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接旨
秦嫣跪在地上,聽得頭皮陣陣發麻,脊背涼飕飕的。
她果然還是逃不過殉葬的悲慘命運麽?
上一世她只活到十九歲,人生還有很多遺憾,失去過一次生命的人何其惜命,她不想死。
早知如此,清晨二哥一行離京時,她就應該拼一把,死纏爛打讓家裏人把她和徐陽的婚事定下來,哪怕徐陽是個渣男,日後和離也總比沒命好。
秦夫人神色凝重,總算明白秦天德與欽差一同前來的意圖了,她就奇怪,二十年不來往的大伯怎麽找上門來,原來別有所圖。
聖旨念完,秦家一行無人叩謝,無人接旨。
一陣尴尬的靜默,欽差和顏悅色道:“秦姑娘,接旨吧。”
秦嫣直起腰杆,柔柔一笑:“聖旨上說鳳星降臨平定侯府,大人來錯地方了。”
欽差微微一頓,心道這秦三姑娘雖名聲不太好,禮貌說起話來聲音還是挺動聽的,姿色也是一等一的好,萬一入了宮,沒準還真能得寵。
秦天德迫不及待地開口了:“此言差矣,三姑娘莫非不記得,您的祖父才是先帝親封的平定侯?”
秦嫣聽到這裏算是明白了,她只是原書女主角秦落雁的替死鬼,難怪秦家父子會被激怒,她的視線轉向秦天德,秋水剪瞳像是淬了冰一樣冷凜。
秦天德愣了一下,心道這三姑娘姿容出衆,送進宮裏也不算辱沒秦氏一族的名聲。
他慷慨陳詞:“二弟天南出自平定侯府,乃先父愛子,後建功立業才分府,二弟屢建戰功,鐵血忠心,實屬人中龍鳳,秦三姑娘是平定侯長孫女,冊立為後,當之無愧啊。”
秦天德一通歪理說得煞有其事,讓外面圍觀的不知情百姓竊竊私語,紛紛贊同,秦天南将軍是大齊猛将,朝廷二品大員,他的女兒成為新後也是合情合理。
秦夫人蹙眉,她未嫁時便知道秦天南母子是被秦天德趕出侯府的,如今在秦天德口中倒成了是秦天南平步青雲後嫌棄侯府。
聖旨冊立平定侯府長女為後,他竟拿去世的老侯爺說事!雖說老侯爺才是先帝親封的平定侯,可老侯爺已仙逝,秦天德襲了爵,便是新的平定侯,聖旨上所指的分明是他秦天德的女兒!
誠然,秦嫣也确實是老侯爺的孫女,正好比秦落雁年長幾個月,就成了秦氏一族孫輩的“長女”了,按秦天德的解釋也勉強說得通。
可按秦天德的性格,封後這等好事豈會輪到其他兄弟的女兒?
秦夫人很快就能想到陛下龍體抱恙多時,年節時秦威進宮三趟,始終見不到聖上,不僅如此,西北戰事吃緊,朝廷卻縮減糧草。王家朝廷得勢,皇帝又怎會突然廢了王皇後?
各方面都隐隐透着一股異樣,局勢不明朗,若秦嫣接旨進宮當皇後,那必将陷入未知的危險之中。
秦天德能随欽差前來,還自備了一套說辭,想必已經料定秦嫣會接旨。
秦夫人攥緊了手帕,她是鎮北将軍秦天南的夫人,是朝廷二品诰命夫人,聖旨塞到面前來了,她不能抗旨,不然秦天南一家就要擔當抗旨之罪。
但她也是一個母親,她要保護自己的孩子。
大嫂二嫂聽完平定侯一番話,也深感不妥,見秦夫人久未發話,不知何時站到了秦嫣前頭,把她整個兒護在了後面。
只見秦夫人對聖旨深深一拜,鄭重地說:“臣婦惶恐,我家老爺并非老侯爺嫡出,小女更算不得侯府長孫女,恐怕辱沒皇室。”
“此言差矣,二弟天南自小便在嫡母名下養大,地位等同嫡子。”秦天德這時倒把弟弟捧高了。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衣冠楚楚的青年帶着一群人馬趕來,在将軍府前下馬,看清來人後,欽差和秦天南躬身行禮,禁衛軍全體下跪:“拜見晉王爺!”
——
秦澤收拾了書本,謙遜地作揖:“先生,今日我二哥離京,娘親與阿姐定有不舍,我得早點回府安撫,先生好生休養,這幾日我就不過來了。”
老先生咳嗽幾下,作揖回禮:“四公子孝心感人,老夫不作挽留,過幾日風寒痊愈,老夫便可登門教書,不必勞煩四公子到寒舍學習。”
“好!”
秦澤道別先生出了門,還愉快地蹦跶了幾下,其實是和阿姐說好了,二哥離京,他上課到申時就回府,然後姐弟兩個就溜去茶樓聽書。
侯在門前的車夫已然迫不及待了,他興奮地指着将軍府的方向:“四公子,小的瞧見了好大一批禁衛軍從這邊去了,後來,好像是哪位大人也帶了一批人馬過去。”
“這有什麽好看的……”秦澤滿不在乎地叨了句,他上了馬車,突然,他心裏咯噔一下,一種沒來由的恐慌感從心底冒了出來。
為了方便上秦府教書,先生置辦的宅子離将軍府不遠,車夫所指方向的大戶人家也就只有将軍府,禁衛軍勞師動衆到秦府去能有什麽好事?
秦澤頓感不妙:“趕緊回府!”
車夫聽命,“駕”的一聲打馬飛奔。
——
來者竟是晉王!
秦嫣緊張得手心都捏出了汗,她雖然只看了小說前部分,但也很清楚地知道,晉王蕭景賢正是這本書的男主角!
大齊重文輕武,即便是宮宴,文臣和武将的家眷都磁場不合,不會聚在一起,晉王身為王爺,打的都是在朝重臣的主意,聚會都是拉着大臣們談論大事,所以秦嫣也就遠遠見過他幾次,毫無交集。
更匡論秦嫣這幾年在京貴圈子裏是出了名的刁蠻,正常勳貴子弟不想正面碰上她,皇室子弟聽了傳聞更是不屑她,風度翩翩的晉王根本沒見過她。
晉王都來了,欽差大臣自覺地退到一邊,這裏沒他什麽事,他還不如誰都不要得罪。
晉王下了馬,草草掃了一眼低首的秦家女眷,揚聲便道:“父皇身體抱恙,國師神機妙算,鳳星降臨我朝乃百年福音,冊立秦氏之女為後,為本朝帶來祥瑞,可保龍體安康,海晏河清,特派本王前來恭迎新後入宮。”
“王爺,”秦夫人冷冷地問,“臣婦愚鈍,聖旨意指龍體安康、海晏河清竟是要依靠小女?”就這種架勢,她又不是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不妥。
“怎麽?秦夫人這是質疑聖意,想抗旨不成?”晉王咄咄逼人,總算看向秦夫人。
“鳳星降臨平定侯府,與我将軍府何幹?”秦嫣不甘示弱,從嫂嫂們身後站出來,她不能看着娘親被欺負,為活着也要争一口氣。
“老侯爺乃先帝親封平定侯,秦三姑娘可不就是平定侯府第三代的長女了?”晉王冷笑,目光循聲望去,“難道秦三姑娘非但抗旨不從,還不尊先帝?”
忽然,晉王愣住了。
眼前的女子容貌清絕,身姿娉婷,她一襲霞彩紅梅長紗裙,寶藍色織錦長袍,如此鮮明的色彩在她身上竟不顯豔俗,襯托起來,反倒是她錦衣華麗,端莊大氣。
晉王不由得呆住了,原以為秦天南父子勇武粗犷,府上的刁蠻千金也應是粗鄙之人,不料卻是個絕世驚豔的美人。
秦夫人拉了一把秦嫣,把她護在身後。
“臣女不敢。”秦嫣行了個萬福,嘴上卻依然不服,“不過,侯爺與王爺竟然一同前來,還帶了大批人馬,好似料定臣女不會接旨。”
“放肆!”秦天德憤怒指責,“本侯乃秦氏一族族長,封後大事,理應親自前來道賀!晉王爺更是奉聖上之命前來恭迎!”
“可真是着急道賀,聖旨一到,臣女便要入宮,怕不是某些人心裏有鬼?”秦嫣瞪着秦天德。
面對如此陣容,秦嫣不帶一絲懼色,晉王不免對她高看了幾眼,若說秦落雁是那冰清玉潔的出水芙蓉,那秦嫣便是豔絕群芳的富貴牡丹,美得張揚霸道,僅一眼,就讓人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不過,貌美如花是真,尖銳蠻橫也是真,這種女人只不過長着一張好皮囊,品德性情遠遠比不上他的落雁。
“大膽!”晉王怒道,“秦女抗旨不尊,藐視皇威,按大齊律例當斬立決!”
秦嫣一僵,心裏不免一陣悲涼,進宮就殉葬,抗旨就殺頭,她的炮灰命運是躲不過了麽?左右都是死路。
秦夫人臉色一JSG沉,帶了幾分大義凜然的氣魄:“聖旨所指不是秦嫣!今天誰也別想帶走我家姑娘!就算到了聖上面前,臣婦也不理虧!來人,送客!”
話畢,将軍府護衛紛紛站了出來。
“潑婦!聖旨面前豈容你撒野?!”秦天德怒罵。
晉王厲聲喝道:“将軍府容氏無視王法,秦女抗旨不尊,拿下!”
此言一出,噌一聲,禁衛軍以及晉王的府兵齊齊刀出鞘,把秦家一行圍起來,雙方對峙,劍拔弩張。
大嫂二嫂粗淺會武,此時已從護衛處接過長劍,一腳踹開試圖上前捉拿她們的晉王府兵,沖突一觸即發,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秦家父子在邊陲多年,手握重兵,朝廷忌憚秦家已久,所以朝廷才有“邊境苦寒,讓秦家家眷留京享福”之說,實則就是扣在京城當人質,一旦秦家父子有反心,全家婦孺老小最先遭殃。
秦夫人和嫂子們在京多年,對有可能發生的一切早有心理準備,即便是女眷,嫂嫂和秦嫣都學了一點防身的武功,她們都心知肚明不是禁衛軍的對手,盡管如此,秦夫人的态度明确,今天是豁出去了。
秦嫣不擅長刀劍,她用的是短兵器,只能和嫂嫂們護着娘親節節後退,不得不承認,她怕了。
上一世她父母離異,她就是個沒人管的孩子,在學校遇上霸淩,也只能自己堅強起來打回去,最後成了同學們口中的不良少女,那時候的她,仿佛只有變得嚣張跋扈才能免于被欺負。
這一世她有幸生在一個好家庭,父母相愛,兄妹和睦,甚至在她被欺負的時候,家人不畏強權挺身而出,竭盡全力護着她。
打着打着,禁衛軍就把她們包圍了,如今她們更像是垂死掙紮的獵物,在包圍圈裏不管怎麽打似乎都是徒勞。
在書中他們一家皆是炮灰,按現在這個趨勢,也許還沒等到睿王造反,他們一家女眷就全在今天折了。
如果劇情注定她馬上要死,她總不能拖累了愛護她的娘親和嫂嫂們。
馬車聲打斷了秦嫣的思緒,秦澤急匆匆從馬車上下來,他在回來路上已經聽到百姓們議論了,他的姐姐阿嫣要被冊封為新皇後了!
秦澤沒感到高興,他隐隐覺得不對勁,令車夫飛快趕回府,府上門房小厮把事情經過簡單禀報,秦澤二話不說跑進門,見此情形,他沖上前去阻撓。
“秦四郎,你作甚?!”秦天德指着秦澤,“把他拿下!”
禁衛軍立即上前粗魯地押住秦澤。
在強壯的禁衛軍手中,秦澤掙紮不掉,目光不善瞪着秦天德:“聖旨冊封平定侯府長女為後,侯爺不在家中接旨,跑來我将軍府,趁我一家男子不在,帶人入府,我倒要問問你作甚?!”
“我父兄在邊塞保家衛國,爾等竟欺我一家婦孺!”
“四郎!”秦夫人微變,生怕小兒子被傷着。
僅一個表情,秦天德便看出了端倪,素聞秦天南的小公子自幼體弱,是父母的心頭肉,如今一看果真不假,他下令:“秦四郎沖撞王爺,野蠻無禮!來人!杖責一百!”
“放開我!秦天德!你算什麽東西?!這裏是将軍府!你憑什麽打我!”秦澤被強行拉了下去,他破口大罵。
“你憑什麽處置他?!”秦夫人怒斥,急着要上前阻攔,卻被禁衛軍攔下。
秦天德嗤笑道:“就憑本侯是秦氏一族的族長!族中小兒驚擾貴人,本侯還不能處置?!”
“你——!”秦夫人一時罵不出話來,秦澤是她的軟肋。
秦澤的罵聲越來越遠,秦嫣不安地望向娘親和嫂嫂們,秦澤本就體弱,一百大板下去不死也能殘廢。
很快,一下下悶棍的聲傳來,秦澤的罵聲斷斷續續,秦夫人緊緊咬唇,眼淚默默地流下,嫂嫂們氣憤地握緊了劍柄,卻不知下一步該怎麽做。
秦嫣心底的恐懼在無限放大,驚惶得無法呼吸,手腳已漸漸冰涼麻木,秦澤是她的雙胞胎弟弟,是她在這個世界最親的人,他們一同出生,一起長大,一齊闖禍胡鬧,她怎麽能看着他被活活打死打殘?
既然是注定的命運,那便由她去面對,起碼在當前能保護自己的親人。
秦嫣往前邁出一步,秦夫人心中大駭:“阿嫣,你做什麽?”
只見秦嫣毅然走出包圍,對欽差大臣頓首,雙手接過聖旨。
“臣女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