥。
楚凡凡在他身後拍了拍他肩膀，然後在他耳邊輕聲說：“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韓莫離扭頭看她一眼，有些心慌，“不用，你快回座位吧。”
韓莫離原以為見哥會怪自己，會怪班上的兄弟們，可他只是笑着說：“大家能幫我打架我已經很感謝了，遇見警察就應該跑，惹誰都別惹警察……”他說着說着，大家夥都慚愧地低下頭。
而見哥對韓莫離說的第一句話是，幹得漂亮！
很真誠很激情的那種。
見哥從桌子上爬了起來，揉揉眼睛，然後突然盯着韓莫離的眼睛，韓莫離有些不知所措。
他說：“你是唯一圓滿完成使命的人。”
韓莫離沒想到他會這麽說。
就在韓莫離以為生活要回歸平淡的時候，又一件事發生，甚至起了連鎖反應。
高言站在講臺上大聲讀着手裏的演講稿，現在是晚自習開始之前的三分鐘演講時間。
就在衆人都以為高言讀完最後一句話準備鼓掌時，高言突然停頓了一下。
“茜茜！我喜歡你！”高言突然大喊。
韓莫離後來回憶起這場人生的第一次表白，那時的高言，站在講臺上，臉憋得通紅，似乎用盡了青春裏最大的勇氣，将男孩的心獻給女孩。
“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高言的目光裏，此刻只有茜茜。
全班人紛紛起哄，大喊着，在一起在一起！
這樣的聲音在胡主任突然闖進高一二班時戛然而止。
高言吓得趕緊跑下臺去，最終也沒等到茜茜的回複。
也許當時的不回複，就已經告訴了結局。
第二天中午放學，小團隊依舊在校門口的梧桐樹下集合，可卻遲遲不見高言的身影。
穆心冉朝學校裏眺望，“你們有人看見那貨了嗎？學校都快沒人了。”
大家沒有人說話，高言自從昨晚告白之後，一直神神秘秘的。
楚凡凡腦洞大開，“高言該不會因為表白失敗……”
錢子昂立馬接道：“你想多了，他這家夥，惜命。”
胡堯竟然點了點頭，然後扭頭看向韓莫離，“我先走了。”
“那我也走了！”穆心冉立馬跟着說。
“別走別走！”身後傳來高言的聲音。
衆人紛紛朝那個方向看去，高言拎着兩大袋東西向他們跑來，滿臉笑容。
“走了可就沒零食吃了。”高言将兩大袋零食舉在衆人眼前。
穆心冉第一時間走了過去，摸了摸高言的額頭，一臉納悶，“沒發燒啊！壞的不是腦子？”
楚凡凡自從上次平安夜蘋果事件之後漲了教訓，“你不會是情場失意，想在‘職場’得意一把吧？”
“兄弟對不住了，我錢剛買了新皮膚，幫不了你。”錢子昂秒懂楚凡凡話裏意思。
“什麽呀？”高言急了，“不要錢！喜糖！”
“喜糖？”衆人異口同聲。
“茜茜答應和我在一起了！”高言說的時候一臉激動的表情。
衆人愣住，最終楚凡凡第一個開口。
古靈精怪的少女想得太遠，“你該不會要收我們份子錢吧？”
“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了起來……”高言若有所思。
韓莫離看着這兩人，心想，一個敢問，一個敢答。
高言倒也沒介意楚凡凡說出的第一句話不是祝福。
他擡起頭，像是要宣布什麽大事。
“跑呀！”穆心冉大叫，“份子錢都冒出來了！我的小豬徹底保不住了！”小豬是她的儲蓄罐。
大家全部瘋跑起來，笑聲，叫喊聲，在這個春天裏蕩漾開來。是那時的他們，最好的青春。
後來每個人以一長串祝福語交了份子錢，領了零食。
高言表面上淡定自若，但楚凡凡猜他心裏一定在痛哭流涕。
楚凡凡拍了拍韓莫離，笑着說：“還是你這招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高言拍着胸脯說，我是真心的。
可真心的人往往傷的最深。
高言心裏計劃的爛漫愛情，保質期只有七天。
第八天的時候，茜茜對他說，我們還是算了吧。
這對于高言來說，應該算得上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晴天霹靂，可接下來的事狠狠戳中了高言，似乎再告訴他，什麽叫作痛徹心扉。
見哥和希希約好周末去小鎮的公園轉轉，茜茜插了句話，我們一起吧，我和高言。
希希看了眼她，心裏似乎不太願意，但嘴上還是笑着答應了下來。
高言聽說後，先是十分高興，可後來又有點不高興，幹嘛要一起？
可他沒好意思提，好像自己提了是有什麽歪心思似的。
公園裏有條小河流，河面上是一座吊橋。
對面有座小涼亭，邊上賣着小零食和飲料，茜茜說口渴了，高言就屁颠屁颠跑過去要給她買水。
橋面因為高言的快速跑動而變得搖擺不定。
希希過的時候，橋身搖搖晃晃，險些跌倒，見哥一把将她摟住。
茜茜跟在後面，沒有人扶，只能自己抓着兩邊的繩索不放，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挪。
高言買水出來，一眼望見，茜茜咬緊了嘴唇，神情不悅。
而那一刻，見哥剛好摟住希希。
這一路上，他已經見過很多次，心裏越發矛盾起來。
因為自己？
還是因為見哥？
快走出公園的時候，茜茜皺了皺眉，說，高言，我們還是算了吧。
高言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傻站在那。
這就……結束了？
他不知道說什麽話能挽救一下。
似乎知道也沒什麽用了。
茜茜又走到見哥面前，說，雖然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喜歡的權利，我和高言是因為班級人起哄我才答應的，我不喜歡他，強求也沒用。
我喜歡的人，是你。
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歡你。
說到這兒，茜茜有些心虛，她撒了個謊，自己是在見哥當上大哥出盡風頭之後才喜歡上他。
這下見哥愣住了，他說，可我喜歡的是希希，一樣強求不得。
茜茜沒想到自己殘忍的話下一秒就臨到自己身上，她不可憐高言，卻心疼起自己。
希希忽然間覺得，她們的姐妹情原來這麽可笑。
其實她早有察覺，就是一直不肯承認。她不願意相信，說好的姐妹情深，最後上演成這般戲碼。
高言的勇敢表白，補上了她心裏的缺口。
希希苦口婆心勸說茜茜答應高言，和他在一起。
茜茜知道她心裏想的是什麽。
希希什麽也沒說，臉上的表情凝固，像是幻燈片，一下一下變得悲傷。
見哥眼見着希希就要将姐妹情撕碎，拉着希希就走。
終究是這樣的選擇，這樣的結局。
茜茜眼淚滾滾而下，哭得一點聲音都沒有。她不知道該恨誰，恨希希，恨見哥，恨自己。
就是沒想到高言，連恨也沒想到他。
所有人都忘記了一個人，仿佛他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高言第一次嘗到淋雨的滋味，可那天天空豔陽高照。
一滴雨也不肯為他而落。
青春就是奇怪，打打殺殺都不能分離的愛情，卻被身邊的人擊得粉碎。
見哥的故事在三月初開始，在四月末結尾。
風卷殘雲之勢，蕭蕭落幕。
誰也沒想到，茜茜以死相逼。
希希在看到她手腕上深紅的劃痕之後，心寒地對見哥說，我要走了。
見哥滿眼落寞。
茜茜最終也沒能如願以償。
見哥對她說，在這個荒誕的青春裏，不是你喜歡我，我就一定要喜歡你的。
茜茜哭着說，為了你死，真不值。
她心裏明白，自己從沒有想過為他死，手上的劃痕是為自己而劃。
為青春裏的叛逆。
希希轉學走了，茜茜也轉學走了。
沒有人知道她們去到哪裏，又會有什麽樣的故事發生。
可這一切都不再重要。
見哥有些憂傷，就連接到他父母離婚的電話，韓莫離也沒見他憂傷。
見哥也走了，不是轉學，他說要去打拼自己的事業。
見哥走的那天，韓莫離站在校門口送他，他的那些小弟們都不知道。
見哥将外套的扣子扣好，然後朝韓莫離笑了笑。
“哥先闖事業去了，以後混不下去就來找我。”
見哥還說了什麽韓莫離已經記不清，只記得他最後給了自己一樣東西。
“情書寫的不錯，不過哥用不上了，”見哥拍了拍他肩膀，“我看了一眼，筆跡是兩個人的，哥的愛情沒禁住考驗，希望你的可以。”
“別錯過，別遺憾。”
這是見哥對韓莫離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個風塵仆仆的少年，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韓莫離看着他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淡。
有些人的告別，是不說再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