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冤家路窄
晚間,绛璃軒一燈如豆。大夫剛剛離去,賈蓮前往相送。雖說大夫再三保證,她們的傷處都無大礙,夷珞卻還是有些憂心仲仲。
她忘不了梅靈回屋時的表情,那樣濃烈的恨意,似要燃盡她的靈魂。
幽幽長嘆,相交這些年,哪能不知她向來心性高傲,如何受得了今日當着這麽多下人,被方氏劈頭蓋臉的扇了幾十耳光的羞辱?還有這其間那麽多難聽的言語辱罵……現如今便是和她也是一句話不說,只閉着眼,氣哼哼的喘着氣,
紅绡倒還好,雖一日連被主子責罰兩次,倒不若梅靈那麽耿耿于懷,雖然也是沉默着,卻還在回房前輕輕寬慰她,讓她別太擔憂,實是讓她感動
此時此刻,屋內只有她孤單一人,沉默着窩在一旁的軟榻內,雙眼無神的盯着空中某處。
今夜的绛璃軒分外冷清,沒了那兩丫頭鬥嘴嘻鬧,便連心裏都覺得陣陣凄涼,舉目四望,唯有孤影相吊。耳際忽聽得屋外有人回禀,說老夫人有事急宣。将将起身,正要應答,卻聽到去而複返的賈蓮道了句“知道了”。
随着一陣細微的腳步行,夷珞凝神看向門簾處,便見賈蓮冷冷清清的身影挑簾而入。
其實不待細問,她也知道是為何事。便是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這樣的風波大抵是何走向,她心裏最是清楚。入晏府這些年了,大事小事,明争的,暗鬥的,也見過無數回了,只是沒曾料到,有遭一日,這樣的事也會落到自己頭上。
冷冷挑眉,揚唇嗤笑,如此急宣,再不速去,怕是又有欲加之罪了。
當下不再耽擱,起身整容。
“走吧。”今夜注定無眠。
夜間的戶外更加寒涼,饒是加了厚厚的鬥篷也依然難抵陣陣深冷。
看了賈蓮一眼,揚了揚嘴角,有些自嘲,“倒是你好,便是大冷天也不用如我這般裹成個蠶繭。等下你便在外屋呆着吧,別到裏間去。”
她房裏通供就三個近身丫環,如今傷了兩個,她不想連最後一個都搭上。就算她再武藝超群又如何,卻始終越不了那等級森嚴之制。
賈蓮沉默着,既不應允也不拒絕,夷珞知她性格,也就不再多言。
議事堂裏燈火通明,堂內主位坐着晏老夫人,晏如初和晏飛卿各坐左右下手,一個滿臉淡漠,高深莫測。一個吊而郎當,一幅看好戲的表情。
晏茹芸自是在場,只是讓她意想不到的是連病體羸弱的柳氏也被請了過來。
夷珞堪堪掃視一眼,心裏微哂,好大的排揚,真個兒堪比三堂會審啊。其實何用如此震懾,她還分得清力量懸殊,更不會做無畏掙紮。
而方氏則大模大樣的半躺在軟榻上,周身六七個丫環婆子如護明珠珍寶似的侍侯着,她時不時拿個帕子拭拭眼角委屈的淚水,鐵铮铮的證據便是她那只高舉過頭,纏如裹屍的手臂。
“跪下!”晏老夫人淡聲命令,擡眸瞧了過來。
“姐姐,你可要替我做主啊!”不待夷珞回話,方氏已呼天搶地哭訴起來,“都怪我狗拿耗子,多管嫌事……原以為一翻好意替她教訓教訓幾個不懂事的奴婢,哪曾知道,她竟然不問清紅皂白就打我!姐姐,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不然妹妹我可真就是冤死了!”聲聲含淚,字字泣血。
夷珞只默默聽着,也不出言辯解,只是嘴角的冷笑的弧度卻越來越大。
“夷珞,你可有什麽話說?”晏老夫人聽了半晌,并沒有對此事做出任何判斷,而是把探究的眼光投向了一直沉默寡言的她。
“回老夫人話,夷珞本欲有話要說,但聽了二夫人的聲淚之言,突覺得不論夷珞當時是有意或是無意,但傷了二夫人實是夷珞之過。故,夷珞無話可說。只一件,還求老夫人明察,此事與我房裏的內丫全無半點幹系,還望老夫人寬柔處置。”定定擡頭,直視着晏老夫人,視線卻不經意掃向那道白色的身影,頓覺如芒刺在背。
“初兒,她是你的人,該怎麽處置你看着辦吧。”晏老夫人沉思半晌,最後低嘆一聲,把處決權交給了一直安坐在旁的晏如初。
“一切聽從娘的安排,既然她對二娘不敬,那該怎麽罰就怎麽罰吧。”清冷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夷珞飛快埋頭,伏身在地。
“既如此,那就一切按家規處罰吧,來人!”晏老夫人沉聲大喝,立馬有婆子上前。
“請家法!”
“是!”
“娘……”晏茹芸急得眼眶泛紅,偷偷搖了搖她娘,怨責的瞥了方氏一眼。
晏老夫人狠狠的瞪她一眼,低聲警告,“你且老實些,回頭再細問你!”
聽聞家法處置,晏飛卿臉色卻也變了變,雖不置可否,眼中卻還是浮起一抹不知明情緒,讓人很是琢磨不透。
婆子請上家法,一根三尺來長的特制藤條,茫刺倒勾,看着便讓人心升寒意,何況是打在身上。
而最顯無懼的反是她這個當事人,只淡淡擡了下眸,又飛快垂下,仍舊挺直脊背跪在堂前。
“動手吧。”一聲令下,方氏臉上閃過很是得意的笑。
四五個婆子迅速圍攏,圈成一圈。她被包在中心,有人粗魯的撩起她的裙擺,露出一截白綢撒花褲腿。接着便連那一層貼身的绫褲亦被人卷上,細膩瑩白的肌膚立馬被突襲而來的冷空氣凍起了雞皮疙瘩。以這樣的方式施以家法,別人即可以看到她被笞撻的痛苦表情,卻又不會因是女子當衆行刑而有尴尬。
無意識的掃視那些婆子一眼,倏地睜大了雙眸,她竟沒想到執藤條之人竟是與她有着夙怨欲置她于死地的劉嬷嬷。
真真是冤家路窄!這下怕是要往死裏抽了!
容不得她再多思,劉嬷嬷已揚起了得逞的陰笑,藤條結結實實的抽在她的小腿肚上。她的手法也恁準,每每落下都不傷筋動骨,卻又讓人痛得生不如死。
雙手死死的絞着裙側,十指骨節寸寸泛白,嘴裏已漫起一股腥甜之味。夷珞死咬着下唇,不讓自己痛呼出聲,只睜着一雙大大的瞳仁看着藤條一記一記的重重揮下,額上已是冷汗如瀑。
屋內死般沉寂,只聞得一陣陣藤條抽打皮肉的“刺啦”聲,還有晏茹芸躲在角落裏低低的哭泣聲,間或還有似可聞似不可聞的輕諷淡笑。透過婆子間的縫隙,夷珞努力穩住心神想瞧清那人的神色,奈何神智已慢慢沌混,眼前的人影都在晃惚着,便是耳跡聽得的那道冷斥之聲,也像是從很遙遠很遙遠的天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