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南屏山一役,穆玄英失蹤了十多年。
這十多年裏,謝淵四處找尋兩茫茫,找不着,愁斷腸。
後來不知算不算是天意,讓穆玄英在紫源山墜了崖後,直接砸在了崖下仇大苦深追着紅衣教報仇的張思遠的臉上。
然後他就被張思遠和歐楚朗帶回了浩氣,終于償了謝淵多年的心願。
浩氣盟好山好水,風景秀麗,可惜再美,也不是熟悉的那個模樣。
穆玄英剛來的時候很安分,謝淵以為是他的腿傷所致。
客觀因素,硬件要求,自然勉強不得。
可等腿傷好了,還依舊宅着,謝淵就放心不下了。
人不動,那是要出症的。
于是老慣例,找來軍師商量商量,兩個一沒成親二沒娃的大老爺們一合計,得出的結論是,缺乏童年,少年老成。
其實穆玄英也是有童年的,只是稻香村覆滅,童年也就被迫中斷了。
謝淵将穆玄英視如己出,不僅要他活着,還要他活得好。
于是當即召人開了個小短會,會後浩氣七星,誰也別想閑着了。
那時候,在浩氣盟長大的孩子,都無比羨慕穆玄英。
一樣是跟小夥伴玩耍,但人家的小夥伴就是不一樣!
有盟主帶他騎馬遛彎,軍師陪他上樹搗蛋,司空給他烤雞加餐,月弄痕為他新衣裝扮。
Advertisement
到了晚上,還有張桎轅給他講床頭故事解悶解煩。
另外只會打架的可人不能跟他打架,就索性陪他累了發呆;而只會捉迷藏的影,就專門跟他捉迷藏。
雖然最後結局經常是兩天後穆玄英都忘了這碼事,影也沒有被找到,只能苦苦守在原地,望穿秋水。
這樣玩了兩三年,穆玄英果然童年充實,開始陽光燦爛了。
他已經很少再上樹搗蛋,也不需要謝淵再帶他騎馬,他會自己抓雞烤雞,也不用再聽床頭故事了。
在謝淵等人的眼裏,他永遠是孩子,但是也不能老當他是孩子。
他需要習武,他需要修文,他需要心性堅韌,他需要思慮寬遠。
将來,他還要坐上浩氣盟的第一把交椅,江湖叱咤,舉手風雲。
但他總歸還是穆玄英,會叼着稻草翹着二郎腿,躺在草地上将雙臂墊在腦後,悠哉哉地曬起太陽。
可人陪他發呆發久了,也會想說點話。
比如毛毛,你有沒有什麽想做的事情。
可人的本意其實是問他,與其這麽無聊地呆坐,要不要切磋下活動活動筋骨。
穆玄英被曬得懶洋洋的,自然不想動。
陽光暖融融,照得人心裏也春光明媚。
十七八歲可以做的事,除了步江湖看世情,還可以有很多很多。
“我想去惡人谷找小雨。”穆玄英說,“然後打完攻防,就一起去小蒼林。”
“去小蒼林?”可人順口問道,“做什麽?”
穆玄英轉頭看她,眼睛眨了眨,溜溜圓晶晶亮:“如果他不反對,那就牽牽手,談談戀愛?”
可人閉了嘴,她覺得,玄英最好也閉嘴。
以後還是一起發呆吧。
穆玄英蹲在井邊,上衣一脫,一桶涼冰冰的井水兜頭澆下。
腦袋充血尚能用意志力壓壓,但這下面充血……可就不是意志力說的算了。
穆玄英甩甩頭,抖下一串水珠。然後“唉……”地長嘆口氣,繼續往腦袋上澆水。
他沒有一刻忘記過自己身在惡人谷。
只身入險,穆玄英目标明确,膽大包天。
當年那番話,他可不是對可人随便說說。
可是這裏除了屍菜田,連個可以看月亮數星星的後花園都沒有。
穆玄英分外想念浩氣盟的山山水水,那裏有各種小樹林,大岩石。
特別适合這樣這樣,然後再那樣那樣。
他蹲着身啪啪啪把腦門當西瓜一樣地拍,停停停!正事,想正事先!
正事就是一算數天過去了,浩氣盟居然毫無動靜。
這不是司空叔叔的作風。
穆玄英覺得肯定是翟叔叔來了,如果他來,那麽私底下就絕不會毫無動作。
他站起身,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又一圈。
最後果然在牆角最下方找到一串排列成北鬥形狀的淺淺的圓點。
穆玄英揉了揉眼,沒看錯,痕跡最深的正是北鬥之二,天璇。
七星戰十惡,煙影不相逢?
突然想到了某種可能性,穆玄英暈乎了那麽一下下,把外衣簡單紮在腰上,然後晃悠悠地就走回了屋中。
熱水一蒸,莫雨的酒氣散了一半,總算有了點意識。
只是人還是有點犯暈,也記不得自己剛把平安客棧拆成了露天廣場,就這樣沒事兒人一樣半眯着眼睛,趴着浴桶邊發呆。
穆玄英一進門,迎面就是一張隐在蒙蒙白霧中的光裸的脊背。
被莫殺洗幹淨的長發高高束起,濕噠噠地填進脊背凹陷的曲線當中。
穆玄英覺得那瞬間,就像被一塊板磚拍上了腦門,爆出了滿眼燦爛的金花。
在這片燦爛的金花中,所有事物都直接被美化了百分之二百五。
太美好了,以至于有些承受不了,只好趕緊蓋着眼又蹲了下來。
穆玄英,年二十,性別生來就是男,愛好正是眼前這個男。
莫殺回頭注意到他的不對勁,剛擔心地問了一句,就被霍然起身的穆玄英抵着背,往外推了幾步。
穆玄英說,莫叔你回去吧,我來照顧他。
莫殺不答應,他不放心。
因為聽說這穆玄英在浩氣裏也算個小少爺,而且他的保姆更高級,就是七星裏的月弄痕。
尤其莫殺可是親眼見過穆玄英連個馬尾辮都讓少爺幫忙紮,那麽此人自理的殘廢等級,比起少爺只能有高不低。
穆玄英慢慢站直了身體。
莫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突然覺得這個一直圍着少爺團團轉的大小孩,原來也挺英氣挺拔。
穆玄英聲音沉穩,态度誠懇,他認真起來表情真是萬分認真。
他說,你放心,小雨哥哥交給我絕對沒問題。
他又說,以前流浪時,我們兩人相互依靠,早就習慣照顧對方了。
他還說,雖然我年紀小,但我知道的一點都不少,該怎麽做,我都明白。
但莫殺不明白了。
他覺得他聽懂了,可是好像又沒全懂。
穆玄英不跟他解釋,自顧自,繼續說,越多語速越快。
一邊說,還一邊把莫殺往外帶。
莫殺腦子本來就不靈光,這一句話跟不上,那就是句句都跟不上。
等他把所有話都回過味兒來,人已經走出小少林三裏外了。
此時夜幕已晚,枝頭有寒鴉聲瑟瑟。
莫殺又仔細聽了聽,覺得當真是好瑟好瑟。
想想小少林這時剩下的兩個人,一個全裸,一個半裸。
不詳的預感。
穆玄英站在浴桶前喊他:“小雨哥哥?”
莫雨聞聲緩緩擡眼看了過去,回了句:“毛毛。”
聲音又沙又輕,感覺剛出了口,就都化進了水霧當中,濕漉漉地黏在了耳際。
穆玄英的心砰砰跳得厲害,不自覺就伸出手去,握住了莫雨垂在桶外的右手。
“小雨。”他念着,唇貼上莫雨被熱氣蒸得微燙的皮膚,一寸一寸,從手背親吻到指尖。
然後将這只手貼上自己的胸口,俯身吻上莫雨的唇。
看的久一點,心裏那種戀着的感覺,幾乎就要支配住整個身體。
想貼得更近,就好像一輩子都不會分離一樣。
莫雨仰着頭,對穆玄英的靠近和親吻,順理成章一般安靜接受。
分開後,穆玄英蹲下了身,于是莫雨看他也無需再擡頭,只在咫尺平視間,見得一片目光缱绻,溫情脈脈。
“毛毛。”酒勁似乎又沖上來了,莫雨視線昏昏,腦中懵懵,喃喃問着,“你怎麽在這裏。”
“我不在這裏還能在哪裏。”穆玄英發笑,擦他額間的水珠,“我又回不去,當然是留在你身邊了。你要是不要我,我出門立馬就會……”
心裏陡然一驚,莫雨反手握住他的手:“不可能,我怎麽會不要你,你就留在惡人谷,只要有我在……我絕不會……”
穆玄英看他神色急切,剛想回一句“好”,莫雨卻突然撤了手,嘩啦一聲從水裏站起來了。
頓時獵獵風光,一覽無餘。
莫雨是不是還在暈穆玄英是不知道了,他覺得自己要暈了。
感覺很久前夢裏也曾出現過這般景象,天旋地轉,無所适從。
莫雨按着木桶邊,擡腳就踩了出來。
赤裸的足下,漫開一片水漬。
“小雨!”穆玄英看他搖搖晃晃地去抓一旁架上的衣服,抓三件掉兩件,噗噗啦啦掉了一地,不由好笑,“你又要做什麽?”
“惡人谷還是太危險……”莫雨低聲道,“我送你出去……”
他把手裏唯一一件沒抓漏的外袍随便往身上一披,拉上穆玄英邁腿就往外面走。
穆玄英怔怔地被他拉着,眼裏都是他半露的肩頭,滴着水珠的馬尾,直到都要走到門口了,才猛然醒悟。
“小雨,你先把褲子穿上——!”就這麽一件外袍,還被披成了被單,穆玄英大驚失色,趕緊繞到前面攔他,“這事不急!真的!一點都不急!”
然而他忘了一件事,這世上最不講道理的,除了發飙的女人,就是喝多的醉漢。
莫雨此時不僅腦筋是直的,連走路也是直的。
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把穆玄英安全地送出惡人谷。
現在他面前只有一扇門,而穆玄英擋在門前。
于是他直直地就往穆玄英身上撞過去了。
這可苦壞了穆玄英。
內力全無,想來硬攔大概是行不通的,只好把平時練的蠻力都轉成了纏力,粘着莫雨不讓他再走。
春光這東西他一個人看看就好,怎麽能允許外洩出去!
莫雨開始還拉着他念叨“毛毛你聽我的”,漸漸沒了耐心,揮出一道掌風打開了門。
夜風呼嘯而入,穆玄英被刺得一個機靈,手下一不留神就丢了分寸。
莫雨本來腳步就不穩,被穆玄英猛然這麽一推,立馬失了平衡,頓時拽着穆玄英就一起後仰了下去。
穆玄英吓了一跳,反射性抱住他的腰,翻身把自己墊在了下面。
“砰”的一聲,背部從上麻到了下。
天地翻轉,莫雨茫茫然擡頭,只見穆玄英咬着牙忍痛,平日裏高高飛揚的眉現在全成一副不幸墜毀的慘樣。
怪可憐兮兮的。
那瞬間,被一種複雜到難以描述的情緒驅使,莫雨探過頭,想去親他。
可是腦子還有些犯暈,于是一不小心就親歪了,親在了穆玄英的嘴角上。
沒一會,大概自己也意識到位置不對,又慢騰騰地往中間移了移。
只是唇貼着唇的磨蹭,可是穆玄英卻要瘋了。
樂瘋的。
安撫,依賴。
無與倫比的親密。
環着莫雨的手收緊了,他只是想更親近一點。
但莫雨卻被勒得有點難受,于是不自覺地就扭了一下。
他趴在穆玄英的身上,不僅光溜溜,還沒穿褲子。
穆玄英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才是真正的天雷動地火,雞蛋炒辣椒。
他感覺心跳得厲害,喉嚨發緊。
“小雨……”
“嗯?”莫雨應了一聲,撐着雙臂就要起身,卻被穆玄英一把按住,又壓回懷裏。
“小雨,”呼出的氣息幾乎要燃燒起來,穆玄英啞着嗓子,在他耳邊說,“我們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