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道別
一大清早,秦嫣換了一身短打,懶散地晃悠着雙臂前後擊掌,像個公園晨運老太太,她在小院子裏徘徊,眼睛一直盯着門口。
忽然,一個高大的身影健步走來,她立即轉身假裝練功打拳。
“姑娘。”春香諾諾地走過來,欲言又止。
“怎麽了?”秦嫣故作驚訝停了下來,循着春香的目光,見到秦威負手立于拱門外,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噢!二哥來了?”
說着,上前行了個萬福。
秦威見她沒哭沒鬧,倒有些意外。
回來這十幾天她鬧騰得很,天天到睿王跟前轉悠,起初秦威還心大地把她當小孩,沒太在意,到昨天她提出嫁給人家,他才意識到不妙。
像妹妹這般烈性子,頭一回動心就遭到家人反對,肯定是要鬧的,結果她安靜得很,秦威都有點不習慣了,仿佛她不暴跳如雷就不是秦嫣。
秦威轉而一想,多半是妹妹傷心透了。
“阿嫣,二哥要啓程了。”秦威清了清嗓門。
秦嫣瞧着後面也沒有人跟來,心裏不免有點失望,JSG徐陽那狗男人臨別竟然連道別都不來,那昨天晚上就算是他們最後的私下道別了。
她嘆了一口氣,他們要走了,她氣也消了。
他們要回到西北的戰場去,戰場上刀劍無眼,生死相搏,不管什麽政治立場,不管什麽兒女私情,不管是哥哥還是他的同僚們,他們都是大齊的将士,是保家衛國的英雄。
“嗯!一路平安,等你們凱旋!”秦嫣乖順地點頭。
秦威擡起粗大的手掌摸了摸她的腦袋,随後,潇灑地轉身離去。
秦嫣目送二哥離開,呆站了許久,春香拿了大氅過來給她披上:“姑娘,早春寒意未消,莫要着涼了。”
秦嫣回過神來,走向木梯:“我上屋頂瞧瞧。”
春香趕緊跟上:“二公子從玄武街離開,這會兒上去應該還能看得見。”
秦嫣爬上屋頂,果真見隊伍徐徐離開,朝北城門方向前進,離得還不算遠,他們身姿挺拔,雄姿英發,騎着駿馬的隊伍緩緩經過街道,沒有策馬驚擾百姓。
“二哥——!”秦嫣把手放在嘴邊擴成喇叭狀,秦威一行回過頭來。
見那玉樹臨風的身影也停下了,她又大聲喊了一遍:“徐陽——!”
蕭景淮聽到這稱呼不免蹙眉,他勒馬回眸,只見少女高高地站在屋頂上,身上披着紅色的大氅,明豔奪目。
回京那日,她也是身披大紅鬥篷,騎着白馬在十裏亭等候歸京隊伍,那時,她揮着馬鞭,高呼着哥哥的名字,冒着白雪策馬前來,仿佛雪中紅梅傲霜鬥雪,遺世獨立。
也許再過很多年,他也不會忘記那天的情景,少女勒住缰繩,見到他的那一刻,柳眉星眸頓時多了幾分羞澀。
她收起了所有的鋒芒,學着普通女子嬌作溫柔,殊不知,真實的她才最是驚豔迷人。
蕭景淮不經意地勾了一絲淺笑,她嬌美且自強,美好得就像那水中花鏡中月,他不敢靠近不敢觸碰,生怕一不小心就沒了影,他遠遠地看着就好。
秦嫣見他們都停下了,便提氣揚聲,一字一字地喊個清楚:“要——平——安——!”
秦威揚起手臂舉拳,做了個勝利的手勢,蕭景淮微微颔首,其餘随行人員拱手道別。
衛律在隊伍中碎碎念:“哎這般好姑娘,我簡直快要感動哭了。”
蕭景淮睨了他一眼:“男兒有淚不輕彈。”
衛律噎住了,忽然愣了愣:“诶?公子,您嘴怎麽受傷了?”
蕭景淮面不改色,答:“天氣幹燥。”
衛律還想問,蕭景淮瞪了他一眼:“閉嘴。”
一行人出了城門便策馬趕路,西北戰場在兩千裏之外,快馬加鞭極限日馳五百裏,平時傳遞公文或緊急軍情,以跑死馬的速度送到京城最快七日。
何況馬能換,人卻不能不眠不休,秦威一行三十人回京,即便日夜兼程,減少休息時間,滿打滿算也得耗費十來天才能回到西北大營,所以出了城門,他們就得抓緊時間趕行程了。
清晨出發,未時已行至百裏,隊伍在驿站休整,衛律去要了廂房給主子,秦威很快就過來了,他站在門前遲疑了。
“秦二郎,有事?”蕭景淮從裏面開門,讓他進來。
秦威昨日才因為妹妹的事跟睿王黑臉,如今來找睿王商量大事都有點猶豫,但蕭景淮的态度良好,倒讓秦威尴尬了。
思及前線糧草大事,秦威收起私人情緒,壓低了聲音道:“公子,糧草一事如何解決?”
驿站人多眼雜,秦威不能稱蕭景淮為王爺。
回京半個月,秦威入宮三趟都見不到陛下,縮減糧草一事根本得不到解決,基本溫飽跟不上,還怎麽打仗?
蕭景淮輕笑一聲,坐下倒了兩杯熱茶:“押運的隊伍昨日已經出發,糧草前進緩慢,今日十七,按腳程計算,估計他們十九能到襄城。”
襄城自古為戰略要地,糧倉容量大,有戰略儲備糧,秦威隐隐感到有什麽不對。
“我們到襄城借糧借棉衣,借到後估計押運隊也到了,接下來讓他們一并押送過去,我們派幾個人随押運隊伍同行即可。”蕭景淮語氣平淡,把茶杯遞給秦威,像是在說一件小事。
秦威接過熱氣騰騰的香茶,睿王看似沒什麽架子,待人溫和,可西北大營三年,秦威深知他陰險兇狠,如今他氣定神閑地說着去襄城借糧草,秦威總有一種不祥預感。
“襄城……會借嗎?”
或者說朝廷允許嗎?縮減西北糧草和棉衣本就是朝廷的決定,如今他們去襄城借,肯定沒打算請示上頭。
還沒容秦威多作思慮,蕭景淮輕描淡寫答了一句:“會的,初七已經先行一步了。”
秦威震驚不已,初七是睿王的護衛,也是他手中的刀,表面上睿王是謙謙君子,身邊養的卻是一夥兇徒,別看初七年紀小,實則亦是以一當十的殺手,上元節在王公貴族眼皮底下縱火的就是他。
這哪是借,分明就是去搶,搶不到就殺人,明擺着跟朝廷作對!
秦威警惕起來,睿王果真有反心!
“公子!”秦威唰地站起來,“此舉恐怕不妥。”
蕭景淮似乎早已料到秦威的反應,他不緊不慢地啜了一口熱茶,擡頭問:“秦二郎,西北大營十二萬将士不是鐵打的,換做是你,你願意饑寒交迫而死,還是在沙場浴血戰死?”
秦威一時語塞。
是啊!朝廷縮減糧草,減少棉衣,讓本就物資匮乏的軍營雪上加霜,西涼二州土地貧瘠,平民百姓光是維持自己生活就已吃力,根本無法支援軍隊,冬天一股寒潮,軍中上千士兵冷死。
長此以往,恐怕仗還沒打完,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
秦威抿緊了嘴唇,将士們可以戰死,但不能冷死餓死,因為,那是對他們一顆赤誠之心的侮辱。
——
秦威離京,秦嫣的禁足也就無效了。
秦嫣閑來無事去跟大侄子小包包玩捉迷藏,又去看一歲的二侄子虎子學習走路,日子過得十分惬意。
“虎子,娘親在這,快過來,乖乖~!”二嫂劉氏拿着玩具在前方逗引,和奶娘一人一處保駕護航,虎子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又改為趴在地上爬了。
奶娘連忙上前抱起他,生怕傷着了小主子:“哎喲喲我的小祖宗,又摔了!”
秦嫣坐在石凳上翹着二郎腿,一邊嗑着瓜子,老氣橫秋地指導:“二嫂,你就應該讓他多摔摔,小孩子多在地上打滾,将來就跟二哥一樣強壯了,你看二哥那糙漢子,小時候可沒少在地上打滾。”
二嫂撲哧一笑,嗔怪道:“哪有你這麽個說法的?”
“你瞧,最好的反面教材就是小澤和小包包了,從一出生就是捧在手心裏好生養着,結果反而身體不好,時常生病。”秦嫣攤手。
二嫂瞪了她一眼:“你這丫頭別胡說,小叔和小包包是出生就身子弱,是後來小心呵護才養好了身體。”
此時,一名小厮匆匆跑來:“二少夫人,三姑娘,宮裏來人了,夫人讓二位過去。”
“宮裏?”
秦嫣心一沉,一種未知的不安油然而生。
——
宮人們帶着聖旨,還有浩浩蕩蕩的禁衛軍隊伍整整齊齊地站在前院,此時将軍府敞開大門,朱雀街人來人往,好奇的百姓駐足張望,低聲議論。
“宮裏的貴人到将軍府做什麽?”
“還用問嗎?西北戰事打了三年,多半是要結束了!秦将軍又立功了吧!”
“秦将軍赤膽忠義,實乃大齊之福啊!”
“秦将軍已位次三公,再升豈不是要當太尉了?這一回,是大郎二郎要升官了吧!”
“那位不是平定侯嗎?他怎麽也來了?”
秦夫人和大兒媳楚氏恭敬地跪着,滿腹狐疑,秦夫人低首,充滿防備地掃了一眼跪在旁邊的秦天德。
秦天德傲慢地別過頭去。
同是老侯爺的兒子,秦天德作為嫡子,自覺生來便高人一等,可庶子秦天南卻處處比他優秀,深得父親的歡心。
秦天德二十歲襲爵後,便借着分府的由頭,把一衆庶弟和小姨娘趕出侯府,只給了一點碎銀子打發。
那時秦天南十五歲,少年風骨峭峻,對天發誓今後絕不邁入侯府半步。
起初,秦天德毫不在意,失去侯府庇護的孤兒寡母能翻出什麽風浪?
直到秦天南毅然參軍,沙場建功,這些年青雲直上,皇帝賞土地錢財,賜将軍府,賜美人姬妾,秦天德不得不承認他酸了。
秦天南崛起後,唯獨讓秦天德找到優越感的便是自家後宅妻妾子女衆多,家宅興旺。
而秦天南卻把陛下賞賜的美人都送給其他同僚,不但不納妾,還不許兒子們納妾,秦天德認為這多半因為秦天南是妾生子,對自己的身份自卑。
看如今秦天南只有三子一女,孫輩也就兩個小男娃,在勳貴人家也算是人丁單薄了,為此,秦天德沒少嘲諷秦天南一家男子無能。
秦天德JSG和秦天南雖是兄弟,卻不是一路子的人。
而秦天南也是說到做到,從此不跟侯府來往,兄弟之間的關系就這麽僵持着,誰也不主動向誰示好,就連雙方女眷參加權貴圈子的宴會,也是兩看相厭,互不來往。
然而這一次,秦天德臉皮再薄,他也得走一趟将軍府。
無他,秦天南的三姑娘秦嫣正巧與他家秦落雁同歲。
秦嫣和二嫂劉氏趕來,秦天南一家女眷頓首聽旨。
兩位公公打開聖旨,欽差大臣高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茲聞國師夜觀天象,星光彩異,鳳星降臨秦氏平定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