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夏陽在左，清風在右
“集合！”随着一聲哨響，散落在樹蔭下、樓道裏、食堂旁的“綠衣俠”們帶着倉促的步伐迅速向廣場彙集。
楚凡凡擡頭看了眼碧藍的天空，熾熱的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楚凡凡忽然覺得小鎮的美好一下子從童年的記憶冒了出來，可又不完全是。
再低下頭的時候，眼前一片灰白，楚凡凡使勁揉了揉眼睛，視線裏那些身影才重新從灰白變回綠色，而她，正置身于這樣的綠潮裏，像是船只迷失在大海裏。
“快走了。”就在這時有人揪着她的衣袖，聲音在她耳邊飄過，“再發呆教官又要罰站軍姿了。”
楚凡凡看着眼前的男孩，那個小心翼翼的，手只是揪着衣袖角，帶着她奔跑的男孩，陽光灑在他身上，亮閃閃的，不由地愣住了。
可當腳步停下來的時候，少年還是那個，慫慫的，平凡的少年。
韓莫離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一臉疑惑地看着楚凡凡說：“你怎麽了啊？”
楚凡凡盯着少年的臉愣了一下，又急急忙忙說：“可能低血糖了，哎呀沒事沒事，快站好隊，教官要來了。”說完不等韓莫離回複就把他推開了。
楚凡凡瞥了一眼少年撓着頭離去的身影，又用手摸了摸自己有些發燙的臉頰，一時間想起母親說的成為大人之前重要的一步。
以前楚凡凡總會想，這重要的一步一定是要完成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才可以，或者經歷一次轉折性的事件，像是牛頓在蘋果樹下被落下的蘋果砸中腦袋那樣，完成了蛻變。
可現在的楚凡凡在想，會不會這一步是由許許多多的小事組成的？
而今天也是其中的一件小事？
楚凡凡搖了搖頭，努力使自己更清醒點，她再次看了眼少年的側影。
只不過是天氣太熱了，夏天的陽光太火辣罷了。
楚凡凡他們班的教官叫嚴厲，名字嚴厲，人更嚴厲。
嚴厲站在隊伍的前面，清了清嗓子，“我告訴你們啊！誰也別給我掉鏈子！不是我吹牛，我帶過的每一屆軍訓方隊在彙演時都是第一名！”他邊說邊走，走到隊伍的最右端又轉過身來，不過沒有繼續走，而是将臉湊近站在邊角的學生，“手貼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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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學生吓得面紅耳赤，趕忙将手貼得緊緊地，恨不得此刻手能和腿長在一起。
嚴厲走到隊伍中間，大聲喊：“你們，也絕不例外！”
從這一句話響起之後，楚凡凡心裏滿載盼望的小船瞬間沉了底。她聽穆心冉說要是遇到好教官軍訓就跟玩兒似的，特別輕松，一點也不累，可要是遇到魔鬼教官，呵呵，那就自求多福吧。
于是楚凡凡從早上起床那會就心裏默念一定要來個好教官，一定要來個好教官。
可能是默念的太多，适得其反。
楚凡凡徹底相信了一點，老天永遠是和你作對的，你越想要什麽，它越不成全你。
下回還是反着默念吧，楚凡凡想。
就在楚凡凡想着這些的時候，嚴厲已經悄無聲息站在她旁邊，“頭擡高！別低垂着腦袋，一點少年人的精氣神都沒有！”
楚凡凡吓得一哆嗦，這魔鬼啥時候來的？
“動要打報告！”嚴厲站到楚凡凡面前，一臉嚴肅，“別以為你是女孩就有特權，”他又提高了嗓音，“在我這裏，一切平等！一人犯錯，全體受罰！全員站軍姿時間加十分鐘！”
楚凡凡心裏那叫一個委屈呀，她立馬反駁：“教官是你吓到我了。”
“沒有打報告！還頂嘴！再加十分鐘！”
楚凡凡一瞬間眼眶就紅了，再說下去只會把大家害慘，她狠狠地咬住下嘴唇不再吭聲。
真憋屈呀！可我不能哭！不能給魔鬼打敗還在那弱弱地哭！楚凡凡感覺自己的下嘴唇都快被咬出血，可她一點也沒有松口。
果然，怨恨的目光在休息的時候齊刷刷朝楚凡凡彙聚而來，盡管她心裏早已經為大家着想，可這份好意壓根抵擋不住那多出來的20分鐘。
“別理他們。”走過來的是穆心冉，她一把拉過楚凡凡的手，“我就覺得你剛才超酷！不想之前那個男生，被吓得屁股尿流，慫包樣！”
“可我确實害得大家多站了二十分鐘。”楚凡凡有些慚愧，語氣很失落。
“害，沒事，我爸說了，連軍訓這點苦都吃不了，哪吃得了往後三年高中的苦？”穆心冉安慰她說。
楚凡凡沒有想象過高中的生活會是什麽樣，苦不苦不知道，有多苦也不知道，眼下這軍訓的苦倒是完完全全體現了出來，一想到魔鬼教官，楚凡凡就恨不得将他當沙包打。
“你說這魔鬼教官是不是和我結仇了？”楚凡凡疑惑地望了望天。
“可能。”穆心冉也看着天，“但問題不大，堅持幾天魔鬼就該滾蛋了！”
楚凡凡聽她說完沒有說話，看着天想，魔鬼教官快馬加鞭回你的地獄去吧，別來人間禍禍我了。
“作為朋友，深表同情。”
楚凡凡一擡頭，錢子昂正伸着手。
他剛才說的是什麽？朋友？楚凡凡越來越懷疑錢奶奶的話，這不是挺能交朋友的嗎？
“把你的水杯給我吧，我看裏面沒水了，”錢子昂笑笑，瞥了一眼遠處的水箱，“現在哪裏都是人，你這個時候過去估計不好受。”
楚凡凡望向水箱那，烏壓壓的全是人，“好吧，謝謝。”說完将水杯遞給錢子昂。
可這一舉動又引來不少的閑言碎語，女生們又開始八卦起來錢子昂和楚凡凡的愛恨情仇。
但現在的楚凡凡還沒有察覺。
韓莫離不知道在哪裏找來的大樹葉，坐在楚凡凡的右邊扇着風。
楚凡凡一臉生氣地看着他說：“你這在哪摘得，也不知道給我和穆心冉也摘一片。”
韓莫離有些支支吾吾，“那……我就只夠到一片。”
可過了一會，楚凡凡就又不生氣了。韓莫離看似是在給自己扇風，可拿樹葉的手卻離楚凡凡的右臉越來越近，楚凡凡能感受到一縷很細微的風在右側的臉上輕輕地撲。
雖然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少女的心裏卻生出一絲清涼。
“給你。”錢子昂終于從烏壓壓的人群裏擠了出來，手上是兩杯滿滿當當的水。
“謝謝。”楚凡凡笑笑。
少年們的情誼似乎在這一瞬間連接起來，像是蜘蛛織成的一張完美的大網。
網雖美好，卻也易碎。
“完了我成多餘的了。”穆心冉有些無奈地攤手。
“說什麽呢，”楚凡凡摟過穆心冉的手，“我們都是好朋友。”
“那說好啦，大家一直都要是好朋友。”
哨聲再次響起，魔鬼般的軍訓生活還要繼續。
“瞧一瞧看一看啦！上好的鞋墊，吸水防潮還不臭腳……”高言在校門口的梧桐樹下吆喝着，邊上的韓莫離一臉不知所措。
“動起來動起來，別站的像個木樁啊。”高言埋怨道。
“這樣真的有人買嗎？”韓莫離看着身後的一堆鞋墊皺眉，他天生不适合幹這種事，與陌生人交際簡直要了韓莫離的命。
可無奈，他攤上了這麽個班長……
“好賣的很，別着急嘛。”高言拍了拍韓莫離肩膀，“不過我覺得我們得轉換一下策略……”
“什麽策略？”
“你別再傻站着啦！”
“哦。”
高言原以為找到了一個不錯的打工人，可事實證明這家夥沒有半點做生意的經驗，每次賣出鞋墊都是靠着自己的厚臉皮硬塞給別人才得以賣出去。
“你知道嗎你比身後這幾棵梧桐樹還沒用啊，它們還能給我帶來陰涼，你連硬塞鞋墊都不會。”高言望着校園裏的人群皺了皺眉，“算了算了，今天估計賣不了多少了，我們撤吧。”
韓莫離對自己的沒幫上忙感到愧疚，可他覺得不會賣鞋墊也不能算是自己的錯，于是無奈地彎腰去拿鞋墊，說：“我可能幫不了你了，我明天就不來了吧。”
“你瞧瞧你這人，我不就抱怨兩句嘛！”高言似乎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話有點過分，趕忙打圓場，“還賣了幾雙，待會請你吃冰棍。”
“誰要請客吃冰棍？”
韓莫離和高言一齊擡起頭。
“還有這好事，我也要參與！”楚凡凡有些興奮。
“不是白吃的。”高言趕忙解釋，他可不想被人吃霸王餐。
“是你呀？”楚凡凡看了一眼高言，就是前幾天嫌他們擋着路的那位黝黑皮膚的男生。
“怎麽了？”高言一臉不可思議，又望向韓莫離，“不能是我嗎？”
“能。”韓莫離給了個回複。
“你們在這幹嘛呢？”楚凡凡對眼前這個家夥沒什麽好感，但韓莫離竟然也在。
“賺點外快。”高言似乎想起來那天的事，語氣較為平淡，沒有太多的熱情。
“你賺外快，拉韓莫離幹嘛？”
“我這不是缺幫手嗎？你要來嗎？”
“我不。”
“給你分成。”
“休……怎麽分？”楚凡凡本想說休想的，突然想到一個點子逗逗他，“二八分。”
“二八？”高言想了想，眼前這姑娘一分錢成本都沒出，可又細想了一下，要是賣不出去全部賠掉更虧，或許她真能幫上忙也說不定，便點了點頭，“行吧。”
“你二我八。”
“我去！搶劫啊！”
高言見勢不妙，想轉身溜走，他拎起袋子彎着腰，剛邁開步伐就被人一把抓住。
“還沒賣完呢你要去哪？”楚凡凡瞪着他。
“賣…賣不出去。”高言有些無奈。
“我來賣，二八分成，我二你八。”
“改了呀！”高言露出笑容。
“我楚凡凡可不是那種不仗義的人，剛才逗你玩呢。”
……
高言怎麽都沒想到，女戰士楚凡凡，賣起鞋墊來竟是一把好手。她讓高言吆喝，然後自己和韓莫離當托，站在一旁說着鞋墊自己昨天用着怎麽怎麽的舒服，就是站軍姿站上一天也不會累，一邊說着一邊還伸手去拿鞋墊說再買一雙。
高言的攤子邊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家紛紛掏出票子要買上一雙，好像誰不買誰是傻子似的。
食堂裏高言他們三個開心的吃着冰棍，高言笑着說：“楚凡凡，你厲害呀，照這樣下去，明天我還得多進點貨才行，最後那兩男生差點為了一雙鞋墊打起來。”
“基本操作，不足挂齒。”楚凡凡倒是得意起來，“韓莫離你可有什麽話要說。”
“這冰棍真冷。”韓莫離連哈了幾口氣。
高言見楚凡凡面色不對搶先開口，“要不我們三個正式認識一下吧，我叫高言，來自金湯初中。”
“我叫楚凡凡，來自淮州初中。”
“我叫韓莫離，來自北埠初中。”
“我就說嘛怎麽沒聽說過你，北埠好遠的诶。”
“是有點遠。”
“我就喜歡和遠方的人交朋友，從今天起，我們就是真正的朋友了，讓我們以冰代酒，幹杯！”高言說完這些後，見那兩人沒有動靜，有些尴尬。
正當他準備給自己圓場時，楚凡凡笑笑說：“有意思，幹杯！”說着抓過韓莫離的手，三只冰棍一碰，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是一層無形的玻璃裂碎的聲音。
之前的不愉快一筆勾銷。
本來楚凡凡是抱着與嚴厲誓死不休的心理來參加軍訓的，楚凡凡覺得大概她對嚴厲這位魔鬼教官的厭惡會一直持續到整個軍訓生涯的結束，可在軍訓的第四天發生了轉折。
“怎麽又是你！”嚴厲站在楚凡凡面前，皺着眉頭，“你的鞋子呢！”
“啊？”楚凡凡一臉懵，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穿得好好的，沒什麽問題呀！
楚凡凡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沒有打報告，急忙說了一聲：“報告！我穿了鞋子！”
“我知道你穿了鞋子，可我要的是統一的鞋子，而不是你自己的運動鞋！”
這……
楚凡凡向周圍人的腳下看去，穿的都是學校發的綠鞋子。
“報告，我們隔壁連的都可以穿自己的鞋子。”楚凡凡突然硬氣起來。
事情的經過是，昨天的時候楚凡凡就看見隔壁連的許多人穿的都是自己的鞋子，原因很簡單，學校發的鞋子質量太差，不少學生都受不了腳磨得太疼。而隔壁連的教官就是楚凡凡心裏默念的那種絕世好教官，每次站軍姿楚凡凡他們連都比隔壁連多站一倍時間。
楚凡凡的腳實在是痛的不行，就和小夥伴們說，我決定了，明天我也要穿運動鞋。穆心冉有些擔憂，說我們這個教官怕是沒有那麽好說話。
楚凡凡想了想沒有說話。
可第二天她還是穿了自己的運動鞋。
“別的連是別的連，在我這裏不行，”教官瞥了一眼隔壁連，“罰跑五圈。”
簡直不可理喻！楚凡凡怒火中燒，這下她真得忍不了了，就在楚凡凡想奮力反駁的時候突然有道聲音響起。
“報告！我也穿了！”穆心冉大聲喊。
“報告！我也穿了！”錢子昂也站出來。
“還有誰？”嚴厲的目光從所有人面前掃過。
一片寂靜。
“沒有就你們三個出列，操場跑……”嚴厲話還沒說完，突然被打斷。
“報……報告！”韓莫離面色緊張，“還有我。”
“你也出列……”
操場上，楚凡凡跑在最前面，而韓莫離跑在最後面。
勇敢和懦弱的人，隔着最遠的距離。
韓莫離擡頭，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追上楚凡凡，可能這輩子都難了吧，對他這個膽怯懦弱的人來說。
穆心冉知道此刻的楚凡凡心情一定特別氣憤，就加快了步伐追了上去，和楚凡凡并排跑起來。
“生氣就大聲喊出來！”楚凡凡沒想到穆心冉安慰自己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去他的軍訓，去他的魔鬼教官，去他的第一名！”穆心冉第一個喊出來。
“沒事的，”她又說，“現在我們在操場，他聽不見的，生氣就喊出來，我們一起。”
“去他的軍訓，去他的魔鬼教官，去他的第一名！”
喊完之後，楚凡凡突然間覺得心裏好受很多，就在她們想要繼續喊時，錢子昂快步跑上來一把拉住了她倆，“噓！教導主任在巡視。”
聽到錢子昂的提醒，楚凡凡她們回頭看向操場的入口處，教導主任正背着手朝她們走來。
“好險。”楚凡凡她們緩了口氣，教官再魔鬼也好，存在時間只有七天，而教導主任可是要存在于她們的整個高中生涯，可千萬別被他抓到把柄。
錢子昂朝後面慢吞吞的韓莫離喊：“能不能快點呀！別像個蝸牛似的。”
“哦，好。”
就這樣，操場上多了四個“小綠人”的身影，頂着烈陽奔跑。
“教導主任走了，”穆心冉望了望四周，“我們還喊不喊？”
“不了。”
“消氣了？”
“累到喊不動了。”
楚凡凡他們已經跑了四圈，距離五圈還剩下最後一圈，可楚凡凡感覺自己的體力已經嚴重透支，她望了韓莫離一眼，說：“你們怎麽都穿了運動鞋呀？”
“我們早猜到你不會屈服魔鬼教官，”穆心冉擦了擦臉上的汗，“幹脆大家都穿，真要罰起來就大家一起，畢竟我們是好朋友嘛！”
“韓莫離你能不能勇敢點，打個報告那麽慢，”穆心冉有些不滿，“我還以為你不敢穿運動鞋呢！”
“我……”韓莫離頓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在打報告那會兒他确實慫了。
“能穿就很夠義氣了……”楚凡凡話還沒說完，眼前就突然一黑，整個人軟倒在地，耳邊隐隐約約傳來穆心冉他們呼喊的聲音。
再醒來的時候，楚凡凡覺得嘴裏似乎有什麽東西，甜甜的。
突然感覺，陽光是甜的，吹在臉上的風也是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