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又害你加班了,這應該不屬于你們翻譯官的份內之事吧。”遲晚在車上再三說抱歉。
“沒關系,原則上确實不屬于,但是凡事都有例外不是麽。事實上,使館每一個工作人員都是多面手,譯員、司機、廚師、種菜、調解、外交、應酬……某些時候,沒有那麽嚴格的區分度。”
“這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們得是個什麽都會的全才?”
“也可以這麽理解。”
遲晚默默豎起大拇指,滿臉寫着佩服兩個字。
“被扣的是你發小?”程睦南問。
“嗯。”
“姓名、年齡、職業等基礎信息說一下,還有來古巴的目的、簽證種類等等。”
“額……姓名池钊,性別男,年齡和我們一樣,職業……職業……學生?”遲晚撓撓頭,“他專業臨床醫學,也是津天大學的。還在規培期,前段時間在醫院和病人起了沖突,應該是要放棄學醫了,可能來古巴散心旅游的吧,具體我也不清楚。”
程睦南修長的手指狀似無意地敲着方向盤,并沒有繼續追問。
“雖然有時候看着不靠譜,但是人肯定是好人,他、蘇檸和我都是從小玩到大的……絕對遵紀守法。”
“嗯。”他點點頭,擡手看了看表,“但是如果是拿着旅游簽證的學生身份,且在古巴沒有什麽接收單位的話,處理起來不會像你那次那麽快。今天他估計要在那兒住一晚了,可能還要交罰金。”
“接收單位的話……”遲晚忽然想到,“實在不行,我讓他聯系家裏服個軟吧,聽說池家醫藥集團在拉丁美洲占的份額也不小,也許能提供些手續證明。”
“池家醫藥?”
“對啊。”遲晚聳聳肩,半開玩笑,“不然你以為他能說不學醫就不學醫了?不好好學習就要被抓回家繼承家産的凡爾賽本賽就是他了。”
“經濟條件好的話,倒是不用擔心他有□□工的嫌疑了。”
“為什麽小黑屋動不動就扣人啊?”
“排除非法移民傾向的話,一般是攜帶了違禁品或者超額現金。”
“違禁品……”遲晚對于她那次的經歷哭笑不得,“誰能想到一個中藥小香包會是違禁品呢?”
“他不會也是帶的這個吧?”程睦南突然冒出來一句。
“怎麽可能?他肯定沒有那個東西。”遲晚立馬排除這個可能,心想她沒送池钊,那貨咋可能有。
程睦南笑笑:“那就好。不然再遇上洛佩斯,這回可拿不回來違禁品。”
提起這個,遲晚忽然想起叢珊說程睦南也有類似款中藥小香包。
她偏頭看着他英俊的側臉,抿了抿嘴唇,狀似無意地問:“你的那個……中藥小香包是怎麽帶在身上沒被扣的呀?”
“持有外交護照的外交人員,有免搜查權,走專門的外交通道,一般都是免安檢的。”
“哇……這也太酷了。”
“1961年,各國簽訂的《維也納外交關系公約》給從事外交工作的人員提供了許多特權和便利,只不過,權責是統一的,我們內部有很嚴格的紀律和要求。”程睦南對上遲晚的視線,“很多人都覺得外交官或者翻譯官這個職業很酷很光鮮,其實如魚飲水冷暖自知。這些年,走了的人也不少。”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好不容易才考進去的外交部,為什麽會有好多人走啊?”遲晚不解。
“有的覺得收入和自己的能力不匹配,有的長期異地異國,沒辦法照顧到家庭……”
“那你呢,這份工作幹久了會有一些想法嗎?”遲晚問。
“不會,我熱愛這個職業,它給了我很多無法替代的驕傲和成就感。只是不知道,未來,我的家人能不能接受和理解這份職業背後所要承受的一些心酸和苦楚。”
他用了未來這個詞,即便他眉眼澄澈,用一副雲淡風輕的語氣說着這些,遲晚的喉嚨還是莫名哽得難受。
也就是說,現在,他是沒有家人的。
這些,其實遲晚是大致知道的,只是從他嘴裏面親口說出來蓋章認證,她感到加倍的心疼。
大學的時候,程睦南是常年被挂在學校論壇上的清貧校草,有關他的熱議從來都沒停過。有人匿名留言爆料說他是一門忠烈的烈屬,家裏沒有什麽很近的親戚,從小是在福利院長大的。有人說他拒絕了別人的資助,因為他覺得還有更需要幫助的人。
雖然不知道那些言論的真與假,但是遲晚每一條發言都認真地看了,幾萬的樓和貼子她都挨個爬了下來,閑暇無聊時還會反反覆覆去看有沒有最新回複。
國家勵志獎學金5000元/年,校內一等獎學金5000元/年,公示的名單上次次都有他的名字。即使針對貧困生,有學費減半的政策,一年需要交的學費也在3000元左右,還有住宿費1000元/年,穿衣吃飯等生活費若幹。
遲晚無法想像在沒有家裏經濟支持的情況下,他是怎麽過來的。勤工儉學沒那麽容易,兼職的同時不影響學習也是一件難度系數很高的事情。
畢竟,在那個時候,遲晚每個月拿着家裏給的2000元生活費還嫌少總抱怨,這兩千還只是她用來吃飯生活的,學費和其他大頭家裏會另外給。
如今,他算是熬出來了,也許不再會為錢擔憂,但是家人的關心……他卻依舊沒有。
遲晚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程睦南,因為他表現得很正常,遠遠沒有她內心的情緒來得激動。說什麽都挺蒼白的,而且她覺得,他也不會喜歡別人的憐憫和同情。
“放心吧,我相信你未來的家人一定會理解和支持你的,正所謂愛屋及烏,熱愛可抵萬難嘛,距離啊、金錢啊……我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遲晚笑得燦爛,說完,她又聯想到了自己,“雖然我有時候也會抱怨學醫苦,中醫更是苦逼中的戰鬥機,不過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選擇,我還是會選這個。小時候沒少跟家裏人調皮搗蛋,各種軟抵抗拒絕學中醫,但是我心裏清楚,真要是一點兒喜歡都沒有,他們再怎麽強迫我都沒用的。”
“那就……”程睦南笑笑,“借遲醫生吉言了。”
“借借借,盡管借,我從小到大一直運氣很好的,說什麽也蠻靈。”遲晚拍胸脯保證。
“我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麽自信說自己運氣好。”
“怎麽,你還不信啊,以為我吹牛?”
程睦南搖搖頭,嘴角弧度根本掩不住。
“我經常中獎哦,別人是謝謝惠顧,我可是再來一瓶!還有高考,我那麽學渣的一個人,竟然超常發揮吊車尾進了津天,還沒調劑專業!”
“這樣啊……”
遲晚看他還是将信将疑的樣子,又舉了好幾個例子:“我逃課的時候老師從來不點名,蘇檸逃課一次,你懂的……還有還有,咱們學校食堂不是有個窗口限量賣蛋撻嘛,下課晚了去排隊,那麽長的隊伍,到我,恰好是最後一個喲。後面一個是蘇檸,她只能搶我的吃。”
程睦南被逗樂了:“這麽聽着,蘇檸有些點兒背啊。”
“是我比較順啦。”遲晚得意洋洋,“所以,你要相信我,未來的你,一定是越來越好的,方方面面。”
程睦南聞言,煞有介事地點頭,還不忘誇她:“你挺适合當領導的。”
“哈?此話怎講?”
“讓我加班都加得這麽心甘情願樂樂呵呵的,這可不就是當領導的料?”
遲晚怔住,一下子沒接上話茬,因為她腦子裏已經想歪了。
在遲家,領導這個詞一般是遲爸用的比較多,因為他在外面總是稱呼遲媽為我家領導……
清了清嗓子,拉回思緒,遲晚岔開話題,繼續和程睦南說說笑笑。
好像就單獨相處了那麽一會兒的功夫,便感覺和他距離拉近了許多,遲晚也沒有了先前那般的拘束和克制,而是随心随性地去交談。
想起以前,都是遠遠看他一眼就激動得不行,偶爾在一些公示信息欄上看到熟悉的程睦南三個字她都要駐足欣喜半天,還會拿出相機照下來留存,現在,竟然可以這麽近距離地和他吃飯、聊天……宛如夢境成真。
而接觸下來,程睦南,也從來不是論壇上一些人用諸如“清冷”、“優秀”、“寒門貴子”這些詞就可以概括和形容的。
遲晚覺得他很真實。
也很溫和。
更有一種堅韌。
偶爾的幽默、讓人安心的成熟和穩重讓她更加心動,也許她不算了解他,但是她喜歡的,從來都不是那個被別人加了各種“濾鏡”的他。
正如遲晚不知道程睦南經常去津天大學的食堂,她相信程睦南也絕對不會發現她是開南大學圖書館的常客。
他借用的每一本書,她都知道,因為她想透過他的書單,去了解和窺探他的精神世界。
每本書的借閱卡,程睦南後面的一個名字,一定是遲晚。
向來不怎麽愛讀書的遲晚,那段時間也讀了不少,當然,《美蘇從合作到冷戰》、《外交案例》這種她還能硬着頭皮當歷史小故事看,而西班牙語原文書籍那種,她就力不從心了。為了不影響其他同學的借閱,她通常借完書第二天就會還回去。
……
到達機場,程睦南停好車,和遲晚從地下停車場坐電梯一起去海關辦公室。
程睦南提前和洛佩斯聯系了下,這會兒他發的消息正好到了手機上。
“你發小因為一個蘋果被扣了。”
“啥?蘋果?”遲晚一臉詫異,“蘋果手機?難道是因為古巴和M國關系不好所以不準帶?我之前聽說好像你護照上如果有一些反M國家的入境記錄,就會被M國拒簽。”
“是吃的蘋果。”程睦南立馬糾正了想歪的遲晚。
“為啥啊?這也是違禁品?”
“嗯,估計是飛機餐發的,他當時沒吃,帶下來啃然後被海關抓個正着。”程睦南友情提示,“中藥沖劑、月餅、粽子、香腸……這些都是違禁品,防止食品中攜帶不明微生物,有生物安全的隐患。使館每年都會收到很多起因為這些東西被扣的公民求助電話,算是違禁品重災區了。”
遲晚:“……”
程睦南:“至于你說的M國,如果你入境他們國家有過一次被小黑屋扣的記錄,放心,基本上後面的每一次入境都要被關一下才會放出來。”
遲晚:“……”
作者有話說:
池钊:撈我的人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