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之眼

第20章 ☆、Episode 18

我放輕腳步走到約書亞的面前，握着匕首的手不自覺地顫抖着，我看不見他的臉，卻能聽見他清晰的呼吸聲，一下又一下。這個沒有禮炮聲響起的夜晚，比我渡過的任何一個夜晚都要漫長。

殺了他，或者等待着別人殺了他，這是我和他在進入這場游戲，便決定好的命運。當這個選擇徹底擺在我的面前，我卻無從選擇。直到現在，我不得不承認多米尼克的話是正确的，約書亞在我心底的重量，比我曾以為的要重得多，約書亞就是我的弱點。

我舉起手中的匕首，內心裏一個聲音在督促着我，他對我說，動手吧，只要輕輕刺下去，你所有的擔心所有的害怕所有的苦惱都消失了，與其讓別人殺了他，不如你親手來抹去你的軟弱。

我的身體在那聲音的蠱惑下漸漸失去了控制，我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手向着約書亞的胸膛落下，就在刀刃快要靠近他皮膚的時候，睡夢中約書亞開口了。

“喬爾…”

那一聲熟悉的呼喚讓我的動作停住了，記憶裏關于我和約書亞的畫面瞬間井噴一般浮現在我眼前，曾經在7區生活的日子，他對我說過的話，做過的動作，臉上的表情。

他對我說，“喬爾，多想和你一直生活在這個森林裏”。

冰冷的觸感忽然從我的頸部傳來，我低下頭，一把砍刀的刀刃正抵着我的咽喉。

“妮基。”

我知道是她，就連此刻對方同樣冰冷的眼神我也能想象出。

“就該讓你死在森林裏，你這條毒蛇。”

妮基的話我無法去争辯，我沒有開口，一直懸空的心終于落回地面。這樣也好，我自嘲地想着，扔掉了手中的匕首。匕首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叮咚聲，接着是短暫的寧靜，然後奧利弗的話打破了它。

“妮基…約書亞…你們？”

奧利弗的聲音帶着不可置信的震驚，妮基發出一聲冷笑，回答道。

“讓他自己告訴你，他做了什麽。”

我閉上眼睛，約書亞的身體在這時有了輕微的動作，他醒了過來。

“動手吧。”

沉默了許久，我對妮基說了這麽一句。

“你以為我不敢嗎？”

妮基的聲音變得猙獰，抵在我脖頸處的刀刃也開始向前用力，刀尖劃破皮膚的刺痛緊随而來。忽然一只手擋住了刀鋒的前進，約書亞溫和的聲音帶着說不清的疲憊進入我的耳中。

“妮基。”

“你瘋了，他要殺你，你知不知道！”

面對氣急敗壞的妮基，約書亞輕輕搖了搖頭，他繼續說道。

“我知道，我會帶他離開。”

沉默再一次籠罩在我們之間，最後妮基向幾乎呆立在一旁的奧利弗咬牙切齒地喊道。

“奧利弗，把繩子遞給我，我把他綁起來。”

接過奧利弗遞來的繩子，妮基用膝蓋抵住我的後背，将我的手反剪起來，牢牢地綁住。我的臉被摁在地面，內心巨大的震動讓我的思維都凝滞了。

為什麽？明明我都快要殺了他？

我試圖擡頭看向約書亞，就在我做出這個動作的剎那，妮基的膝蓋也用力壓了下來，我再次跌落在地面。确定我無法掙脫捆綁，妮基狠狠地在我的腰部踹了一腳。

“既然你不願意殺他，那麽今晚你就好好守着他，等天一亮就讓他滾出這裏，不過我提醒你，當心被他再咬一口。”

我被踹得生疼，蜷縮在地上發出低聲的悶哼，沒有人再開口，長久的死寂之後，是約書亞一聲嘆息。

一夜無眠，當破曉的光芒劃破黑夜，約書亞扶着我站了起來，安靜地牽着我向樹洞外走去。沒有告別，連綿的雨水中，只有奧利弗站在洞口遠遠地望着我們，我清晰地感覺到什麽正在遠離我，正如當初離開7區的時候。而我同樣不知道此刻我前進的方向，任由身體無意識地向前邁着步子。

行走間，約書亞解開了捆綁住我的繩索，身體驟然輕松下來，我轉過頭去，看着約書亞疲憊的表情，內心深處是更加龐大的迷茫。

“為什麽……”

約書亞低着頭，纖長的手指将最後一個結解開，我看着他，繩索從我的身體上無聲地滑落。約書亞微微笑了笑，聲音裏帶着自嘲，他說。

“是啊，為什麽呢？”

“約…約書亞...”

我聲音顫抖着想要喊出他的名字，下一秒約書亞伸出手将我緊緊抱住，澎湃的情緒如同海潮席卷而來，那劇烈的絕望的幾乎讓我沉溺的感情。我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心底随着這個擁抱掀起了滔天巨浪，我甚至開始恐懼，昨天夜裏的聲音再一次在我耳邊響起。

它說，動手吧，殺了他，你就再也不會恐懼了。

左手悄然間握住了匕首，從衣袋裏伸出，我看着它将刀尖對準約書亞的後心，等待着一刀刺下。

這樣，一切真的就可以結束了嗎？閉上眼，恍惚中我仿佛回到了樹洞，在那裏奧利弗對我說，喬爾，你會為了誰開心而開心，煩惱而煩惱，會想要了解和分享他的更多，會為了他的一個眼神一句話患得患失。

你愛過嗎？

我不知道我的動作已經停止住，連緊握的匕首也掉落了下去，四肢在一瞬間變得僵硬無比。

就在我想要掙脫出這個擁抱的時候，約書亞忽然狠狠地将我推開。我跌坐在地面，耳邊是羽箭的破空聲，我眼睜睜地看着那些箭镞一只一只紮進了約書亞的身體。

腦海裏像是一顆炸彈爆炸了，将我的身體和靈魂一齊炸得粉碎，我接住約書亞倒下的身體，約書亞痛苦的躺在我的懷中，表情最終固定在一個微笑，他對我說。

“你沒事…真好…”

一股黏稠溫暖的濕滑感從我的掌心傳來，我低下頭，雙手不知何時已經被鮮血染紅。

“不…不…”

前所未有的恐懼快要将我整個人吞沒，我努力按住約書亞的傷口，血液卻不斷地湧出。

“別這樣…不要這樣…”

嗖的一聲，又一只羽箭朝着約書亞射來，倉皇間我将箭身一口咬住，金屬的箭杆将我的嘴唇磨得生疼。我吐掉羽箭，朝着它射來的方向看去，遠處矮小的少年手持弓箭身影被林木遮住，他的身後是隐約可見的巨石帶，我竟然走到了這裏。

“喬爾，你真讓我失望。”

多米尼克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我謹慎地觀察着四周，除了多米尼克和亨特，另外4個貢品正從其他方向向我和約書亞包圍了過來。亨特搭好了手中的箭，箭心對準了我，多米尼克則靠着樹幹一臉興奮地看着場下的一切。

汗水開始在我的額頭冒出，忽然約書亞輕輕握住了我的手臂，聲音虛弱地對我說。

“你走吧…”

“喬爾，你打算讓你的弱點留在競技場裏，或者放棄他，我們來玩一場真正的游戲吧。”

多米尼克的目光直直地投射向我，仿佛要洞穿我的靈魂，我将約書亞的身體抱得更緊了，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不會讓你死的。”

多米尼克的臉上的笑容更加張揚，大雨中他金色的頭發如同閃耀在黑暗中妖冶的火焰。

“愚蠢，那就讓我看看，今天你們的結局會如何。”

多米尼克的話還沒有說完，亨特的羽箭已經筆直地射了過來，我連忙将約書亞放下，身體朝旁邊一閃，堪堪躲了開去，同時守在一旁的四個貢品手握着武器向我們沖了過來。我看着遠處的多米尼克，他的視線不時掃過我附近的區域，像是在忌憚什麽。電光火石間，約書亞給我的那個木片浮現在我的眼前，我立刻朝身邊搜索着，終于在一片茂密灌木叢裏發現了一個記號。

亨特的羽箭這時已經耗盡，他收起了弓退出了包圍圈，而靠近我們的貢品見我依然停留在原地，臉上漸漸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看看你們，就像落入陷阱中的野獸，哈哈哈。”

我沒有開口，胸口處傳來一陣陣激烈的跳動。我從衣袋裏取出匕首，身體保持着防禦的姿勢，餘光徘徊在隐藏在灌木叢裏的繩索周圍，從那裏往下延伸進前方落葉裏的一大片區域。

等到他們走到正中的位置的一刻，我猛地将匕首扔向那個灌木叢，四人中一直觀察着我的一人發出一聲驚呼。

“糟糕！”

然而等不及跑開，落葉中忽然升起一張大網，将他們牢牢纏住，我抓住機會抱起約書亞開始向回跑。

懷抱裏，約書亞短促的呼吸聲像是懸挂在我頭頂的刀刃，我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一切，只想快點回到那個樹洞，快一點，更快一點。

內心的焦急與恐懼如同烈火灼燒，體力也随着奔跑迅速流失着，無意中我碰觸到一個陷阱，一根木棍狠狠擊中我的大腿。一股劇痛傳來，身體不禁一個踉跄，我咬着牙站穩了身體，繼續向前走着。仿佛過去了極其漫長的時間，當樹洞出現在我眼前，我深吸一口氣，将臉貼在約書亞的額頭，感受到那裏傳來的溫度，持續的惶恐才稍稍安定了下來。

“喬爾！約書亞！怎麽會這樣！”

頭頂大雨持續落下，奧利弗的驚呼聲從洞口傳來，我看着她向着我們跑來的身影，身體忽然一軟，所有力氣都從身體裏抽離，我抱着約書亞跪倒在了地上。

第一次看見奧利弗給他人醫治傷口，是在我和奧利弗合力将約書亞扶進樹洞後，有別于平時的溫和，奧利弗此刻的表情嚴肅而莊重，她用刀割破約書亞身體上衣服和血液粘黏的部分，小心翼翼地把箭頭取出來。

最後一個箭頭被拔出，奧利弗擦了擦頭上的汗水，轉過身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最後對我說。

“喬爾，約書亞…他傷的太重，我們沒有藥也沒辦法消毒，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來。”

我癱坐在一旁，內心的一處正在被撕裂開，樹洞裏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我看着約書亞的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好像快要消失了一般。

“謝謝你。”

我掙紮着站了起來，想要走到約書亞的身邊，忽然一個身影快速地從洞外走了進來，一把将我推開。

“你怎麽會在這裏！”

妮基防備地看着我，将奧利弗擋在身後。

“妮基別這樣，他和約書亞都受了傷。”

“約書亞？”

妮基疑惑地看了看奧利弗，當轉過身發現躺在地上的約書亞，她的表情變得離奇憤怒。下一秒，妮基沖到我的面前，死死地拽住我的衣領。

“是你！你讓他變成這樣的！我真該一刀殺了你！”

我別開頭，任由妮基拽着，禮炮的轟鳴聲在這一刻響徹天際，巨大的聲響仿佛要将我的心髒震碎。我慌張地看向約書亞，直到他微微起伏的胸口進入我的視線，驟然提上來的恐懼才漸漸消退。

奧利弗拉住妮基的手，她看着妮基，搖了搖頭，說道。

“妮基，那是約書亞自己的選擇，讓喬爾陪陪他吧。”

我和妮基彼此僵持着，最後妮基用力将我一推，語氣冰冷地說道。

“別在我面前耍花樣。”

我沒有回答妮基，所有的注意都被約書亞蒼白的臉龐吸引着，我艱難地走到他的身邊，蹲了下去。似乎是察覺到我的靠近，約書亞一直緊閉的雙眼睜開了，那雙如同寶石般碧綠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層灰，不見了往日的神采。

約書亞朝四處張望着，瞳孔的大小不斷變化，然後固定在我的身上。他望着我，露出一個我無比熟悉的微笑。

“喬爾。”

我伸出手按住他的嘴唇，低聲說着。

“別說話，約書亞，你現在需要休息，你會好起來的。”

我虔誠地安慰着約書亞，也安慰着自己。看着約書亞點點頭，再一次閉上了眼睛，我嘆了一口氣，樹洞外大雨連綿成寂靜的歌謠，黑暗從霧氣深處流竄出來，悄悄掩蓋了所有的光明。

作者有話要說：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