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事實上,海關小黑屋不小也不黑,它只是海關及邊境保護局的一個接待室,有專門的等候區和辦事窗口,還有行李檢查間,有點類似國內銀行的大廳。
程睦南和洛佩斯簡單交流後,遺憾地告訴遲晚:“你這個發小,精準踩了不少入境官的雷區,所以必須要有接收單位出證明擔保,否則會被拒絕入境,或者只允許臨時停留七天。”
雖說洛佩斯看到遲晚後,很開心也很熱情地和她打了招呼,但是他表示,這事兒,還是得按規定公事公辦的。
遲晚點點頭,表示理解。
池钊具體幹了什麽呢,其實也沒幹什麽,只是綜合評判下,入境官評估該訪客入境可能會給古巴安全帶來威脅。
他的情況是攜帶了超額美金,未申報部分是否被沒收現在尚未可知,另外只購買了單程機票,回程日期回答不祥,且入境官詢問為什麽來古巴、有沒有學習計劃等常規問題時,他都吊兒郎當,回答得稀碎。
從飛機上把蘋果帶下來吃,就更是……一言難盡。
“還有心情吃蘋果?”遲晚扶額,無語得嘴角幾乎在抽搐。
池钊聽到熟悉的聲音,他一個低頭,墨鏡從高挺的鼻梁上滑下,然後一雙充滿笑意的眼睛露了出來。
“哇,早早!你終于來救我了。”池钊放下高高翹起的二郎腿,起身把蘋果核扔進垃圾桶,注意到站在遲晚背後的程睦南,“哎?還帶了個帥哥幫手?”
“你好,我是池钊。”他把手伸向程睦南。
還沒等程睦南回握,遲晚一巴掌就先一步把池钊的手打開:“你手洗了沒啊?沾着蘋果汁呢就跟人家握手?”
池钊被怼,也不惱,只是疼得嘶了一聲,他吐了吐舌頭,自顧自在原地把雙手互相搓了搓:“靠,你斷掌還打人?疼死了!”
遲晚嫌棄無比地看着他,從包裏拿出一張綿柔濕巾遞過去:“髒死了。”
“多謝。”池钊嘿嘿一樂,接過紙巾擦手。
程睦南将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裏,臉上并未表露太多情緒,緩緩伸手:“你好,我是程睦南。”
池钊擦幹淨手,禮貌回握,沖程睦南微微點頭示意,越看越覺得哪裏不對勁:“哥們,我咋覺得你有點眼熟?咱們是不是見過?”
“先別搭讪套近乎了,正事還沒解決呢?”遲晚打斷池钊,“你現在缺接收單位的證明材料,想辦法聯系你們家集團公司在古巴的負責人,讓他們給你弄。”
“為啥?我又不是來投奔他們的。”
“那你等着被遣返吧。”
“……”池钊撓撓頭,改了口,“讓他們弄也不是不行……但是得聯系我爺爺。”
“那就聯系啊。”
池钊磨磨蹭蹭,半天沒見有動作。
“你又頂撞他老人家了?”遲晚腳趾頭都能猜到,“所以卡全被凍之前換了這麽多現金?停職不好好認錯,既不在醫院待着,也不願意回自家集團上班幫忙,逃到古巴來縮頭烏龜?”
“你要這麽聊天,發小可沒得做了。”池钊看程睦南還站在旁邊,遲晚一點兒情面都不給他留,雖然霹靂吧啦猜得全中,但是士可殺不可辱,他斂了斂神色,反駁道,“認錯?那也得我有錯啊。得了,別提醫院,別提停職,就那個醫患沖突我不想再複述一遍,每說一遍都會心梗一次,宛如精神上對我的淩遲。這臨床醫學,誰愛學誰學,老子不伺候了。”
“情感上對你表示同情。”遲晚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多,催促道,“但是現在你沒得選,趕緊打電話吧,我們都等着呢。”
“要不你幫我打一個?我爺爺對你比對我客氣多了。”池钊大膽建議,“要是他知道我過來找你,氣還能消一點。”
池钊說話向來這樣随意,從小認識的本來關系就親昵。加上兩家家長有這個意思撮合兩個小輩,所以他偶爾也拿她當個擋箭牌,和她開開玩笑什麽的。
但是遲晚之前三令五申說了自己和池钊不合适,絕對不可能成一對,這一點,池钊也清楚,所以和長輩們表過态,強扭的瓜不甜,讓他們不要插手。
“打住!別亂出馊主意,要打你自己打,不打我和程睦南可就不管你了哦。”遲晚一聽池钊剛才那話有點急,她餘光有些緊張地偷偷往程睦南那邊瞟,生怕他對她和池钊的關系産生誤會。
但是程睦南卻好似沒有太大反應,他沉默站着,一個人對着自己的手機屏幕專注地處理着信息,仿佛壓根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談話,只是靜待他們的讨論結果,絲毫沒有要參與讨論和發表意見的意思。
池钊沒轍,硬着頭皮走到一邊給老爺子打了電話,劈頭蓋臉一通罵自然是少不了,但是好在他這回沒怎麽頂嘴,态度良好。
“最快也要明早送過來。”挂了電話,池钊攤手無奈道,“看來今晚得睡在這個破地方了。”
遲晚:“那也沒辦法了。”
程睦南将手機息屏收好,思量片刻,給出方案:“這樣吧,既然你這邊确定明早可以提供到需要的一些證明材料,我可以現在去和他們交涉簽字讓你今晚先離開這兒。”
“可以這樣嗎?”遲晚想了想,說,“其實他在這睡一晚沒問題的,不用你這麽為他……特地使用一些權限,我怕……我怕對你影響不好。”
程睦南答:“我不是為他。”
“為我就更不行了!”遲晚連連擺手,頭也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能讓你犯錯誤!”
程睦南沒忍住,被遲晚的這句話和反應逗得笑出了聲,他耐心解釋道:“換成任何一個不認識的中國公民我都會這樣變通處理的。入境研判本來就是一個比較主觀的東西,從剛才的交談中,我覺得池钊确實沒有入境官擔心的那種風險和威脅,所以願意以使館的身份,為他擔保背書。畢竟,這裏肯定沒有酒店睡得舒服,能幫的肯定都會盡力幫。放心,都在權限範圍內,不會犯錯誤,你要相信我們的操守和人品,絕對不會為了私人感情破壞紀律。”
遲晚這才放下心來。
程睦南:“待會辦完手續,你們還是出口C等我,我去取車。”
遲晚:“好。”
池钊:“謝了哈,哥們,回頭請你吃飯。”
程睦南走後,池钊看着他的背影,開口問旁邊的遲晚:“這哥們外交部的?”
“嗯。”
“流弊。”
“那當然,外交部哪裏是一般人能考得進且待得住的地方?”
“不過,我真的覺得他眼熟。”
“他和我們同屆,開南大學的。”
這麽一提示,範圍縮小,池钊想起來了,他一拍大腿,茅塞頓開:“就是他!那時候挂在津天和開南共同論壇校草榜第一的那個!還是個學霸!”
“程睦南,常駐榜一,那可不是實至名歸嘛,證明榜單公平。”
“真人是挺帥的。”池钊摸了摸下巴,“我那時候排第二,老是被他壓一頭。”
“呵呵,大言不慚。”遲晚翻了個白眼,“你什麽時候排過第二?我怎麽不知道。還老是被人家壓一頭?你這個老字是怎麽有臉用的?好像你跟人家有機會當對手似的。”
“我真的到過第二的位置好嘛!”池钊不服,“短暫了些而已。”
“肯定不是總榜第二,頂多你們臨床醫學專業的第二。”遲晚想了想,改口,“要麽就是投票的時候你花錢買榜了。”
“靠,你剛才還說榜單公平,到我這兒就買榜了?”
“待會酒店入住沒問題吧?不會還需要我們手把手把你送進去吧?”
“送佛當然送到西,幫人也要幫到底啊。”
“那是不是回頭還要我們陪你辦電話卡、銀行卡、居住證一條龍服務啊?”
“你可以陪,他就免了。”
“你當人家有那個閑工夫?”遲晚一口拒絕池钊的無理要求,“我也忙得很,還要上課呢。”
“一口一個人家,怎麽,人家追你,還是你要追人家?”池钊推了推墨鏡,“來,我給你把把關。”
“滾滾滾。”
二人出了機場,程睦南的車恰好開到跟前,後備箱已經打開。
遲晚想都沒想,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上去,池钊愣了會,把行李搬上車,然後坐到後排。
“太晚了,就先送你去機場附近的一家酒店?”程睦南從後視鏡中看向後排的人詢問。
“Ok的。”
“咱們說不定在學校裏見過。”池钊開腔。
程睦南回答:“我也有些印象。那時候南天門那兒周末總有一輛黃色超跑經過,很亮眼。”
“對對對,黃色那輛是我大學時候喜歡開的車,那時候就喜歡騷包款,現在低調了,不開那種了。”池钊感嘆,“緣分啊!你看這車上,坐了倆津天的,一開南的,回頭叫上蘇檸,咱們不得弄一個校友會、同鄉會或者僑胞會啥的熱鬧下?”
“消停會吧,知道你錢多了。能不要在我們這些還在努力奮鬥中的人面前炫了嗎?”
“我沒炫啊。”
“錢多有啥用,該被小黑屋關,還是得關。知識才是財富,才華才是寶藏。”
池钊一臉懵逼:“你怎麽突然仇起富來了?現在可不興階級鬥争哈,再說,我那黃色超跑你也坐過的好嘛。”
“就坐過一次。”遲晚立馬解釋,“還是你求我的。說什麽新買的,必須要有個妹子坐副駕兜風。”
池钊:“……”
程睦南笑笑,沒說話。
到了酒店門口,程睦南和遲晚都沒下車,池钊一個人搬完行李站在路邊。
“進去吧。”她搖下車窗,“拜拜。”
程睦南同樣也透過車窗和池钊微微點頭示意,揮了揮手告別。
“拜……”
池钊還有個拜字沒說完,程睦南一腳油門,車已經開出去老遠。
“卧槽,老子還沒說完再見呢。”池钊在原地暗罵。
車上。
遲晚:“今天謝謝你了,總是麻煩你,我真的真的……很不好意思。”
“朋友嘛,幫忙是應該的。”
朋友……遲晚眉眼彎彎,微笑着點頭。
程睦南親自認證了他們的關系屬于朋友。
從幾面之緣的陌生校友到互相幫忙的朋友,她知足了。
她一點都不貪心。
“你小名叫早早?”程睦南忽然問。
“哦,那個啊,池钊小時候惡作劇故意和我對着幹亂喊的,喊多了後來就随他去了,就他一個人喜歡這麽亂叫。”遲晚想了想,鼓起勇氣說,“朋友……家人的話,都叫我晚晚。”
程睦南沒說話。
“你習慣叫遲醫生也行的,我都行。”遲晚立馬補了一句。
“晚晚,到大學門口了。”程睦南笑着對她說,“路上慢一點,到了宿舍給我發一條短信。”
“額……好。”遲晚被這突然改口的一聲晚晚叫得魂都要沒了,他溫柔低沉的嗓音跟有蠱似的,讓人意亂情迷,心裏跟被撓了似的癢癢的,以至于她開車門下車幾次未果。
安全帶沒解開!
暈死!
程睦南輕笑,一個俯身過來,卡噠一聲,幫她直接解開了安全帶。
就那麽一瞬,距離很近,近到只要遲晚稍往前微動一下,就能貼上他的側臉。她雙拳緊握,腳背繃直,紋絲都不敢動。
最後自己用什麽姿勢、先邁的哪條腿下的車遲晚忘了,她只知道她進校門順着路往裏走了好一會兒,回頭還能看見門口那輛車停在那,黑夜中雙閃的燈光格外醒目,直到拐了個彎,視線被擋。
【我到了。】
剛進宿舍大樓,遲晚便拿出手機,一邊上樓一邊給程睦南發了短信過去。
【好,早點休息,晚安。】
遲晚收到這條短信後,整個打字的手都在顫,晚安打錯好幾遍。
還未等她發出,又進來一條。
【我父親姓程,母親姓南,因為是男孩子,慕顯得女氣,所以取了同音字睦,寓意家庭和睦。】
程慕南。
程睦南。
津城有一條很美的路,名叫“睦南道”,遲晚曾經以為他的名字和那條路有關,當時他在電梯裏否認了,今天,他親自給出了正解。
遲晚不知道是今天有關名字的話題讓他忽然想起來說這個事,還是他真的記得她曾經問過這個問題。
不管怎樣,短暫的相處都讓遲晚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像沁了蜜一樣甜。
她覺得,有這樣一個名字的人,怎麽會不懂感情。即使家庭遭遇了變故,環境也沒有改變他。
他的內心,一定是柔軟的,絕非幽暗陰郁。
遲晚即使再理性,也抑制不住自己此刻翻湧的心情,她在晚安的後面,加上一個愛心,果斷發出。
作者有話說:
程睦南沒有退縮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