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青梅堂思君,憶郎軒念卿
将話說開,沉浸在甜蜜之中的兩人,完全沒有發覺門外有人。
見完客人的阮乘風,正想着來這裏看看林習睡得是否安穩,就聽到他聲嘶力竭的哭喊聲。
本以為是有人闖入,他被欺負,正要進去相救,姜熠的聲音卻又在房中響起。于是,阮乘風踏出去的腳步就那樣生生僵在那裏。
聽着林習看似指責,卻是心性流露的表白,阮乘風這才明白。原來兩人之間,曾有過的羁絆竟如此之深,他們的故事,竟然如此曲折婉轉。
十年未見,不知姜炀是否還會記得自己的林習,故意裝着忘記了他,卻又時時刻刻不盼着他能向自己表明心意。而被愛人遺忘的姜熠,卻因為心痛和無措而亂了平日章法,一次次做出失控之舉。
如果不是皇帝賜婚,如果不是姜熠今日至此,毫無自信的林習大概還要繼續裝下去吧,一直裝到成親,裝到兩人都無法再承受思念之苦。
不知站了多久,房內兩人親密的呢喃和那讓人臉紅的絮語,阮乘風一句也沒入耳。他只是在想,如今該怎麽辦?
本以為林習對他無意,所以自己才以成婚斷姜熠希望,讓他安心做他的一國之君。可是現在,兩人竟是彼此情根深種,若是自己橫插一腳,受苦的只能是三個人。
一個他默默愛了十年,一個他當作弟弟全心寵溺,他一點也不想傷害這兩人。但姜熠的身份在那裏放着,林習能忍受做他見不得人的男寵嗎?能忍受他要大婚立後,要三宮六院,要綿延皇嗣嗎?
他們的路,注定漫長而艱難,而且盡頭也籠罩在深深迷霧當中,讓人無法辨清。
思緒萬端,阮乘風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回了房間,自然也不知道姜熠什麽時候離開。
第二日,皇帝派人來傳林習,阮乘風什麽也來不及詢問就送他入宮,看着林習明顯比前幾日高漲的情緒,他心頭更是不知何種滋味。
常德帝也沒什麽要緊的事,這幾日按着林習的方子調理,雖不能治愈但至少可以暫時抑制病情。
他叫林習來,不過是問一些關于一個人的事。
兩人正在閑談,當然是林習一個人說得口幹舌燥,皇帝大部分時間都是凝神細聽。
李大人忽然帶着姜熠進來了,而且看他那樣子,顯然是剛下朝就趕過來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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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姜恒請安過後,姜熠深情的眼就再也沒從林習身上移開,正說得起興的林習被他進來打斷,本就郁悶,見他還這樣當衆“調戲”自己,小臉一紅,一個眼神抛過去,恨不能在他身上瞪個大窟窿出來。
姜恒看着兩人之間突然莫名的互動,心中更是百般不解,這些孩子究竟是怎麽回事?不過,無論事情如何,他都只想他們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切莫像他一樣,用了一生的時間來後悔和思念。
“朕有些疲乏了,你們都下去吧。”
罷了,年輕人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處理好了,只要他們有需要,自己再支持就好。
姜熠本來就是為林習而來,見皇帝這麽知他心意,心中欣喜,連忙行禮告退。
這大概是他在宮中行得最開心最認真的一個禮了。
林習昨天被他欺負了好幾次,而且後來自己說得累了睡着,他指不定還偷親了幾次呢。磨磨蹭蹭地跟在後面出來,始終跟他保持着一段距離,以防他有什麽過分的舉動。
這裏可是皇宮,若是被人看到,那他就再也不用見人了。
姜熠哪裏不知他的心思,揮手讓後面跟着的奴才退下,他一把拉過他的手緊緊握着,就往東宮而去。
林習掙紮了一會兒,沒什麽用,不過見姜熠也知道避開宮中侍衛,他倒也安心了。
兩人回到東宮,沒有停留,姜熠便帶着他直奔憶郎軒。
燕雲在暗房裏跪了一夜,今晨燕霜才終于把他勸說起身,這會兒準備去替姜熠熬藥,忽然遠遠瞧見他和林習手拉着手往後院去了,自然是吃了一驚,不及細想,他已經挪動腳步跟了過去。
姜熠帶着林習穿花拂柳,一直到了憶郎軒門口,讓他暫且閉上眼睛,姜熠小心翼翼地推開院門。
心裏腹诽着他不知又在做什麽怪,林習還是老老實實閉着眼睛,看他給自己什麽驚喜,若是只驚無喜,那他就等着一頓拳打腳踢好了,自己下手可從不含糊。這一點他早就領教過了,想必還沒忘。
“好了,林習,你睜眼看看。”
提前進去将自己昨天弄亂的石桌收拾整齊,姜熠一身明黃繡袍飄逸,站在青葉紛飛的梅樹下,小聲呼喚着自己的愛人。
林習聽着他的聲音有些遠了,試探着睜開眼睛,一下就愣在了當場。
是他看錯了嗎?否則明明身在京都,為何青梅堂會出現在眼前呢?那一株茂密繁盛的青梅果樹,一架小巧精致的綠藤秋千,幾間簡潔幹淨的屋舍,還有那一片齊整平坦的藥圃,如果再支起幾個藥架子,不時走過幾個看看藥熬好了沒有的夥計,這完完全全就是柳鎮上的那個青梅堂後院,不差分毫。
除了那個清俊英挺,眉目含笑地站在青梅樹下的人。
林習還記得,第一年回到江南的時候,林重有一次把他叫過去,問他臨走之前要去皇宮找誰。當時正因為姜熠失約,心中埋怨讨厭,随口就對林重說,病了幾日,他也忘了要去找誰。
可是真正能忘嗎?那個總是在青梅樹下幫自己推秋千的人,那個累了讓自己枕在他腿上的人,那個平時都是眉頭深鎖,只有自己才能逗笑的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就把一顆少年的真心交付,你讓自己如何能忘?
後來林重讓他和樓新月成親,偷跑不成之後他索性對林重攤牌,自己一生只愛男兒郎。可是沒有人知道,那時他偷偷在心中說的話——是一生只愛青梅樹下等他的那人啊!
八年之約将至,他已經是快滿十八歲的少年,從江南一路迢遞到京城,他就可以以自己最美好的年華和姿态出現在那人面前,像當初一般坐在秋千上,随意翹着腿,故意裝作漫不經心地對剛剛放下書卷趕來的他說一句:你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然後他會幫自己推着秋千,聽自己啰裏啰嗦說着一些不着邊際的話,偶爾笑一笑,偶爾皺皺眉,風吹起他的長發,落在自己肩上,與自己的相互糾纏,無法分離,一瞬便是永恒。
就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分別過八年一樣,一切都是那麽的自然,好像這一輩子,他們就應該這樣,親親密密地在一起過。
可是林重似乎察覺了自己在思念着遠隔千裏的人,他雖然把自己趕出了家門,卻時時刻刻都有人看着自己,根本沒有逃離的機會。于是,就這麽一直拖啊拖,一直又再過了兩年,他終于等到了有船從京城過來。
見到與他有幾分眉眼相似的姜炀,不是沒有一絲失望,但是他只知道自己的姓名,天南海北,定然無處尋找。所以收拾心情,他努力讓自己和姜炀扯上關系,希望能聽到一些他的消息,可是姜炀從來都不提皇宮的事,若不是那一日百花節上,姜炀故意打翻臺子引起老頭子的注意,自己當真不知還要再等多久。
所以,當老頭子說不來京城替皇帝看病的時候,他故意裝作要來京城看熱鬧的樣子,讓姜炀帶他同來。果然,姜炀答應了。那一晚,他在腦中幻想了無數次和他重逢的場景,第一句話該說什麽,要不要來個深情的擁抱,會不會流淚......燈花落盡,一夜輾轉難眠。
可是,當北宸殿裏,一步步向他走近,看着曾經青澀瘦弱的少年長成如此偉岸豐毅威嚴赫赫的模樣,自己突然有些害怕了。
他是一朝太子,自己不過鄉野大夫,他的身邊,應該早有佳人在側了吧,說不定東宮之中,已是群莺亂舞,百花争豔。而自己不過是一個與他有着青梅之約的舊時人,有什麽自信他仍然待自己之心如初,仍然堅守着那一個約定呢?
姜熠看着愣怔在那裏,雙眼通紅的林習,心中也是一陣疼痛。都怪自己不早早把話說清,讓他胡思亂想了那麽久,暗探東宮沒有看到青梅秋千,他一定偷偷流了更多的淚吧。
“莫哭,是我不好,不該把這裏藏得嚴嚴實實,讓你沒有找到。”急忙走到他身邊,将這個無時無刻不牽動自己內心的小人兒擁入懷中,将下巴抵在他額上,柔聲安慰着他。
“來,我帶你進去,十年了,除了我,你是第二個踏進這裏的人。”牽着他軟軟的手,姜熠走得小心,像是怕吓到此刻有些呆傻的林習一樣。
聞言,林習心中更是一陣酸澀的甜蜜。自己該早早回來找他的,就算是跳進橫江游到京城,也該早早回來的,因為這樣,這座院子和這個人,就都不會寂寞這麽久了。
“藥圃......”林習被姜熠扶着坐到秋千上,他站在身後替他一下一下地推着,午後的熏風正好,一陣若有似無的香氣飄來,林習看着對面那一派欣欣向榮的藥草,忽然開口。
姜熠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當年自己一時興起,也只是讓他種下青梅,搭個秋千,為何這裏會有個像模像樣的藥圃呢?
“那個時候,你枕在我腿上睡去的時候,我總能聞到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藥香,後來......”姜熠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羞澀,“後來我去太醫院找了好久,終于找到這些跟你身上的味道聞起來很像的藥草,就在這裏種了些。這樣我一個人坐在這裏想你等你的時候,就好像你也在旁邊一樣,我......我的心就不會那麽痛了。”
少年時的愛戀,雖然濃郁芬芳卻也淺嘗辄止,從未說過如此情話,如今說來,有些尴尬的姜熠默默垂首,卻被林習的突然轉身吓到,不由擡頭後退了些。
“你過來!”林習眼睛仍然紅紅的,含了點點水光,分外惹人憐惜。
姜熠聽話地靠近了些,就被他一下拉住了胳膊,徑直拽了下來,嘴唇堪堪落在他的上面。感覺到少年微微顫抖卻滿含愛意的親吻,姜熠心中也是情意深深。
“我以後都陪着你,去哪裏都陪着你,你嫌我煩我都陪着你。”
溫熱的觸感突然消失,姜熠的心還不及失落就又是滿滿的感動。将少年緊緊擁在懷裏,他炙熱的氣息就在自己的胸膛纏綿,他纖細的手臂正用力環抱自己的身軀,十年的等待之苦驟然煙消雲散,他的一生從此完滿。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