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號令
方黎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
夢中他任務失敗了,這個世界消失了,所有的人,謝懷、烏衣寐……一個個都在他眼前,煙消雲散……
他伸手想要去抓,卻抓了個空,頓時就給吓醒了。
方黎睜開眼,急促的喘息了下,冷汗涔涔。
……這夢太可怕了。
過了好一會兒,方黎終于緩過神來,環視四周,是在自己的寝殿。
自己既然醒過來了,說明烏衣寐和原著中一樣,用解藥暫時壓制了毒性。
雖不能完全解毒,但足夠自己撐到劇情結束了。
因不久前動用過黑色玉符,又經一番折騰,此刻身體還有些虛弱,方黎輕輕咳嗽了聲,撐着身子坐了起來,正準備給自己倒杯茶時……
耳邊響起了久違的系統的焦急聲音。
【系統:宿主!不好了!謝懷将你身上的毒引到他身上去了!!!】
方黎拿着茶杯的手一抖,眼神變的空洞洞的,半晌,用一種木然緩慢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道:“怎、麽、引、的?”
【系統:……】
【系統反應過來:放心,什麽也沒發生!你看看你右手。】
方黎連忙擡起自己的右手,張開手掌一看,手心的傷口已經結了痂,所以,是割開手掌引的毒?唔,自己身體好像也沒異樣。
他頓時重重籲出一口氣,眼中是劫後餘生之色……
不愧是清心寡欲正人君子主角受,他怎麽知道還有這種引毒法子呢?
也對,這才是正常操作吧?
都怪自己被這離譜小黃蚊給影響了,腦子裏第一個浮現的竟是那種方法……太羞恥了!
方黎輕咳一聲以掩飾尴尬,這就叫做急則生亂,其實不用想也知道,謝懷不可能對自己做那種事嘛……
不過,謝懷将毒引到他的身上了,那他怎麽辦?
我辛辛苦苦幫你擋着,不就是為了你不中毒嗎!
你就這樣讓我白忙一場?
想到這裏,方黎立時就坐不住了,眼中是焦急擔憂之色,毫不猶豫起身往外走……
但剛剛走到門口,就在将要推門的時候,又生生停住了腳步。
不,他不能去。
現在去了能做什麽?在自己死前來一場你為我我為你的感天動地苦情戲?
他可不是來刷謝懷好感度的,這樣對劇情進展毫無幫助,反而可能還會生出變數。
事到如今,不能功虧一篑。
方黎緩緩收緊手,眼神不住變幻,深吸一口氣,轉身坐回了床上。
【方黎:我中的什麽毒?】
【系統:食夢散。】
都蒙用的還是原書中的毒,這便有法子了,食夢散難就難在藥引千奇百怪,他記得書中都蒙有提過,藥引乃是霓光草,如此只需讓烏衣寐再制一份解藥就可以了。
但為了以防萬一,還需再确認一下。
【方黎:你身為我的系統,我中的毒,你能否進行分析。】
許是涉及到主角謝懷的安危,系統這回倒是機靈了。
【系統:你中毒的時候我已分析過了,和原書中一樣,藥引是霓光草。】
【方黎感慨:你終于是個有用的系統了。】
【系統:……】突然就有點後悔告訴你了。
方黎微微松了口氣,既然如此,可保謝懷性命無憂。
其實之前他那般小心謹慎,唯恐謝懷中毒,就是擔心因劇情改變産生變數,萬一都蒙改變了毒物,或者系統不能分析毒物,任何一種可能性發生……自己都将束手無策,所以他寧可自己冒險,也絕不讓謝懷中毒。
萬幸這一點沒有改變。
剛剛又是震驚又是擔憂的,心情可謂過山車般大起大落……
此時确定謝懷沒有危險了,方黎終于開始思索,謝懷為何要這樣做。
首先,謝懷當然不可能是愛上自己了,才冒着生命危險把毒引到自己身上。
方黎完全無法對着謝懷那張清心寡欲的淡漠臉産生這種荒謬離譜的可怕幻想。
思來想去,大概就只有一種可能了——謝懷不想欠自己的恩情。
這倒也是極為合理的。
如今在謝懷看來,自己不但猖狂的滅了丹山門,還要掀起仙魔大戰,眼看靈仙界要生靈塗炭,他也必須作出抉擇了,無論這段時間如何,他們的立場決定了——最後時刻,他們注定要站在對立面。
一戰在所難免。
以謝懷的清高孤傲,如何能在大戰前夕,接受敵人為救他而中毒呢?這樣即便贏了,也是勝之不武,是謝懷做不出的事情。
自己沒有像厭睢一樣這樣那樣過他,謝懷自然也不會像對厭睢一樣對自己,他們之間只有正邪之争,沒有私人恩怨,謝懷會作出這樣的選擇,也是情理之中。
先兩清,再決戰。
有理有據。
畢竟謝懷就是這麽一個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啊!
方黎心中油然生出敬意。
只可惜自己現在不太方便去看謝懷。
方黎喚來門外的魔仆,道:“玉儀君是何時回去的?”
魔仆道:“兩個時辰前。”
方黎用若無其事的語氣問:“他自己回去的?”
魔仆道:“是,玉儀君自行回去的。”
方黎心中若有所思,謝懷引了毒,但卻沒有陷入昏迷,甚至還能自行回去,不讓別人看出異樣……看來他這樣做,是有幾分把握的,但為了以防萬一,解藥還需盡快準備好。
他不容許謝懷有絲毫閃失。
方黎又道:“讓烏衣寐來見本尊。”
魔仆領命而去。
烏衣寐得到消息很快就來了,看到方黎終于醒了過來,神色激動不已,嘶啞的開口道:“尊上……”
方黎眼神柔和了些,自己中毒,烏衣寐定要擔心了,他道:“我沒事。”
烏衣寐卻并未被寬慰到,神色沉重,他制的解藥只能暫時壓制,若不能盡早找到正确的藥引,尊上遲早還是要……
就在此時,他聽方黎道:“你取霓光草,再制一份解藥來。”
烏衣寐驀地擡眼,怔怔的看着方黎。
方黎微微一笑,一副一切盡在掌握之态,淡淡道:“區區食夢散也能難住本尊不成,你且按本尊說的去做便是。”
烏衣寐眼中浮現驚喜之色,雖不知尊上如何知道藥引,但尊上素來運籌帷幄,烏衣寐從來不會多問,連忙道:“是。”
說着就匆匆的離開了。
一個時辰後,烏衣寐就帶着解藥回來了,他恭敬将解藥奉給方黎,方黎接過來随手放在一側,轉頭問烏衣寐外界之事。
方黎緩緩道:“本尊昏迷這段時間,外界可有發生什麽?”
烏衣寐沉聲道:“因為丹山門的事,現如今靈仙界人心惶惶,不少仙門已加入萬仙盟,九霄山聲勢如日中天,随時可能攻打浮丘山。”
方黎聞言十分欣慰,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
他沒有如同厭睢一樣,将丹山門殺個雞犬不留,只殺了重萬山以及他的心腹,其他丹山門弟子盡皆放走了,但是那些四散奔逃的丹山門弟子,可不會感念自己留他們一命。
人言可畏,數萬無家可歸的喪家之犬,會将自己帶給他們的絕望恐懼,迅速散布到整個靈仙界。
自己和厭睢的做法雖不同,但造成的結果卻殊途同歸……甚至,可能比厭睢的效果更好。
萬仙盟大勢必成。
劇情仍在正軌。
方黎露出一抹譏诮之色,慵懶的道:“一群烏合之衆,便是讓他們聯合起來了,又如何。”
一副完全不将萬仙盟放在眼中的樣子。
烏衣寐卻沒有這麽輕松,都蒙反水,恐已和九霄山聯手了,如今萬仙盟人心所向,而浮丘山上人心惶惶,那些魔修不過是畏懼尊上手段,才不得不臣服,關鍵時刻怕是靠不住的,他們的形勢其實并不好……若真的開戰,輸的恐怕是他們……
正在烏衣寐猶豫,是否要勸尊上暫避鋒芒之時,他聽到方黎又開口了。
方黎淡淡道:“傳本尊號令,本尊要靈仙界衆仙門臣服,十日內來浮丘山叩見本尊,不從者——丹山門就是他們的下場。”
烏衣寐不敢置信的看着方黎,面上血色盡褪。
方黎眼神溫和看着他,但語氣卻不容置喙,緩緩道:“你有何意見?”
烏衣寐握緊了手。
他終于,明白了尊上的意思……
尊上是故意的。
他就是要逼萬仙盟。
他就是要與天下為敵。
可為何要如此?
烏衣寐神色不解又難過,他失神的看着眼前人。
十年前。
是這人将他從屍堆裏撿了回去,時間轉瞬即逝,他從一個人人可以踩死的蝼蟻,成為如今名震天下的大魔修,這人給了他作為人的尊嚴地位,也給了他不曾奢望的信任愛護,讓他從一個行屍走肉,第一次覺得自己活的像個人……
他如今的一切,都是這人給予的。
有今夕今刻,便此生足以。
所以,若您想要死在浮丘山,我就陪您死在浮丘山。
反正,除了您的身邊,我也無處可去。
烏衣寐恭恭敬敬跪地行禮,啞聲緩緩開口:“我定會将尊上命令,傳達下去。”
然後決絕的轉身離開這裏。
方黎看着烏衣寐的背影。
微微沉默下來。
烏衣寐明知自己的命令,會帶來何種後果,卻還是義無反顧的去了……所以,你想要陪我死在這裏嗎?
就像原著中一樣。
方黎垂眸輕嘆,神色複雜。
但,我是不會讓你也死在這裏的。
……………
謝懷雙目緊閉盤膝而坐,面容上時而浮現灰紫色,時而又呈現淡淡紅暈,直到整整三個時辰過去,謝懷驀地吐出一口血,他緩緩睜開眼,擦去嘴角血跡。
這毒确實有些棘手,但好在最後還是壓制了下來。
不知道方黎醒過來了沒有?
謝懷深吸一口氣,當即起身,他落地的時候,身軀微微搖晃了一下,這時聽魔仆在外道:“玉儀君,尊上讓我給您送清茶湯來。”
尊上?
謝懷眼神一動,方黎醒了嗎?
他啞聲開口:“進來吧。”
魔仆推門而入,雙手将茶湯奉上,恭聲道:“尊上說,這是專門給您準備的,請您務必趁熱享用。”
說着站在那裏,竟是要親眼看謝懷用了才行。
謝懷神色淡淡的,不問不看,伸手端起茶湯,一飲而盡。
魔仆接過空碗,笑着道:“您好好休息。”
說着就離開了。
謝懷微微垂眸。
這茶湯一進入身體,便如溫泉水流,滌蕩身體每一處,他不惜耗損修為,才死死壓制的毒性,瞬間便如冰雪消融……
是解藥。
真正的解藥。
謝懷皺眉露出不解之色,方黎是如何知道真正的藥引的?而且他這麽快,就猜出是自己引了毒嗎?
也對,他這麽聰明,就好像沒有什麽事是他不知道的……
只是……他會如何想?
他會因此明白自己的心意嗎?
想到這裏,謝懷心中竟第一次生出忐忑的情緒,第一次這麽迫切的想要見一個人,卻因不知如何面對而踟蹰不決……
許久,他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出。
正要離開院落的時候,忽的視線一掃,空無一人的庭院中,不起眼的角落,樹枝中插着兩封信。
是奉音送進來的。
有何急事,現在送信?
謝懷停住腳步,皺眉打開了信。
一封是師父的親筆信。
信中師父言明因為丹山門被滅之事,靈仙界震動,雲間闕已加入萬仙盟,正擇日攻打浮丘山,讓他裏應外合,務必除掉這個魔頭,還靈仙界一個太平。
謝懷捏着信,若是之前,他定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因為這便是他來此的目的……可是此時此刻,心中卻只覺得荒唐可笑……
因為,那個魔頭,本就要死了。
何須我來出手?
他一直在等着你們來殺他。
一切都如他所願。
謝懷眼中浮現黯然之色,然後打開了第二封信。
這封信寫的有些潦草,連筆跡都還未幹,顯得有些急迫,上面只有一行字:剛剛魔尊下令,要十日內衆仙門臣服,不服者殺無赦。
謝懷看着這一行字……
死死的,死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刻入眼中。
忽的喉頭一甜,血腥味彌漫口中。
謝懷閉上眼睛,慘笑一聲。
此號令一出,就是壓死正道仙門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們不可能臣服的,如今萬仙盟大勢已成,必定要舉力而出。
十日。
所以你便是這麽的等不得,就連死,也要給自己定個期限麽?
………………
方黎很快就得到了魔仆的複命,表示親眼看玉儀君飲了茶湯,這才放下心。
十天啊。
終于可以結束了。
想到來這個世界不過幾個月時間,但到了這一刻,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原來他已經歷了這麽多的事情……
現在只差最後一步了。
方黎無所事事,拿着魚竿去後山釣魚去了,之前閑來無事,他就很喜歡去海涯邊釣魚,會覺得心境平和時光飛逝。
這海崖坐落在浮丘山後方,下方是幽黑無底的隕星海,罡風烈烈、惡浪滔天,是個極為兇險的地方,但偏就這樣兇險的地方,卻也有魚兒可以生存。
只不過這裏的魚兒可兇狠的緊,以往厭睢喜歡把違逆他的人丢下去喂魚,活人扔下去不肖片刻,就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以至于厭睢一說喂魚兩字,不少人都吓的兩股戰戰……
方黎失笑搖搖頭,他沒有拿人喂魚的愛好,但這的魚兒吃起來不錯,肉質鮮美,他十分的喜歡。
他悠然自得的坐在那裏,山上的風有些大,吹的他衣袍獵獵作響,倏的他眼神亮了下,魚兒上鈎了!
方黎猛地一甩魚竿。
一條黑乎乎的兇魚被拽的飛了上來,方黎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魚尾巴,妖魚惡狠狠的看着方黎,張嘴咧開一口銳利尖牙,咔嚓——它被方黎一手捶到了地上,将一塊堅硬的石頭咬的粉碎。
妖魚沒有咬到這個可惡的人,反而咬了一口的石頭渣子,氣的嗷嗷亂叫,不住的在方黎手中掙紮,要再去咬這個人!
方黎笑眯眯的,視線上下一掃,琢磨着是蒸、是烤、是炸的時候……
一道白衣身影緩緩出現在涯邊。
謝懷衣袂被風鼓動,他靜靜站在那,一雙幽黑深沉的雙眼,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雖然謝懷一句話沒說,但方黎就是本能的覺得,謝懷現在很不高興。
他心虛的一甩手就把魚扔回了海底,算你命好,今天就饒你了,然後輕咳一聲,對謝懷露出一個微笑:“你怎麽來了。”
謝懷胸腔微微起伏,死死看着面前之人。
那雙眼複雜而晦暗。
裏面是方黎不懂的情緒。
方黎被謝懷的眼神看的頭皮發麻,看來謝懷已經知道自己下的命令了,這是赤果果的要挑起仙魔大戰啊,現在的謝懷一定在氣頭上,肯定又是來質問自己的,他忽然有點兒不想面對此刻的謝懷……
因為自己除了騙他,不知還能說什麽。
而他不想再騙他了。
謝懷望着方黎躲閃的眼神,寒流流淌過胸口,所以你也知道,我會不高興啊……
你什麽都知道,卻還要這樣做。
而自己又能問什麽?
問你,你就這麽想死嗎?
這句話在謝懷的舌尖盤旋,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出口。
他再也無法,看這人繼續這樣下去了。
許久,謝懷緩緩開口,發出喑啞聲音:“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