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傾國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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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頻(2)
舒榮:冢宰大人,姐姐為什麽……
靖共:主上好像累極了。
舒榮:是這樣啊。
靖共:所以,希望您能寬慰她一下。
舒榮:我嘛……
(景麒在敲門)
景麒:主上,主上!如果您拒絕聽群臣上奏,政務就會積壓下來,如果您拒絕出席朝議……
舒榮:景麒……他在幹什麽?
靖共:臺輔,遵從主上的意願,我把榮小姐帶來了。請讓她過去,好嗎?
景麒:冢宰,我說過不用她來!
靖共:臺輔,這是主上的意願。
景麒:這樣一來,主上就會變本加厲地把自己關在深宮,不肯出門了。朝議如何是好?公文呢?群臣的上奏呢?如何是好?
靖共:請容我冒昧地向您指出……玉座空位的朝廷我們已經支撐了二十餘年,好歹也能讓政務正常進展。現在,我想如果只是讓主上稍稍休息一下……
景麒: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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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榮旁白):我從景麒固執的态度中,覺出了沮喪。以前在我們面前出現時,那個看起來神秘而又高傲的家夥,此刻給人的感覺,不過是一個性格冷漠、不近人情的花瓶(傀儡?擺設?)罷了。不選我,選擇了姐姐,所以我希望他更痛苦。
舒榮:我要進去了。
景麒:請等一下!
舒榮:姐姐,恩幸姐姐。花麗來了,你的妹妹花麗來了。請和我見面吧!
(開門聲)
舒覺:花麗。
舒榮:是的,是花麗。姐姐!
舒覺:快,快進來!
舒榮:失禮了。
景麒:主上!
(關門聲)
靖共:沒辦法了。讓我們盡力而為。這樣就可以了吧,臺輔?
景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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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國地勢多山,吏治嚴峻、險峻如山,歷代名臣皆以“不畏強權、執善固執、堅持己見“著稱,于是代代君王及其宰輔,毫無意外地展現出了相應的軟弱無能。
乍看之下,當代的景麒和普通麒麟不同,他為人強硬,常常聲色俱厲,似乎能與法家思想盛行的酷刑大國——芳的宰輔峯麟媲美。但一經接觸,資深官吏就心裏有數了,他也不過就是個色厲內荏的窩囊廢。
“主上……”
由于禮法并不提倡君王和紅塵羁絆太深,靖共安排舒榮進宮頗費了一番周折。然而對這番周折居功至偉的景麒事後回想起來,卻有中了圈套的感覺。或許女王邀請胞妹入宮的初衷是要人撐腰,力圖有所作為,但春去秋來,拖沓到舒榮成行的一刻,她早已遠離朝堂不思進取。而舒榮帶來的生母病逝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讓他的憂慮完全成了事實。
“退下!”
悼念亡母的舒覺足不出戶,終日郁郁寡歡。
“您身為一國之君,理應以……”
“退下!退下!”
“主上……”
“還給我!把母親還給我!還給我!”
“人死不能複生,請您別再無理取鬧了。”
“你沒有母親,沒有辦法理解我的心情,我和你無話可說,懂嗎?退下!”
“主上……”
“诏命!退下!”
那聲音裏的慘痛哀切,讓景麒茫然。他曾在蓬山得到女仙妥善的照料,但對她們并沒有特別的感情,對随時願意為他犧牲生命的芥瑚也沒有特別感情。換言之,無論是陌生人還是有過撫育之恩的人,是仇敵還是疼愛他的人,任何人的幸福都會讓他深感欣慰,任何人的死……他都一樣痛心。
對特別的人抱有特別的感情,或許是人類的天賦。不,小泰麒伏在他膝上流下了眼淚,思念虛海彼岸那并不溫暖的家,并不盡責的母親。
因為是胎果,所以能夠理解母親這一存在的意義嗎?幸好景麒也有土生土長的麒麟的天賦,那就是芸芸衆生,一視同仁,唯獨王,不在芸芸衆生之列。
把舒覺的喪母之痛設想成麒麟失去王的痛苦,一瞬間,景麒就恍然大悟了。以淚洗面的她不再令人困惑焦躁,反而令人憐惜。他想安慰她,卻拙于言辭無力化解冰封已久的僵局。他試着将心比心,最後決心動用世上最快的腳步尋訪她的故土。
當他把慈母生前愛用的珠釵獻至駕前時,自閉在深宮深處的九五之尊……向他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史書上說,宰輔笨拙的溫柔令先王迷失心智,難辭其咎。
——然而史籍所述,卻與史實有着微妙的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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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頻(3)
(鳥語花香的水繪園)
舒榮:啊!這裏是多麽美麗啊!
舒覺:花麗,花麗,你看起來很精神呢,真是太好了。
舒榮:姐姐,不,主上,啊,臺輔也在。這裏是?
舒覺:是個好地方吧?這是我的庭園。對吧?景麒。
景麒:呵,是。
(舒榮旁白):我看見景麒淡淡地笑了笑。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見他微笑吧。這個庭園确實很美麗。美麗的花草樹木,給老人和小孩休息的民舍,還有鳥兒聚在一起歡唱。這是特意為姐姐籌備的夢幻般的庭園。但是,更讓我吃驚的是,姐姐的手纏繞着景麒的手,眼神濕漉漉地仰視着他。
舒覺:這個庭園是瑛州的……那個叫什麽來着,是哪個鄉的鄉長……
景麒:北韋,主上,是北韋的呀峰獻上的禮物。
舒覺:對,對,就是他。景麒,雖然靖共反對,但我還是想任命呀峰擔任和州的州侯,可以嗎?他送了這麽好的禮物給我啊。
景麒:主上。
舒覺:求你了,景麒。
景麒:如果是主上所希望……
舒覺:啊!景麒。
舒榮:姐姐,你和臺輔變得好親近啊。
舒覺:前些天,景麒不知去何處旅行了。一回來,就對我敞開了心扉。
舒榮:敞開心……
景麒:不,我只是想着主上的感受……
舒覺:他對我笑了,只為我而笑。多麽美的笑臉啊!我居然忘記了,我正是被他的美所吸引,才接受了玉座啊。有景麒在身邊就足夠了,我好幸福。
舒容:姐姐。
(舒容旁白):麒麟是獸類,不管外表多美。這時的姐姐,已經有哪裏開始出問題了。
景麒:主上,如果不盡快回去……
舒覺:不!
景麒:主上!
舒覺:我跟孩子們約好了,教他們繡花,今天我在這裏留宿。
景麒:您在這裏滞留很多天了,群臣會擔心。
舒覺:靖共會幫我處理。
景麒:主上。
舒覺(跑到舒榮身邊):花麗,救救我。
舒榮:姐姐。
景麒:主上。
舒榮:臺輔,表情這麽兇,主上會害怕的。
景麒:哦。
舒覺:是的。景麒,笑一笑,求你了。
景麒:呵。
舒覺:為了我,請你笑一笑。
景麒:……呵(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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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眉深鎖的景麒剛邁出幾步,就被怒容滿面的太師堵住了去路。
太師、太傅和太保,是為三公——是宰輔的直屬。不過景麒并不認為自己在他們心目中有權威可言。麒麟天性純良正直,可悲的是在應對群臣時常吃悶虧的他,身不由己地懷疑着所有人。
“臺輔!和主上保持融洽的關系雖然要緊,可遠遠不是萬事大吉!”
太師身後又傳出太保的語聲。
“瑣事也就罷了,那惡吏呀峰……”
三公之中唯一的女性,太傅,臉上也收起了一貫的溫柔微笑。
“我自有主張。”
景麒的回應,一如既往的簡慢。但這決不代表他胸有成竹自以為是。呀峰能獻上水繪園,就證明靖共所言不虛,瑛州侯的失職和無能也确鑿無疑。然而事已至此,自怨自艾也于事無補,他下意識地撫了撫胸口,因為他背負着本應屬于王的重擔,最近總是感到透不過氣。
“那麽,請臺輔賜教!”
特意下山趕到水繪園的三公,當然不會善罷甘休。
“呀峰和冢宰互相憎恨。不管他是多麽十惡不赦,對于病入膏肓的本朝來說,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讓我同意任命他為和州侯了。”
“難道您就不能尋覓真正的俊傑和冢宰較量嗎?以毒攻毒,兇險萬狀,實乃下策。”
“放眼望去,文武百官,竟無人可用……”
“下官不才,願為您效犬馬之勞。”
“唔……”
景麒沉吟不語。
太保官位甚高卻并無實權,或許他只是貪圖州侯的權位,才趁機自薦。
“又不是沒有現成的人選,臺輔,麥州侯浩瀚賢名遠播……”太傅嫣然一笑,打破了尴尬的沉寂。
十數年前,以小宰同伴身份前往蓬山的麥州侯,和景麒曾有一面之緣。那卓越的風度與談吐,也曾讓年幼的麒麟憧憬不已。但靖共最初留給他的印象之佳,并不在浩瀚之下,況且,據說太傅和麥州侯師出同門,疑有私交……
“我認為只有呀峰,手掌大權後會成為冢宰的心腹大患。我認為仇恨比虛無缥缈的正義感更可靠。太師,不知您有何高見?”
“臺輔言之成理。”
太師颔首。而且颔首的不僅僅是太師一人,是在場三人。
或許,他對太傅與太保的猜忌純屬多餘?
玩弄權術,搞政治,接觸潛規則,揣摩進而操縱人心,這本來是君王的分內之事。麒麟的本職應該是得體地處理王宮和州府的常規事務。但景麒已經接受了女王比他更為無措的現實。假以時日,假如太師悉心教導,女王也能成長為他的依靠吧。她親近他,倚重他,不忍徹底違拗他的意願,總比疏遠、逃避和抗拒好吧。
假如假以時日……
懷着近乎虛無的希望,景麒勉為其難地挑起了決策者的重擔,不無尴尬地任由女王擺布他的衣食住行。
“告訴我,景麒,你對我的感情究竟是什麽樣?”
和一籌莫展的朝堂相映成趣的,是甜膩如夢的私生活。
“您是我最重要的人。”
王不說話,但王的眼睛在問,還有呢?
“我的幸與不幸,都在您掌握之中……”
雖然有點難為情,雖然非常難為情,但他努力搜尋着字句,結結巴巴地陳述着心裏的感情。
他的窘迫和羞澀,讓王的笑容越來越舒展,瞳仁越來越濕潤。
“我、我愛您,就像……”
臉被捧住了,王的氣息越來越近,讓他幾乎無法呼吸。濃情蜜意從那顫微微的雙手濕淋淋的瞳仁裏真切地傳遞了過來,好似隆冬時節驟然躍入溫泉般的火熱而強勁的沖擊,讓他心髒抽搐渾身刺痛,頭暈目眩……
很多很多年後,他才明白,那是王想親他。
當時的他還天真,不懂她的舉動意味着什麽,但完全沒有想到拒絕。因為無論王對他做什麽他都無法拒絕,因為在那一刻,無論王想做什麽似乎都不讨厭,只是那心慌慌的感覺有點讨厭……
“我愛您,就像您愛您的母親一樣。”
“母親?”
“是。”景麒滿懷信心地點點頭。
她對母親的感情有多深,有多真摯,她自己一定是最清楚不過了。
“我?母親……”
景麒,是大慶子民的代言人,是子民的化身。
怪不得,他送她的是萱草,不是桃花。
怪不得,怪不得。
染着胭脂的嘴唇哆嗦着退開了。
只有哆嗦不已的手,撫了一下白皙的前額。
就像小時候,母親對她所做的那樣。
那種時候母親總會面帶微笑,所以她也想笑一笑,然而眼淚不斷地湧出來,湧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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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頻(4)
舒覺:為什麽你們都湊在景麒身邊?有什麽企圖?
侍女:主上,請饒恕我們。我們只是……
景麒:主上,她們只是在為我準備更衣。
舒覺:不!景麒,你被騙了。我不許你們任何人接近景麒!不,不如幹脆……
舒榮:主上,究竟何事如此喧嘩?
舒覺:舒榮你也聽着。堯天不需要女人,女官一個不留,全給我逐出宮去!
景麒:請您寬恕她們,主上。這些人如果被逐出去……她們已經無家可歸了。
舒覺:就是你們欺诳了臺輔吧!麒麟是仁獸,不能抵抗眼淚,你們明明知道還……景麒,吩咐使令驅逐這些人!
景麒:主上!
舒覺:如果腿動不了,就叫使令把腿吃掉;如果死抱着柱子不放,就把手砍掉,不必憐憫這些違抗我旨意的罪人!對吧?
舒榮:主上。
舒覺:舒榮,難道你沒聽見嗎!你也給我滾出去!我還要剝奪你的仙籍。我不許任何人,不許任何人接近我的景麒!哈哈哈哈哈哈哈!
(舒榮旁白):姐姐太愛景麒了,所以迷失了心智。她想獨占景麒,所以開始讨厭別的女人。最初只是驅趕王宮裏的女人,然而,由于景麒同情被驅逐的人,姐姐怒火也日益高漲,最後竟發出了把慶國所有的女人都驅逐出境的命令。
景麒:主上,沒有女人,慶國就會滅亡,上天不會寬恕這種行為。
舒覺:沒關系,我只要有你就夠了。
景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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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章·傾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