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冰山雪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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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名叫渣三的偉人曾經說過,十六歲,一個永遠在騷動的年齡。這場騷動裏,動的不僅僅是那無法壓制的好奇心,還有那對一切的憧憬。
對事業和愛情的憧憬。
無知的少年人啊,總是那麽沖動,沖動得一不小心便會鬧出人命。
阿爹知道這個道理,從當了父親起便深深地知道。所以他一直準備着,從阿城出生起,一向喜歡多思的阿爹便為了他的好大兒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準備着他的阿城在初出茅廬後忽然帶回一個人,人裏還抱着個孩子,然後對着年邁的他說:阿爹,這是你的孫兒。
當然,這只是阿爹的幻想。
畢竟按照阿城的性格,從不會叫他的老父親一聲阿爹,會的只是在嘴上叫着父親,心裏喊着老頭。
啊!阿城,你到底跟你親愛的阿娘學了什麽啊?
阿爹雖然年紀是比阿娘大了那麽一丢丢,十歲的那麽一丢丢,但阿爹他真的不是很老啊,連他的合作夥伴原先生和吳先生都說他一點都不見年邁的老相,都是成熟男人的魅力呢。
在這個發福的年紀,阿爹他,都沒有小肚腩。
當然,腹肌什麽的也是沒有的。阿爹再怎麽足智多謀心懷大業,也只不過是個不會武功、僞裝成商人的野心家罷了。
但沒關系,不會武功的他到底還是靠着自己的美色娶回了來自西域的美嬌娘,還生下了一個如天仙般的兒子阿城。
如今阿城長大了,終于到了火熱騷動的年紀。阿爹本想着再過幾年,等阿城到了差不多行冠禮的年紀,就将家族的事業慢慢移交到他的手中,不再将他禁锢于家,去海的那邊走一走。
可沒想,禮還未行,事業也未移,阿城的床上就突然多了一個人,一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野男人。
啊!怎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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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不理解,阿爹不明白。
難道他的阿城竟然愛上了一個男人嗎?
阿爹看着那倆剛剛起床四目茫然的少年,一時間內心很是複雜。
阿爹是知道的,海的那邊愛恨總是來得很快,快得如龍卷風。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龍卷風竟是如此之快,快得讓阿城不過是去對面吃了個午飯就卷了過來。
知父莫若子,不過是阿爹掃來的一道無言的目光,阿城便懂了阿爹內心的複雜。
他的阿爹又開始了,那令人煩惱的腦內風暴。這個老頭子總是這樣,想得實在太多。
年輕的阿城不允許他的阿爹胡思亂想,玷污他和阿鈞那純真的友誼。于是他很是認真地跟阿爹講述了一番他和阿鈞的相遇,并強調他們之間的不是愛情是那異父異母般親密的兄弟情。
聽完後阿爹的目光更是複雜。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因為阿鈞的姓。
阿鈞,一個來自大禹皇城的少年。英俊而又潇灑,挺拔而又堅毅,更重要的是他姓顧,還是單名的姓顧。這一切實在是太過巧合,巧合得跟那突然離京的皇太子幾乎完全相似。
是的,幾乎。
根據阿爹得到的情報,當今的太子幾天前才離開皇城。按照皇城和南海的距離,那位太子便是快馬加鞭如今也只來得及剛剛離開距京第二近的郡,連那到南海的三分之一路程都未到一半,怎麽想都不可能出現在他白雲城,還在他好大兒的床上。
更何況這個叫顧鈞的少年還很窮,窮到身上只有十個銅板。
哦不,現在十個銅板都沒有了。
堂堂一朝太子怎麽可能如此貧窮?窮到連買饅頭的錢都無。
這個笑話實在太過冰冷。
所以,這個少年只是個普通年輕的流浪劍客,普通得跟阿城恰好臭味相投。阿爹心想。
年輕的鈞哥并不在乎阿爹內心的複雜。難得睡個覺他還沉浸在初醒的懵懂之中,他坐在那裏目光無神地飄在空中,沒有焦點,卻又似乎在看向什麽遙遠的地方。
此時的他心髒還在快速的跳躍着,帶着一絲激動又有一些蕩蕩的失落。失落那個讓他心念的人影消失不見。
阿城很是好奇。阿鈞是那麽的冷淡,剛到白雲城時讓城內無數的少女駐足,但他卻從不給她們一絲眼神。是怎樣的人才能讓如此的阿鈞念念不忘。
鈞哥憶起夢中的身影。
那是一個美人,穿着白底藍邊繡鶴的袍,衣袖偏偏如鶴翅一般飛舞。他的腰間墜着一把劍,一把烏鞘長劍。
阿城和阿爹聞言一頓,默默将目光移到自家挂着劍的牆上。
烏鞘。
鈞哥對此一無所知,還在敘說着他未來心愛的夫人。他的夫人膚白且貌美,正直且善良,是被所有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人敬愛的男人。他,是一個劍修,未來天下第一的劍修。
阿城收回自己望着劍的目光,看了看阿鈞又低頭看了看自己。
然後,無言地後退了一步。
鈞哥用眼角斜斜地睨了他一眼,那目光很是冷酷,甚至帶上了些難得顯而易見的嫌棄。
他說,“不是在說你。“
阿城“喔”了一聲,想想又覺得不對,道,“可,你說未來的天下第一。”
他頓了一頓,“那不就是我?”
這人在說什麽屁話?一時間鈞哥看着他的眼角更是傾斜,仔細一看,那斜斜的目光還在顫抖,那顫抖來自地震的瞳孔,滿滿寫着的是難以置信。
天吶,沒想到阿城竟是如此天真的男人,他竟然會做白日夢。
“是未來,很遠的未來。”鈞哥道,“而且,接下來的第一不是你,是我。”
阿城俊眉一揪,薄唇微抿,靜靜地注視着鈞哥半晌。他伸出手,用指尖按了按鈞哥的額頭。
哦,是正常的溫度。
阿城眉頭松了下來,“看來,你做了個美夢。”
“那不是夢。”鈞哥搖頭,“是真實的未來。”
剛剛松了口氣的阿城登時無聲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糟了。
出大事了,阿鈞他,分不清現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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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的阿爹遲疑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麽,悄悄揪了揪阿城的袖子,湊在他的耳邊問,“阿城,你……你是不是昨晚帶他去閣樓聽海歌了?”
海歌?什麽海歌?阿城不明所以。
阿爹說,“就是那個啊,晚上在閣樓可以聽到的,從咱家海岸那邊傳來的歌聲,很夢幻的那種。”
哪裏夢幻了?不就是一群奇怪的人唱的難聽的歌嗎?阿城暗自嘀咕着,點了點頭。
啊!那糟了!得到肯定答案的阿爹當場露出大事不好的神情,轉頭沖到門口,大喊,“大夫!來人,快去喊大夫!出事了,有人聽到海歌腦子出問題了。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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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歌,一個在白雲城成年人之間公開的秘密。
白雲城地處南海海島,四周海域珍奇無數,陽光充足,海産豐富,乃是海中難得環境絕佳的栖息之地。這絕佳不止是對人,還對某些來自海域的神奇兩栖物種。
比如,鲛人。
南海的鲛人是個極為神奇的種族。他們人身魚尾,無論男女都美貌無邊,如那海中的白玫瑰,潔白中又帶着禍人的魅。然而這種清純的美貌僅僅是外表,他們是南海中的妖精,有着動人的歌喉。
他們的歌聲中帶着魔力,是凡人難以抵禦的力量。
冬日時,他們的歌往往是捕食之歌,暗藏着殺意,若是凡人被騙去,等待到的将是被分食的屍骨無存。尚不提那些危險,就說最近。
最近春天又到了,萬物複蘇,動物都又到了騷動的季節,其中也包括鲛人。在這複蘇的日子裏,他們的歌聲中也消去了往日的危險,帶上了某些不可描述的暗示。
讓聽者迷惑,迷惑得産生幻覺,看到那藏在心底最為盼念之人,分不清夢與現實。
但這沒什麽,白雲城的城民已經有了經驗,只要在春日的晚上不要出去湊熱鬧,也不要去故意細聽那春夜空氣中若隐若無的歌聲。聽到了也不要去細想是否是歌,只當那是海浪之聲便萬事大吉。
更為重要的是,無論春夏秋冬,為了安全,不要大半夜去海邊。
這一點,白雲城的人們并不擔心。畢竟,夜晚的海邊烏漆嘛黑,就算有月亮也看不怎麽腳下,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摔下去,砸個鼻青臉腫還是好的,最糟糕的是失足掉進海裏。
這種糟糕的時間和地點除了夜視極好的鲛人,就只有那什麽有點大病的人才會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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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夜裏跑去海邊想練劍的阿城:……
聽到歌聲還去細聽,聽完還跟阿城讨論的鈞哥:……
糟了,感覺有點被內涵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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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鈞哥并不覺得他是在做夢,也不覺得自己腦子出了問題。可,這該如何證明呢?
鈞哥靈機一動,說,“不是因為海歌。阿城,明明也夢到了。”
門口的阿爹一聽,唰得一下向他的好大兒投去了緊張的目光。
阿城并不認同,“我和你不一樣。”
鈞哥問:“哪裏不一樣?”
阿城:“我做的不是春|夢。”
鈞哥心想,說的好像他做了春|夢一樣。他反駁道,“我也沒有,我只是夢見了我的夫人。”
“都是夫人了,那就是。”阿城才不相信鈞哥的話。他已經看透了,他的好兄弟鈞哥就是個面子薄的男人,就是不好意思,在強行挽尊。
“我不一樣,我沒有夢到夫人。”阿城雙手十指交叉,輕輕地放在腿上,搭在手背上的食指不自覺地輕撓着自己的指根。
他的眼神很是平淡,但鈞哥仔細一品,卻從那平淡的目光中品出了那麽一絲絲念念不忘,就好像那被藏匿在心中十多年不敢觸碰的珍寶第一次被拿出,帶着小心翼翼的輕柔和珍惜。
阿城說他只是夢到了一個人。他從未見過那個人,但他知道那個人是存在的。
那人的皮膚像雪一樣白嫩,頭發像烏木一樣黑亮,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美麗。他的人像冰一樣清澈,如玉一般無暇。他長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劍狹長古老。他只是站在那裏,不茍言笑,靜靜地望過來便足以讓人體會到震撼人心的聖潔。
聖潔得讓人不敢卻又想觸碰。
他就那遠古的神明,在雪山中誕生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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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阿城描述的阿爹:……
還說不是那什麽夢,我信你個鬼。真當老爹我沒年輕過,不知道年輕人最喜歡說自己的夢中情人是個神。
阿爹扭頭沖出屋門,聲嘶力竭:大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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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阿爹飛奔離去的身影,鈞哥微微歪了歪頭,疑惑道,“那不就是春|夢?”
“那不是。”阿城回答得很是鄭重,“他是個真實的人,不是還沒有出生。”
說罷,他還重重地再次強調,“他,出生了。”
鈞哥面無表情地一梗,感覺有被內涵到。
鈞哥冷冰冰地剮了阿城一眼,他才不信這個人是真的。生氣的阿鈞語氣中都帶着冰冷的刀,“那,他是誰?”
然而沉浸在思緒中的阿城并沒有接收到鈞哥的刀,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愉悅的光輝。他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夢中人與他對話的情景,然後道,“吹雪。”
“他告訴我,他叫吹雪。”他說,"與我神交已久,命中注定的摯友和對手"
“西門,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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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遠在北域正在梅花樹下練劍的吹雪忽然鼻子一癢,打了一個巨大的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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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梅山莊內。
“阿福!阿福!!”
一身男裝的阿娘不顧莊內仆人的阻攔,持着劍帶着滿身的怒火沖進了莊內。她一個健步沖到莊內一個管家樣的中年男子面前,不待人做出反應便是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
“阿福!就是你吧!”阿娘怒道,“當初就是那個拿着玉老狗的信出現在我床邊的黑衣人就是你吧?那個每天在我給阿城喂奶的時候和唐僧一樣循環念信的人就是你吧?!阿福!”
阿福一邊試圖扒開阿娘的手,一邊無辜地道,“什麽?你在說什麽?我只是個普通的管家罷了,怎麽會出現在前聖女的床邊呢?”
“我呸!”阿娘卡住他的脖子,“普通的管家知道老娘當過聖女?你個狗賊,你以為你拿開面具老娘就認不出你是那個王八蛋身邊的右使來了?我告訴你,你化成灰我都認識。說!玉羅剎在哪裏?”
阿福露出一個茫然地表情,“啊?什麽玉羅剎,我不知道啊。”
“好啊,不知道好啊。”阿娘冷冷一笑,“那你就代替他拿命來吧,狗賊!”
說罷便是擡起了纖纖玉手,按着阿福一陣痛毆。
喧嚣之間,白雪般的年輕劍修練好了劍離開梅林,從那混亂的場面悠悠路過。
忽然,他腳步一頓,他注意到了落在地上的紙,那是一張已經泛黃的信紙,從那發硬的程度來看大約已有十多年頭。
他見紙上的筆記甚是熟悉便撿起來,低頭一看。
信上書:
吾兒,皮如白雪,唇如玫瑰,發如烏木,瞳如黑曜。
和你那在南海風吹日曬的阿城不一樣,吾兒就是那冰山中的雪蓮,未來天下第一。
連名字都魅力無邊的第一大美人——
西門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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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變成天下第一美人的吹雪:……
吹雪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擡手将信紙撕了個粉碎。
此時,他的內心是那麽的平靜,平靜得沒有半絲波動。在他那片純白的內心之中,只有一個堅定到無法撼動的信念——
玉羅剎,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