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時隔半年。
樹葉都掉光了,鋪在地上厚厚一層,行人早已換上已經換上保暖的夾襖——現在已經是很寒冷的深秋。
不管是當初的黎城中關于城北蘇家如何繁盛的豔羨還是後來的慘景早已消失在路人的唏噓嘆惋之中。總有數不盡的傳說供人們飯後閑談。
而對于蘇家逃跑的餘孽,派來追查的人也漸漸松懈。畢竟如果時隔半年都還不能抓捕到的話,人就應該逃到很遠的地方了。并且上面也不再太注意這件事了。
一切都已遠逝,就像又重新回到了風雨平靜之中,可是,到底有什麽事不一樣了。
在黎城的最西的地方,是一個叫煙花巷的小巷子。這是黎城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談之變色的地方。肮髒,繁忙,低俗,所有可以想得到的貶義詞都可以用在它身上。
這個巷子是黎城最窮困的人居住的地方,沿街的這些房子又破又舊,就連稍大的雨也遮不住,大概它唯一的功用就是睡覺。住在裏面的全是些下三濫的人,偷竊嫖賭強盜最低等的妓女等等人,因為為原來居住的人不接納,就放逐在這裏。還有那些租不起地的老弱病殘也只有住在這裏。
要是誰稍稍有了錢,就會裏面搬走。就連最有才幹的官員,也對這裏望而卻步。
一般到了晚上太陽落下山之後,就不會有女人敢在外面走了。連兇狠的狼狗也悄悄不敢發出動靜。
這裏的黑暗裏不知道掩藏了多少罪惡與龌龊。
棠棣是新搬過來的一個小少年。剛來的時候帶着一個小孩子,滿臉風塵之色。雖然灰頭土臉穿着破爛的但是擋不住矜持高傲的氣質。
煙花巷的人都是在社會底層滾爬慣了的人,一眼就看出來棠棣肯定是哪家的落魄少爺,這種人最好欺負。
他的高傲矜貴是一種讓人想狠狠撕裂的氣質…………煙花巷剩下都是人老珠黃的女子,讓人實在提不起興致。倒是有不少漂亮的少年很不錯。所以那些漢子們都是男女不忌葷素不限的。棠棣住下來的第一天就有人打起他的主意。
在第一天晚上,有個打頭陣的漢子六兒偷摸進了棠棣居住的院落。
結果圍在外面聽牆角的一衆人當晚只聽見一陣慘叫。然後是噼裏啪啦碰碰碰的強烈的聲音,伴随着這種聲音的,是捂着耳朵衣衫不整的六兒,他滿手都是血,流在他髒兮兮的衣服上面,濡濕了好大一片。随之而來的是抄着扁擔慢吞吞走過來的少年,一臉肅殺之氣,仿佛誰要是上去驚動了他他就會把誰斬殺在扁擔之下。
後來六兒是兄弟們扶回去的,他一路上鬼哭狼嚎,最後嚎暈了,被擡到了最近的一個赤腳大夫那裏。醒來以後,就發現自己少了一只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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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煙花巷的漢子們都知道棠棣是不可以随便惹的人。他就像一只磨尖了爪子的咧着牙齒的野生小狼崽子,只要誰動了他的東西,就算他拼不過人家,也要不要命地和人家厮殺。誰也不要想在他手裏面讨到好。
煙花巷的漂亮少年們雖說是被欺辱的對象,可是何嘗沒有借此找一個靠山的目的可是棠棣不一樣,他不要靠山,他誰都不靠誰都不理,就算遇見煙花巷的地頭龍趙爺也不低下他高傲的頭顱。趙爺也不去理這個愣頭小子。
就這樣,棠棣成了煙花巷唯一一個不與任何勢力有沾染的人,他早出晚歸,做着一個任何人不知道的工作,供養着自己和弟弟,除了知道他叫棠棣,他的來歷未知,身世成謎,他成為煙花巷裏的一個傳說而他本人卻一無所知仍然靜靜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
早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被煙花巷的衆人百般猜測,認為神秘的棠棣早就起床了,他拾掇着自己的衣服,打算出門開始今天的工作。
但是還沒有吃完飯,就聽見裏間的卧房裏面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這半年來棠棣早就習慣了這種哭喊,只要那個小孩子做了噩夢,就會大清早大哭。可是他眼睛都沒有擡一下,繼續悠閑地享受着難得的早間閑适的時光。
但是今天裏面哭喊的人似乎格外不一樣。就像要存心給棠棣過不去似的,哭聲越來越大,隐隐有穿透搖搖欲墜的屋頂直達雲霄的氣勢。
棠棣知道要是自己不去哄那個小孩子,他一定會一直哭到他晚上回來。可是他就是不想要哄他,對這個小孩……他真的是沒有耐心了。
大抵知道今天棠棣沒有哄他的心情,小孩子從房間裏面沖了出來,狠狠摟住棠棣的腰,肢,一邊嚎叫着只有棠棣和他才聽得懂的亂七八糟是話,
“嗚嗚……爹爹……爹爹…身上…血……好多血……鬼要來抓我們……好怕怕……呃……嗚嗚”
棠棣無奈地一手撫摸他的頭頂一邊用右手抓饅頭吃。
“嗚嗚,好多鬼…………”小孩子沒有得到棠棣的安慰的話語,一直抱怨着自己做的噩夢,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句話。不知不覺就哭了半個時辰。
“乖,放開叔叔,叔叔要去工作了,”看到外面的天空隐隐做亮,太陽就要出來的架勢,棠棣心中漸漸有些焦急。他試圖說服小孩放開他讓他出門。
可是今天早上小孩格外別扭,怎麽哄也哄不好,還像一個扭股糖一樣在棠棣身上扭來扭去要親親,要糖糖……
棠棣心裏面的氣焰越來越高,火燒得越來越旺,他沉着臉看着小孩,“放不放開我?”
小孩還沒有感受到棠棣的心情變化,還在用軟嫩的聲音說着,“不放不放今天你要陪着我玩一天。”
“啪——”清脆的耳光聲。小孩子捂着臉愣住。
“抱,抱歉,”棠棣也呆愣在當場。明白自己做了什麽以後,棠棣撲上去摸着小孩被打紅的嫩臉蛋。但是被小孩揮開了手,小孩怨恨地看了棠棣一眼,躲進了卧房不肯出來。
棠棣在坐在他自制的被他命名為梳妝鏡的鏡子面前的時候,都還在想着蘇岩。
蘇岩這個小孩子今年才五歲,剛剛上學堂的年紀。本來他們蘇家的子弟從小就疼着捧着養,蘇岩像棠棣的大嫂一樣溫柔如水的性格。可是誰會料到蘇家經過這麽一場大變?
從此以後蘇家被抄家那天的漫天大火成了蘇岩這半年的噩夢。
棠棣也還記得那一天晚上,蘇岩的母親棠棣的大嫂,那個從棠棣的父母死後給他最多關懷的女子,為他擋下了迎面而來的流矢,滿身鮮血躺在棠棣身上,把蘇岩托付給自己的情景。那個如水一樣的女子用她漂亮的杏眼看着棠棣,讓他一定要……好好照顧蘇岩。
現在托付他的人早已去了天上脫離了痛苦,而他,還要帶着蘇家覆滅的罪孽活在這裏。有時候他都在怨恨他們,為什麽給他這麽多的負重,讓他為整個蘇家的人活着…………
但是他必須為了這個将他綁縛在世間的孩子活着……
棠棣嘆了一口氣,把思緒拉回來,準備開始今天的工作。
今天他們要弄的的伎倆,是賣身葬父————他和東街一個小乞丐一起每天做些騙人的伎倆養家糊口。
棠棣的身形小小的,一般就扮成女子,他的喉結也小小的,掩藏在高領下面看不清楚。他的臉灰撲撲的,像一個一個饑寒交迫的貧家女子。這樣比較容易讓人家産生同情心。
棠棣先是穿上一件打滿補丁的衣服,然後用皂角把臉洗幹淨。
從鏡子裏面映照出來一個模糊的纖細的人影。鏡子裏面的少年唇紅齒白,面如冠玉,神情驕傲不遜,因為穿着女裝,又多了幾分雌雄莫辯。
棠棣看都不看銅鏡一眼,從櫃子頂上拿出一個小木盒,小心翼翼将裏面味道奇怪的膏體塗在臉上,他的臉太過于漂亮,實在是禍害,第一次出去時就因為這張臉差點吃了虧。棠棣塗塗抹抹了不久銅鏡裏面就出現了一個臉有些枯黃浮腫的少女,只是眼睛的神采怎麽也掩飾不了。
棠棣嘆氣。以前也有人說過他的眼睛漂亮得就像天上的星辰,他想要一直珍藏,可惜不知道那個人如今又流落到了何方?
棠棣出了煙花巷,熟悉地站在一個破廟門口,很快和同樣穿着破舊的妝畫得很老的小乞丐碰頭,小乞丐在一個行人相對比較少的地方躺下,扮成棠棣死掉的父親。棠棣跪在他身邊,使勁揉揉眼睛,把它們揉紅,然後靜靜等待。
很快他們等到了今天他們的第一個“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