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歲月催人老,安寧不常有
第二日,姜熠果然帶着阮乘風和一幹侍衛,在城外十裏的送別亭內,迎接阮無羁回京。
幾騎快馬,揚鞭而來,塵土四起,風塵仆仆。
八年未見,阮無羁更顯勇猛,邊疆多風沙,本就挺拔的身姿更加矯健,剛毅果敢的面龐也被雕刻得愈發堅韌。阮乘風垂首站在姜熠身後,聞馬蹄聲至,忍不住擡頭去看。畢竟是骨肉相連。
姜熠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動作,往旁邊跨了一步,以便他能更加清楚地看到須臾而至的阮無羁。
阮乘風身體一僵,卻又将頭垂了下去,似乎是想謹守做臣子的本分,但少年心事,又究竟有誰人知曉呢?
阮無羁遠遠看到姜熠一行人,自然驚訝,卻仍然不動聲色。直至在亭前停住。
“參見太子殿下!”
雖然不是一路人,但君臣有別,阮無羁軍裝在身,單膝跪地行禮。他并不多餘表情,身後軍士卻是喜出望外,倍感激動。
太子相迎,他們豈能不覺安慰,自是感激涕零。
“平身,爾等為國守疆,功在社稷,本宮特地在此等候,就是為了迎接浴血守衛我晟軒邊疆的将士們,你們辛苦了。”
姜熠上前一步扶起阮無羁,手臂相托處,阮無羁一愣,便被姜熠扶了起來。
身後将士也都随之起身。
“保家衛國,臣等在所不惜,太子殿下言重了。”回過神來的阮無羁不經意地後退一步,拉開了與姜熠的距離。姜熠只作不知,将阮乘風喚上前來。
阮乘風從侍從托着的盤中取過一杯酒,走上前來,微笑着看着比自己高了一頭的阮無羁。
“阮将軍,一路辛苦,飲下這杯薄酒,歡迎回京。”
阮無羁也是八年未見親人,竟然沒有認出阮乘風來,畢竟他西征的時候,阮乘風不過是十一二稚童而已,如今長成,容貌氣質都有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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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沒有外人,乘風何必拘禮,自家大哥回還,當更親近一些才是。”
姜熠看出了阮無羁的疑惑,一言為之解惑。
“你是......”阮無羁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他對阮家一向怨恨,雖然阮乘風當時年幼,并未有負于他,但是他也因阮晏之故遷怒于他。可是如今八年未見,一切舊事在西北蒼茫天地間根本不值一提,此番回來,他倒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血緣至親的弟弟。
“大哥在上,受乘風一拜。”長幼有序,阮乘風雙手捧着酒杯,一揖到底,向阮無羁行禮。
“軍中之人,不講究這些虛禮。”阮無羁一時有些尴尬,只能以一貫的冷臉相待,但是那略顯局促的表情還是盡收姜熠眼底。
看來,時間果真會改變一個人,他今日是來對了。這位名震西北的大将軍,不一定是絕對的敵人。
回程路上,太子歩攆在前,阮無羁率一衆将士在後,京城百姓圍觀者,莫不稱頌太子仁德,善待功臣。阮無羁一路走來,臉色愈發沉重。京中情況果然不容樂觀,太子得民心若此,也難怪六皇子會孤身南下了。
可是,即便前路艱難,他也定會保得姜炀周全,這是從前的承諾,也是他一直的心願。
西疆将軍回朝,朝中局勢又是一番動蕩。早些年姜炀與阮無羁交好的事,一些大臣也是知曉舊情的,一時間那些搖擺不定持觀望态度的大臣開始往六皇子一方傾斜。不過,太子出城迎接之舉,也是深得人心,那些忠于朝廷的老臣們最看重為君者的這一點,他們因此而更加忠心于名正言順的太子。
所以,這一仗打成平手。
不過,遠在南方的姜炀,卻一點也不知道這次變化,不是因為情報不夠,而是他有心無力。
自青梅堂與林習分手之後,他讓白風留下盯着林習,自己一個人本打算先行回客棧,看看朝中有無密信前來,沒乘想卻遇到了一群不速之客。
江南之地曲徑通幽,來時之路略顯喧鬧,他便選了個僻靜的去處,一來二去竟然有些辨不清方向了,本來這也無妨,權當散步賞景了。可是轉過一條小巷時,他忽然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看來自己果然是掉以輕心了,驅逐到南方又豈能讓廟堂之上的那人安心,必要斬盡殺絕才能永斷後患。
嘴角勾起一抹冷酷中夾雜着諷刺的笑容,他握緊了手中折扇。
哼,兄弟?動身之前那老頭子專門叫過去自己叮囑,莫要再與姜熠針鋒相對,畢竟是血緣至親。可是現在看來,正是因為有了這層關系,兩人才勢同水火,有你沒他。若是素不相識的兩個陌生人,反而能相安無事。
“出來吧。”淡淡的三個字,他站在那裏恬淡得緊,似乎跟那些宵小之輩多說一句都讓他厭惡。
頓了片刻,一個尖細得讓人忍不住掩耳的聲音桀桀響起:
“哈哈哈,六皇子果然好膽量!那咱們也不必扭捏了,兄弟們,快出來拜見我們的皇子殿下。”
十幾個黑衣勁裝,劍光明亮的黑衣人剎時現身,整齊地圍在姜炀面前,密不透風,插翅難飛。
說話的那人蒙面,站在姜炀的對面抱胸而立,懶散的氣質一點也不像是來刺殺的刺客,倒像是若無其事的旁觀者。
“早就聽聞六皇子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果然不錯,瞧這副冷眉冷眼的樣子,真是我見猶憐啊!”
蒙面人搖頭晃腦,視線膠着着從姜炀身上掃過,渾似在對風塵女子評頭論足一般。
姜炀頓時皺起了眉頭,厭惡之情溢于言表。
“啧啧,美人蹙眉,真是愈發讓人心疼了呢!”那人還在繼續調侃,配上他那副捏着嗓子出來的聲音,有種說不出的猥瑣和膈應。
“哼,他手下的人,都是這般無恥嗎?還是說上行下效,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狗!”
若論毒舌,姜炀也是個中高手。
蒙面人眼睛裏的笑意頓了一頓,閃過一絲狠辣,顯然是為姜炀的話動怒了。
“來,兄弟們,告訴六爺什麽叫無恥!”
最後這兩個字,似乎是夾雜着極大的憤怒一般,蒙面人故意裝出來的聲音都不太明顯了,聽起來也是個渾厚純正的男聲。
那群黑衣人都像是啞巴一樣,一聽吩咐,就那麽直直地撲了上前,宛若黑雲壓城。
姜炀孤身一人,而且尚無兵器在手,只一把折扇,扇骨乃是精鋼所致,他飛身迎敵,劍扇相交處,火花四濺,鐵音铮铮。
能被挑選過來遠赴千裏來刺殺皇子的人,自然不會是普通身手,比之宮廷中的一等侍衛,也絲毫不顯弱勢。姜炀武功雖高,臨敵經驗卻少,而且他一人獨挑十數人,纏綿幾十招之後未免有些吃力。
以扇為兵器,在長劍之前也難以近敵身,幾乎步步掣肘,只能防難以攻。以輕功閃至縫隙打一下子到四五人之後,他已是薄汗濕衣。可是剩餘黑衣人又如靈蛇般纏了上來。
更何況,旁邊還站在一個并未出手的人。而他的功夫顯然會在這一群黑衣人之上。
蒙面人自然也一覽全局,他一直在等姜炀獨自一人的機會,又豈會沒有萬全之策。
“六爺,看暗器!”擡手将一枚石子握在手中,他中指微屈,石子已帶着勁風破空而去。不知是不是有意戲耍,他竟然還笑嘻嘻地喊了一聲提醒姜炀。
本能之下姜炀循聲轉身,果然有暗器攜風而至,他自然以扇相迎。可是這一轉身,身後門戶大開,一柄長劍倏然橫來,堪堪在他背上劃了一個血淋漓的口子。
努力回身将扇子脫手擲出,将那出劍之人一下穿了個透心涼,姜炀再也支撐不住後退兩步。剩下的黑衣人被姜炀的氣勢所喝,一時竟忘了攻擊。
“哎呀,浪費了一把好扇子,六爺若是送給我多好。”黑衣人也是一愣,這位傳說中的六皇子,果然是個心狠手辣的人物。
失血過多,嘴唇發白的姜炀,眼神仍然複雜玩味一如往常,絲毫不在意蒙面人的話,他擡頭盯着對面綠牆白瓦上面的天空,任血染背後也沒有動。
“回去告訴你們主子,即便我死,他也不會真正勝過我。”
智者對決,以心悅誠服為重,如此卑鄙手段,只會為人不齒。
“六爺放心,我一定會将話帶到的,畢竟是六爺的遺言嘛,想想還真是讓人傷感呢!”蒙面人慣會裝腔作勢,語氣聽起來似乎确實是在為姜炀惋惜一般。也不知是不是他背後的主子故意選他來的,讓姜炀臨死都要再被膈應一通。
有了蒙面人的這句話,黑衣人回過神來,提劍上前,結束戰局。
姜熠望着東方漸漸暗下去的天穹,眼神靜若秋水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麽,一把劍穿胸而過,他竟也沒感覺絲毫疼痛。
母妃死的時候,也是這般嗎?一直記得她最怕疼,纏綿病榻的那幾年,她該是忍受了多大的疼痛才撐下來的,就為了能在走之前再見自己一面。難怪最會那一次交談,母妃的面色好了許多,淚痕也淺了許多,一定是人死之前就沒有任何感覺了吧。可恨自己彼時不知道這些,竟然就那樣心安地在她的注視下離開了,沒能一直陪着她到最後。
娘親,對不起,炀兒什麽都沒做到。
“帶走,倒在這兒多不好,我們給六爺找個僻靜的去處。”倒在血泊中的姜炀眼前越來越暗,直至沒有一絲光亮。唯一穿透黑暗到達他耳邊的聲音,就是那個蒙面人不屑再隐藏的語氣,大概自己在他眼裏,已經是一個死人了。不過
聽起來還不錯,僻靜的去處,正是自己喜歡的,就這樣結束一切,似乎也是一種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