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南海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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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所周知,人的一生總要經歷那麽幾次打擊。
比如,發現自己心心念念追尋的海角竟然是塊自家門口的石頭。又比如,看完石頭順路帶朋友回家玩耍,卻在剛踏入家門的一瞬從侍女那裏聽到了父親即将到家的噩耗。
是的,噩耗。
如晴天霹靂一般炸得阿城頭皮發麻,一時間竟是直接沒了沉穩的驚天大噩。
但阿城畢竟是阿城,立志要成為天下第一劍修的少年男神。
即便面對如此霹靂,他的面色看起來依舊是那麽的鎮定,那如星子般眸色依舊是那麽的冷酷,冷酷中又帶着那麽些許的茫然。
對日子的茫然。
阿城,生來便是如天神一般的男人。他,是那麽的自信,那麽的驕傲,聰明又天才,能幹又強悍。
強悍的如那天生的戰士,天生的死線戰士。
身為這世間最為強悍的戰士劍修,阿城早已擁有了對時間最為精準的摸算技術,讓他每一次都能用最長的時間練劍摸魚,最短的時間作業趕死線。
可如今魚還沒摸完,死線卻已将至。
啊,怎麽會如此?
阿城難以置信。
一向善于計算日子的他竟是有翻車的一日?不,這不可能,阿城不信。
他,阿城,自八歲起就為了練劍跟他讨厭的老父親鬥智鬥勇。身為身經百戰的劍修男子,他絕無可能記錯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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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無!
阿城劍眉一跳,不過一瞬想到了其中的關竅。
他的老父親每一次出航都是要去跟他的合作對象見面,因為涉及家族産業行程很是複雜,需要和族裏各方對接,因此時間都是嚴格安排好的。便是再有變化也只能是延期,絕無提前的可能。
可現在他竟是提前歸來,而且遠比阿城記憶中的時間提前了三天。
三天,那可是可以補完一個月的課業的三天吶。
這糟老頭子壞得很!
當初絕對是故意跟他晚說了三天時間,就是為了抓到他沒有每日學習的證據,好逼他放棄練劍。
好壞的老頭,好陰險的男子。
阿城擡手撫上腰間劍柄,憤憤一握,擡腳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是沖進了書房。
賭上未來天下第一劍修的名號發誓,他,阿城,絕不會讓這糟老頭子得逞!
阿城提筆便是低頭狂書。身為阿城的好兄弟,鈞哥又怎能冷眼旁旁觀?
鈞哥趕忙跟上,低頭往阿城的書桌上一看
好家夥,真是好家夥!竟是一個個治論。
治論治論,說白了就是治國治城之論。這東西鈞哥熟啊,他從識字起就開始學這個,學到現在都十三年了,最擅長的就是提筆放論屁。
如今,一放就能放個七八|九張紙,快得很。
鈞哥拿着阿城的舊課業研究了一番阿城的筆跡,接着用指尖從筆筒中挑起一支毫筆蘸墨,只見一陣筆墨狂書,唰唰唰便是寫出了一堆論。
阿城一看,驚為天人。這論有理有據不說,竟還與他的筆跡無二。
喔!好生靠譜的兄弟。
不愧是你,阿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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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線戰士,此世最強之士。
如果說一個這樣的戰士可以在短短一天之內補完常人一個月才能肝完的作業,那麽兩個死線戰士一起便是一加一大于二,在短短兩個時辰內從無到有,奮起直追。
時間總是短暫,很快便到了夜。屋內燈亮了起來,屋外也響起了腳步。
「噠、噠」
那是沉重的腳步,沉重得越發接近,也讓阿城的心肝越發狂跳。但越是狂跳,他的面上越是冷峻,他和阿鈞的配合是那麽的完美,完美得無懈可擊。
「噠、噠」
忽然,腳步聲停了下來。
「咔」
一聲細不可聞的聲音從書房門處傳了過來。就在細響出現的那千鈞一發之刻,鈞哥平穩又完美得在紙上勾勒出最後一筆。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飄到另一邊開着的窗戶,縱身一躍。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門被推開了一條縫。一雙眼睛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門縫之後,幽幽看了進來。
阿城冷靜又從容地放下了自己的筆。
很是淡定,很是平靜。仿佛方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仿佛自己沒有在奮筆疾書,他的好兄弟也沒有跳出窗去。
這一刻的他,就像是一個認真的學子。從未摸過魚練過劍,一直在好好學習做着課業的學子。
他,緩緩擡起了自己的頭。
“父親,你回來了。”
幽幽注視着屋內的阿城他爹:
要不是老爹我回來的時候在碼頭聽別人說你整天在海邊耍劍,從太陽未升起到太陽下山,我都信了你現在好學的鬼樣。
這個臭小子,會裝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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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推開門,負着手一步一步踱到阿城的身邊。他深深地盯着阿城的眼睛半晌,阿城淡淡的看着他。
這一刻,除了窗外的鈞哥,沒有人知道方才的書房內一些是那麽的緊迫。也沒有人知道,他們那冷酷的面下藏着的是怎樣狂跳不止、仿佛要跳出喉嚨的心。
阿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張治論看了起來。阿城的心又開始有些狂跳,因為他知道,那是阿鈞寫的。
阿城不知道,他的阿爹是否能看出其中的不同。他活了十六年,卻從未像這一刻一般期盼着他阿爹讀不懂字。
好在,雖然阿爹不是個文盲,但鈞哥的仿寫技術着實高超,愣是讓阿爹看不出半分蹊跷。
然而,年輕的阿城和鈞哥并不知道,沒有蹊跷反而是最大蹊跷。
因為阿爹知道,他的好大兒阿城從小癡迷練劍,雖然腦瓜子很聰明卻從不用于學習,覺得那治論枯燥無比,便是因課業被迫去看也是囫囵吞棗,自己寫課業時明明可以寫好卻永遠是在糊弄。
糊弄得寫到最後根本不好好寫字。
如此阿城怎會寫出整潔的文?連最後一個字都是規規矩矩,完全沒有飛起來。
可阿爹左看右看卻怎麽也找不到不對的源頭。他眉頭緊蹙,內心嘀咕:不是吧?總不可能是臭小子突然轉性了吧?
阿爹他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終還是半信半疑地放下了手中的課業。
他緩緩在書房轉了轉,路過滿是課業的書桌,踱過開着的窗戶,頓了頓。
阿城心裏一個咯噔。
阿爹沒有停下,又走向了挂着阿城佩劍的牆。他擡頭看了看牆上那柄長劍。
那是他夫人留下的,也是夫人取的名叫飛虹,乃是用海外寒鐵精英所鑄,吹毛斷發。淩厲得就像是她的人,果斷又決絕。
阿爹轉身看向阿城那雙像極了其母親的眼,看着那真摯平靜的眸許久許久。
終于他出了聲了,他緩緩嘆出一濁氣,說,“孤城啊,你母親也走了有些日子,可有想她?”
阿城想到他娘走的時那潇灑無比的背影,回答得很是幹脆,“不想。”
阿爹一梗,又很快恢複了過來。他習慣了,他的兒子總是這樣幹脆,幹脆得讓身為老父親的他無法接話。
阿爹又嘆了口氣,“我這次去海那邊遇到了你娘,她現在在外一副男人的打扮。”
阿城并不是很感興趣,他娘是那麽潇灑的女人。
他娘告訴過他,她當初眼瞎被阿城他爹那帥氣的長相糊住了眼,沒看透此人臭男人的內心。成了婚才發現,這厮就是個可惡的封建男子,希望女人為他當那賢妻良母洗手做羹,真是煩人。
當時正值阿娘懷孕也不好走人,幹脆生下了阿城,又怕自家好大兒被該死的臭男人養成同種臭男人,她又裝了賢妻良母十幾年養她的好大兒。
如今阿城終于長大有了自己的想法,可以撒手,阿娘就走了。她要去看看自己的小姐妹,順便去幹翻那個讓她記了十幾年的死對頭。
阿爹并不知道阿城早就跟他娘親通了氣,裝做不經意地提到,“你娘她好像正在往西邊去,要去那大漠找人。這一去也不知何時回中原”
“喔。”阿城面色平靜地說,“半年後吧。”
阿爹一頓,難以置信地看向阿城,“你怎麽知道?”
“母親說過。”阿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話會對阿爹造成怎樣的沖擊,用像是在說吃飯睡覺那般尋常的語氣道,“她要去揍玉羅剎。”
阿爹一聽竟是男人的名字,登時大驚,“玉羅剎?是誰?他跟你娘什麽關系?”
阿城想了想,“仇人。”
阿爹松了口氣。
阿城:“母親惦記了十幾年的仇人,因為他說娘長得不好看,沒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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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
草,美男啊!
還是這個知道怎麽讓女人惦記他的心機狗!
心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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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窗戶下的鈞哥面無表情,默默地抱住了自己的腿。
啊,夜風好大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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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內陸的阿娘背着行囊,忽然打了一個巨大的噴嚏。
她的手上拿着一把染血的劍,地上躺滿死去的人。
那些人雖已死去,卻掩蓋不住臉上原本的兇神惡煞。那是攔路的山賊,幹的都是些殺人放火強迫良家婦女的惡事。
她站在那裏,發被珠冠束起,一身白衣。她手上的劍在滴血,但身上卻是那麽的整潔。
她站在那裏,背脊筆直,白衣飄飄在月光下勝似仙人。
她淡淡地看了眼一旁獲救的平民商隊,沒有說話,只是對他們安撫地點了點頭,擡腳便要走人。
見她要走,隊裏被護在中間的少女終于鼓起了勇氣。
“大俠!大俠留步。”
阿娘腳步一頓,想起了當初自己年少時響徹江湖的名字,一提起便能引來無數狗男人的追随。
不,她不想讓自己的出現在江湖引起軒然大波,也不想看到那群煩人的臭男人。
現在的她只想一個人去那西域,去毆打當初那個該死的、眼被屁打瞎看不到她美貌還說她醜的狗東西玉羅剎。
于是她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壓着嗓子,淡淡又冷漠地道,“大俠不算,不過是來自南海中的孤島。”
少女追急道,“可、你到底救了我們,至少讓我知道我的救命恩人叫什麽——”
“我姓葉。”阿娘打斷她,“葉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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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還在家寫作業的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