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荊棘的王冠022
歷時四年的教材研讨圓滿結束,應天書院迎來了第一次辯論會。辯論會定在月末的最後一天正午開始。是日正午,文武百官用過午餐後,按照女王的命令離開外殿,走下淩雲山,步入了書院的大門。官僚們看着門上的題字議論紛紛,走進院內又是啧啧稱奇。寬敞的議事大廳有一張碩大無朋的圓桌,圍着桌子有十二個座位,換言之,沒有首位末位的高低之分,也沒有右位左位的尊卑之分(常世以右為尊)。
女王和她的同窗在完全平等的狀态下求學。
乙悅太師率先主論,據說,這也是抽簽決定的。
學完了教材并不代表掌握了真理。對教材理解了多少?是不是正确的理解?在确認之前不可以貿然地推行新政策。集體學習已經結束。學生們在各自的書房內思考、探索;抑或走出書院走入民間,調查世情從而得出結論。
每到月末,就用抽簽決定誰來發言立論,如果觀點得到全員的認可,那麽下個月的論題就不再是自由選題了,而是探讨如何實行。如果有人不認可,哪怕只有一個人,主論者的觀點就姑且擱置起來。當然了,本人也好旁人也好數人合作也好,都可以選擇這個論點重新論證。選題是自由的,不受限制的,直到某個論點被真正确立,再進入辯論會的下一階段。
所謂的辯論會,其實就是主論者舌戰群雄。
“主上,人們生了病,就會希望請到最好的醫生診治,連理發都想找個手藝娴熟的師傅吧。為什麽您卻主張每個人、每個人都對治國安邦制定律條享有平等的權力呢?”
很快,圓桌撤了下去,一把椅子移到了圓圈中心。十二位學生陸續就座,官僚們也在圈外站定,此外還有許多聞訊而來的百姓,把整個議事廳擠得水洩不通。門口、窗口還有廊下,處處站滿了人。
即使廳內廳外鴉雀無聲,這麽大的範圍,發言人的語聲也不可能讓每位聽衆聽清楚吧。何況聽衆們壓根就無法保持安靜。環境如此新奇,擺設如此新奇,學生們的言論更是無比新奇,人群中不斷地發出贊嘆聲、抗議聲或争論聲。不過,發言人的話語确實是清晰無比一字一句地傳入了衆人耳中。
“呵,對太師來說,千裏傳音也是舉手之勞。”
浩瀚在青辛耳邊低語。
“可惜,臺輔沒來。”
“因為這也算是午議吧。”
“為什麽臺輔堅決不出席午議?”
“那可得問他本人啰。”
“是想讓主上也吃點苦頭丢丢臉嗎?”
“唔,我不覺得麒麟能産生……報複之類的想法。雖然報複之意并非惡人專屬,但不管怎麽說,對麒麟而言,這樣的想法也太陰暗了。”
太師的論文宣讀完畢後,立刻引起了激烈的争議,看來要全員認可難如登天。不過雙方的辯駁始終有禮有節有章法,無論勝負如何,都讓聽衆感到獲益匪淺。
“民衆過度參政未必是好事,我是這麽認為的。在那個世界裏,富強的民主國家也只是少數,雖然您剛巧出身在一個頗為富強的國家,但我認為民主和富強之間并不存在因果關系,沒有必然聯系。您可以舉出十五個富強的例子,我就可以舉出一百五十個混亂而貧弱的例子。那幾個強國,與其說是先行民主創造了幸福的奇跡,還不如說成先發制人無恥掠奪占據了莫大的好處……”
辯論會持續了四個時辰,不時有人離席或進場。由于狀況較為混亂,從第二次開始,根據議事廳的面積決定:旁聽官員限兩百四十名,普通民衆限四百八十名;而且一旦入場就必須堅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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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陽子摩拳擦掌,“終于輪到了我主論!”
“您該安歇了。”景麒看看深沉的夜色,臉板了起來。
“啊,不行,還有幾個地方要調整一下!”
“您已經準備了半年多,今晚即便熬個通宵也不會有大進展,還是好好休息吧。充足的睡眠才能保證清醒的頭腦,明天辯論時才能應對自如,臨場發揮也很重要啊。”
“不行不行,你不知道那些人!個個聰明伶俐能言善辯,稍有纰漏我就不能翻身了。”
一盞茶、兩盞茶、三盞茶的工夫過去了,景麒忍了又忍,眼見着臨近三更,實在忍無可忍。
“陽子!睡覺!”
他的語聲近乎斥責。
“最後一遍,我最後再看一遍底稿……哎!”
她的身體突然陷入了一個溫暖的臂彎,未及掙紮,就被抱上寝臺,拉進了被褥裏。
“睡吧!”景麒生硬地說,“芥瑚,熄燈!”
房內頓時暗了下來,然而陽子——輾轉反側輾轉反側輾轉反側。
“如果我明天失敗了,就都怪你。”
“辯論會開了十五屆,每屆的主論者都被駁得啞口無言,您即使失敗,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就怪你就怪你……”
“別鬧了,快睡!”
“睡不着!”
“……”
“睡不着呀睡不着呀睡不着……”
“……”
“只要給我再看一遍草稿,我就安心了,能睡着了。”
“……”
不管她怎麽出花樣,景麒就是置之不理。
“好吧,我真的要睡了,但是你躺在這裏我就絕對睡不着!”
“為什麽?”
“嗯,嗯,因為你……在騷擾我……”
“…………”
雖然月光朦胧簾幕低垂,她還是清晰地看到他的額角爆起了青筋。
“你又不吭聲了,好吧,我承認這只是個玩笑,不過你躺在我身邊我實在睡不着……”
“為什麽?”
“呵,呵,因為我老是想……”
“我去外間休息,您好好睡。”
啪地一聲,他打開了她那不安分的手,翻身下地。
“啊,別忘記把鈴……今晚是鈴夜勤吧?別忘記把她從外間的床上攆走哦。”
“………………”
“我只是開個玩笑……”
重重的關門聲打斷了她的話,室內靜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手電筒,整個人蒙在被子裏偷偷摸摸……被子被人一把掀了。
“呃!”
“……………………”
“你居然只關門沒出門,太狡猾了!麒麟也會耍詐嗎!”
“我會。”
景麒劈手就搶她的手電筒。
“不要啊,還給我,這是延臺輔給我的貴重的手搖發電式電筒啊啊啊。”
“那我幫您小心收好。”
景麒板着臉再度鑽入被窩。
“都說了你躺在我身邊我絕對睡不着,出去,快出去!”
“我不會再上當。”
“電筒都被你沒收了,我還能幹什麽?”
“總之……”景麒盯着她,搖搖頭,然後把她深深摟進懷裏,“睡了!”
她痛苦地思索片刻,終于甩出了殺手锏:“你還沒有洗漱和沐浴哦。”
“唔……”
她敏銳地察覺了他語聲中的動搖,趕緊再接再厲:“味兒太大了,薰得我睡不着!”
“嗯……”
“本來不想直說的,想給你留點面子……”
光線太暗,她吃不準他臉紅了沒有,但他立刻下了地,走到門口。遺憾的是,還沒等她歡呼自己的勝利,就聽見他向門外揚聲吩咐值勤女官進來。
于是,睡眼惺忪一頭霧水的鈴出現在門口。
“請再靠近一點。”
“是。”
“再靠近一點。”
“嗯?”
“再靠近一點。”
“啊?”
“我身上有難聞的味道嗎?”
“咔咔咔咔咔!”
鈴捂住臉,沒命似地逃走了。
“看來您并不完全是騙人。”景麒回頭看着陽子。
“呃……”
陽子像鈴一樣,一瞬間對先王進行了無聲的沉痛悼念。
“不過,只能請您多擔待了。因為我沒有辦法信任您。”
又一次,陷入了他溫暖的懷抱。雖然有點不甘心,卻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泰感。其實她很喜歡他的氣味,因為勤于梳洗,平常幾乎聞不到。
那絕不是讓人反感的味道,而是強烈的生機蓬勃的味道。所以這次她也伸出手去攬住了他的身體,把耳朵貼近他的胸口,傾聽那裏的心跳聲。等一會兒,等他睡着了,再起床用功吧。此時此刻良辰美景,實在是無法抗拒,難以割舍。
“要我乖乖睡覺也可以,你讓我看一看。”
“哈?”
景麒發出了莫名其妙的疑問聲。
“我想看看你。”
陽子拽住他的衣襟。
“別!”
“……為什麽?”
“……突如其來,我有點不自在。”
他偏轉了臉,松開手,似乎想要翻身。氣氛頓時變得很僵。
如果立刻說一句“好啦!只是開開玩笑啦”,也許還來得及打圓場。但陽子又想起了祥瓊的勸告。不設法解決自己心裏的芥蒂,兩個人怎麽可能毫無芥蒂地相處?他是她最親的人,一定要相信他也會反思和自省,會越來越成熟。
她加強了手指的力量,不知是景麒不敢真的用力,怕錯手弄傷她;還是因為她的體力經過多年的鍛煉有了太大的提升。總之,她成功地拉開了他的亵衣。
複合以來他倆一直如膠似漆,也沒見他舊傷複發過,看起來雖說有點憔悴,但總以為調養需要更多的時間。所以看到出人意料的衰敗軀體時,她完全徹底地懵了。
“對不起,我并不想讓您受驚。”
景麒主動打破了沉寂。
這不合常理——陽子呆呆地想。
最近他的言行不合常理——陽子呆呆地、茫然地想。
“睡吧。”
他試探着把衣襟合了起來。自始至終,她沒有阻止,只是發愣。
不是賭氣也不是懷恨在心嗎?哦,麒麟大概沒有這些陰暗的情緒。
“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嗎?”
“啊?”
“我一直以為是你不肯原諒我那一夜的行為……”
“都是我的錯,太倔了,倔得莫名其妙,讓您那麽傷心。”
“……”
這樣的話一點也不能寬慰人。反而讓人更難受。
“以後、以後我會盡我所能對你好。”
景麒結結巴巴地說。
他并不期盼什麽意外的好事,只盼陽子轉悲為喜。
“對不起,對不起!”
“陽子……”
“我不要你說不計較,我要表達由衷的歉意,要你接收到,要你表示接受。”
坦誠相待——這是祥瓊的忠告。
在失望之前、沮喪之前,先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不計後果。她原本是個顧慮重重的姑娘,景麒又不開朗,互相影響,關系愈發沉悶。如今景麒一反常态、努力改變,她也要跟上。
“我接受了。”
“真的?”
“嗯,睡吧。”
“你的身體……”
“不礙事,睡吧。”
“真的不礙事?”
“不礙事,睡吧。”
“……我說,你唱個搖籃曲給我聽,我就乖乖睡覺。”
“……睡覺。”
“不聽搖籃曲,睡不着!”
“…………”
“唱吧唱吧。”
“芥瑚,給主上唱搖籃曲。”
“……算了。”
“快睡!”
“就知道你不會唱歌,真差勁,算了,你數羊給我聽吧。”
“快睡……”
“那你快數……”
“……”
“……”
“…………”
“…………”
等到陽子醒轉時,天都大亮了。她簡直無法正視自己居然真的在數羊聲裏呼呼大睡的事實,更可氣的是,景麒不但沒在平日喚她起身的時刻喚她,還特別囑咐內務官讓她好好睡個懶覺,導致臨時抱佛腳的計劃徹底成了泡影。
報複,這絕對是陰險的報複啊啊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