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從夢中來
楔子
莊莘從沒想過還會在現實中遇見許斯年,可命運似乎喜歡猝不及防地開玩笑,然後他就真的出現了。
地鐵門打開之前,莊莘一直在低頭刷手機,等想起來的時候,下車的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她将手機收起,匆匆往外走,樓梯上跑下來一個人趕在警示鈴響的時候跳了進去,擦肩而過的瞬間,莊莘左半邊肩膀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回頭時,地鐵門正緩緩合上,隔着透明的玻璃窗,依稀能看出那個人的嘴型在說對不起,他看起來有幾分面熟,尤其是那雙眸子,就好像……待将他和夢中的那個人對上號時,地鐵已經開始加速,莊莘愣在原地好久,直到地鐵消失在視線中才回過神來。
這個人,距離她最後一次見他,已經過去九年了。
記憶中的少年依舊身形高挑,臉上卻少了幾分少年氣,變成了一個成年男人,他剛剛看她的眼神中似有迷茫,莊莘不确信,他是否認出她來。
手機鈴聲将莊莘的思緒拉回,是肖敏打來的,有些人總是走着走着就散了,肖敏是個例外,從高中認識開始到現在,始終和她在一塊。
“喂?”由于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她們平常很少打電話,有什麽事一般都在社交軟件上說,除非是什麽要緊的事。
“十三中五十年校慶你去不去?”肖敏的大嗓門在聽筒裏響起,莊莘不由地把電話鈴聲調小些。
“不去。”莊莘毫不猶豫地拒絕,她向來不太喜歡熱鬧的場合,而且校慶這種事一般都是找些優秀的畢業生回去,炫耀一下學校的豐功偉績,沒什麽意思。
“難得有機會回去看看,你就忍心這麽錯過?”肖敏語氣中規勸之意明顯。
“校慶每年都有。”
十三中是莊莘和肖敏的高中母校,她們離開高中九年了,對學校的印象,除了留在夢中的那個人,再無其他,可在就在剛才,那個人她也已經見到了。
“那不一樣,這次不是湊個整嘛,聽說學校會請幾個優秀校友回來做演講。”
“那就更不能去了,看其他人那麽優秀,我會嫉妒的。”十三中向來人才輩出,但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她不想被刻意攀比,亦不想給誰當陪襯,何必自讨沒趣。
“聽說許斯年也去,你确定不去?”肖敏試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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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莘心一驚,腦海裏閃現出地鐵裏擦肩而過的那個人。
“你從哪聽說的?”
“群裏說的,班長說趁這個機會聚一聚,你會去的,對吧?”
莊莘從來都是屏蔽群消息的,并沒有注意到這件事,她們的班級群還是高中一年級的□□群,自文理分科後,她早就脫離了那個群體。
“回頭再說吧。”莊莘挂斷電話,心裏卻泛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
許斯年,許斯年……這三個字就像是咒語,總會輕易讓她亂了分寸。過去的十年間,他時不時地在她夢裏出現,每當快要忘記他樣子的時候,他準會出現,有時隔着一張課桌,有時他在窗裏,她在窗外。他們之間,總有一段跨不過的障礙,可至今莊莘也沒弄清,那障礙是什麽。
而令她最無法忘懷的不是他的模樣,而是他的眼神,那是一種猜不透的眼神,是會讓她誤會的眼神。
她一直想對他說:“不喜歡我,就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着我。”
2007年,秋。
記憶中的那個九月是炎熱而落寞的,那年莊莘作為一名高一新生以還算優異的成績進入十三中的尖子班,她還清楚記得第一次遇見許斯年的場景。
開學當日,她從分班表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按照座位號落了坐,剛坐下就察覺前排一直有人在回頭看,一開始莊莘以為她們是在看她,還特意側頭對着身旁的玻璃窗照了照,臉上沒有髒東西,衣服扣子也沒有系錯,直到後面人提醒道:“別亂動,她們在看我,你坐直了,幫我擋着點。”
莊莘聞聲回頭,聲音的主人穿了件白T恤,微短的發,氣質幹淨,卻沒到那種讓人看一眼就移不開目光的地步,一般來說,青春期的女孩子更喜歡長相帥氣的男生。
“她們為什麽看你?”莊莘忍不住問。
“我是全市的中考狀元,這個理由可以嗎?”他擡頭面無表情道,看起來有幾分嚴肅,給人一種距離感。
“哦。”莊莘悻悻地收回目光,不過是成績好而已,拽什麽拽。成績優異的人似乎有一種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優越感,好像所有人都必須圍着他轉一樣,并不讨喜。
由于初印象并不愉快,直到開學的半個月後的軍訓結束,莊莘都沒有與他說過話,只是偶爾聽同班學生議論,知道他的名字叫許斯年,一個初印象與他不太相符的名字。
一個月後,當第一次摸底考試成績下來,莊莘意識到有些人驕傲是有原因的,比如她與許斯年的名字雖然在同一張A4紙上,卻一尾一首,中間隔着全班同學。
“哎。”莊莘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後背好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她回頭時才發現衣服帽子太大,許斯年正在低頭算題,她的衣服不小心蹭到了他的頭。
“不好意思。”莊莘和許斯年同時開口,許斯年臉上竟奇跡般地出現了一抹害羞的神情。莊莘倏地回過頭,臉就像發燒了一樣,順手打開身側的玻璃窗透風。不就是撞了一下,他幹嘛那副表情,害得她也怪不好意思的。
那件事之後,許斯年和莊莘之間總彌漫着一股奇怪的氛圍,比如,她再也沒敢穿戴帽子的衣服,又比如,她大多時候後背都蹦的很直,唯恐不小心靠到椅子上與他“親密接觸”。
直到有一天,同桌肖敏說:“我怎麽覺得你們倆之間的氛圍怪怪的?”她的目光自動掃過他們,莊莘回頭,無意間撞上許斯年的眼神,又迅速移開了。
“沒有啊。”莊莘否認。
“不對。”肖敏單手托着下巴,做認真思考狀。
“大概是身後的人太優秀,壓力山大。”
“你這麽說,我也覺得有點,上課的時候老師總喜歡往這邊看,原本看的是他,結果可能發現他沒有答題的意思,所以每次被點名答題的都是你。”
“是啊。”
果然,下一堂化學課,老師的目光徘徊好一陣後,又把莊莘叫了起來,指着黑板上的題問她答案。
莊莘愣了好一會兒,她喜歡文科,最不擅長的學科就是化學,這道題還沒算完。身後的人用筆輕輕碰了下莊莘的後背,然後在她的後背寫下一個字,她意識到這或許是答案,脫口而出:“苯”。
老師沖她擺擺手,示意她坐下。
“謝謝啊。”下課後,莊莘回頭對許斯年說。
後者正襟危坐,頂着一副面癱臉道:“你是不是弄錯了?我寫的是笨,笨蛋的笨,那麽簡單的問題都不會。”
“你……”莊莘被氣得啞口無言,索性轉過頭去不再搭理他,在進這個班之前,誰還不是個尖子呢,只是沒他那麽優秀罷了。
上課時的情形在莊莘腦海中不斷閃現,和苯與笨沒什麽關系,有關的是他的筆劃過後背,渾身細胞凝結時的怪異感。
那件事之後,莊莘和許斯年的關系緩和許多,她發現他并不像表面那麽高冷,偶爾逗趣。她經常會問他不懂的問題,許斯年雖然嘴欠,表面上諷刺她笨,卻還是耐心給她講解。她的筆時常在他那裏,她的書上也會出現他的筆跡,他的筆記本一直放在她這,他們之間彌漫着一種微妙的感覺,莊莘的心裏湧動着一股奇妙的情緒。
他們不是朋友,卻比朋友更親密。
某次課間,肖敏和莊莘比手的大小,當發現莊莘的手比她的整整大一圈時,肖敏不禁驚呼出聲,這一聲引起身後人的注意,許斯年竟然拿起尺子開始測量自己手的長度。莊莘詫異,他什麽時候對這種無聊的事情感興趣了?
“莊莘,你的手不會比男生的還大吧?”肖敏讪笑道,目光看向許斯年。
莊莘看了看自己修長的手指,又回頭看向許斯年,他的手指沒有她的白,卻同樣骨節分明,很好看。
就在這時,許斯年忽然伸出右手,莊莘猶如中了魔咒,伸出左手,兩只手掌慢慢靠近,就好像她和他在靠近一樣。當手即将貼在一起的時候,莊莘倏地把手收回,轉身面向教室前方坐好,小聲道了句:“他的手比較大。”
莊莘慌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逃,像在掩飾什麽一樣。
又一次體育課,莊莘和肖敏一起回教室補作業,幾乎下意識地,她從許斯年的桌子上拿起筆就用,肖敏見狀調侃道:“你們倆這不分你我的親密程度都快趕上一家人了。”
莊莘只覺得臉頰發燙,心裏卻像吃了蜜一樣,甜而不膩。
“臉都紅了,莊莘,你是不是喜歡許斯年?”肖敏歪頭打量着她。
莊莘像被戳中了心事,手中的筆停頓,出于害羞急忙否認道:“說什麽呢?只是同學。”
話音剛落,許斯年走了進來,莊莘慌亂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聽見了她的話,在回座位的時候,他拉椅子的動作格外重,仿佛在生悶氣。
那之後,許斯年對莊莘的态度冷淡了不少,趕巧班裏來了個漂亮的轉校生,老師将她安排和許斯年同桌。轉校生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楊貝貝,寶貝的貝,許斯年會親切地喊她的昵稱貝貝,他的東西她可以随便用,他們之間才是真的不分你我。
莊莘曾經以為他們之間的親密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可以取代,原來并不是。思來想去,她将原因歸結到距離上,因為他們之間的距離足夠近,許斯年之前才會和她看起來那麽要好,現在,他有了距離更近的女同學。想到這,她開始慢慢收斂起不該有的心思,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或許,在他心中她和其他人一樣,也只是同學而已。可是偶爾,她還會不經意撞見他看她的眼神,那是她看不懂的眼神。
高一下半年,文理分科,本就不擅長理化生的莊莘順理成章的選擇了文科,從此,她與許斯年唯一的交集就是“第一”這個稱號,她是文科班第一,他是理科班第一。
而許斯年和貝貝談戀愛的傳聞卻落入莊莘的耳朵裏,聽說,他們一起出去旅游了,還聽說,他們見過彼此的家長。
距離并不會産生美,相反,太遠的距離可能會導致疏遠。分班後,文科班和理科班位于教學樓的兩端,莊莘和許斯年很少見面。
直到有一天,莊莘像往常一樣去辦公室給老師送作業,在通往辦公室的走廊上撞見了許斯年,辦公樓和教學樓的獨立開來的,樓道裏沒有幾個人,她看着他迎面走來,忽然就慌了手腳,手裏捧着一摞高的作業掉了好幾本到地上。
莊莘剛要彎腰,許斯年快她一步蹲下把作業本撿起來,放到她捧着的作業本上。
“謝謝。”莊莘低語道,想快速離開這裏。
許斯年卻做了個驚人的舉動,他往旁邊邁一步,擋住她的去路。
莊莘詫異地擡頭看向他,而他就像之前那樣,用那種她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他的瞳孔中還能看見她的身影。
直到上課鈴響,有老師陸續從辦公室出來,他才挪開腳步離開,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同她說一句話,舉止怪異,莫名其妙,卻像一陣微風,在她內心吹起了波瀾。
後來他們之間的交集越來越少,他淡出她的視線,卻沒能淡出她的心裏,可能是因為十七歲的悸動比較難忘,她想,卻不曾想這份悸動一直延續了這麽多年,他依舊是那個想起來就會讓她心潮澎湃的人。
高中畢業前最後一次見許斯年是在高考前的一個夜晚,那天她從市中心書店回來,為了節省時間選擇了一條罕有人走的小路。小路燈光昏暗,路面坑坑巴巴,像極了懸疑故事中的案發現場,偶爾有一兩個騎摩托車的人呼嘯而過,卷起一陣沙土。
路程過半,一輛摩托車忽然在莊莘身側停下,摩托車上的紋身男人對莊莘說:“一個人?”
莊莘當即愣在原地,未發一言。這時,身後有人喊道:“走慢點,我追不上你了。”
她回頭,許斯年正朝她走來,莊莘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間安定下來,紋身男見有人來,悻悻離開了。
“謝謝。”她發自內心道,幸好他來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客氣,以後這麽晚了不要一個人出來,挑人多的路走。”許斯年與她并肩而站,喋喋不休叮囑道。在莊莘的印象中,這是他除了給她講題第一次說這麽多話。
“好。”莊莘應道,胸腔裏被溫暖的氣息籠罩,左胸口裏的那顆器官不規律地跳動着。
他一直送她到她家小區門口,臨別前,莊莘開口問:“你怎麽會出現?”
“我家在那附近,剛巧路過。”
莊莘笑而不語,她當然知道他家住在哪裏,和那條巷子有一段距離,而有些距離是需要人為跨越的。
莊莘還是去了校慶,卻不是以優秀校友的身份,而是作為一名參觀者偷偷溜回去的。
很多年過去了,學校變化很大,原本的煤渣跑道換成了塑膠跑道,操場上多了不少臺球桌,食堂也翻新過了,看起來敞亮不少,盡管修修補補,但校內的主體格局沒變,操場旁的小花園和那條林蔭小路還在。
那曾是她的秘密基地,在那曾發生一件讓她終身難忘的事,盡管時隔多年,莊莘連日期都記得很清楚。那一天是5月9號,體育課,初夏來臨,班裏那幾個愛鬧的同學組織起來打水仗,當有人跑過來的時候,她正在花園旁的林蔭小路上背書,恍惚中被人撞了一下,又在即将摔倒的時候被人拉住手腕,撞了她的人跑遠了,拉住她的人還在,是許斯年。
他手心的溫度從她的手腕蔓延,就像是一團火,一直燒進她的心裏。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定格,周圍的一切都不複存在,只有他和她。
叮鈴鈴的下課鈴聲響起,直到有人過來,他才松手,如夢初醒,她道了聲謝謝,飛快跑開了。
莊莘看向自己的手腕,那種灼熱感好像烙印,留在了那裏,就像他刻在她的夢裏和心裏一樣,那不是他們第一次親密接觸,卻是她最難忘的一次,因為從那一刻起,她的心開始不受控制地去想一個人。
“不好意思,請問二禮堂在哪?”身後有人問,聲音中依稀有幾分熟悉感。
莊莘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站在這裏很久了,之前學校只有一個禮堂,二禮堂應該是新建的。
“我也不太清楚。”她回頭,略帶抱歉道,卻在擡頭的瞬間愣住了。
那個她魂牽夢萦的人此刻就在面前,與她相距不過兩米的距離。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裝,裏面搭配一件白色襯衫,身形挺拔,周身散發着一種成年男人獨有的魅力。聽肖敏說,許斯年現在是一名的建築工程師,在圈內小有名氣。
莊莘下意識地想要避開他,可腳步就像灌了鉛一樣,怎麽都挪不動,心裏有什麽不一樣的東西淌過,是喜悅,仿佛在下過雨的天空忽然看見彩虹。
“莊莘?”許斯年打量她好一會兒,叫出她的名字,此刻距離上一次他叫她的名字,已經過了很多年。
她曾幻想過再見他的樣子,在她的想象中,她會落落大方地同他打招呼,優雅知性,不會表現出任何不妥,無論如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畏畏縮縮,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許斯年。”她低下頭,叫出他的名字。這個名字她曾說過好多遍,在每一個夢見他醒來的時刻。
他朝她走過來,每走一步,莊莘都要緊張一分,她想要逃,又想和他說說話,比如過去的幾年過的怎麽樣?結婚了沒有?可是她又不敢,怕他窺探出她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許斯年在距離莊莘半步遠的地方停下,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裝鎮定,擡頭看向他。和以前相比,他臉上的線條輪廓更分明,整個人看起來卻沒那麽冷了。
“真的是你,那天在地鐵站撞到的也是你對嗎?”他的語氣中透隐約露出驚喜之意。
遇見她,他很開心嗎?
莊莘點點頭。
許斯年擡手看了下時間,随後對莊莘說:“把你的手機給我。”
“啊?”莊莘愣住,不明所以,卻動作迅速地把手機掏出來,順手解鎖。
許斯年接過,在鍵盤上按下一串數字,不稍片刻,他的手機鈴聲響起。
“演講要開始了,回頭聯系。”說完他把手機還給她,掉頭離開了。莊莘目送他離開,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低頭看了眼手機,通訊界面撥出的那串數字她早已爛熟于心,只是一直沒有保存到通訊錄裏。
她不敢主動聯系他,他的回頭聯系,算數嗎?還是随口說說而已。
夜晚,學校隔壁的美食城,肖敏一行人在樓上聚會,莊莘站在樓下,猶豫着要不要上去。文理分科後,她就和原來的班級分道揚镳了,除了和肖敏依舊關系不錯外,其他人幾乎都斷了聯系。這樣的場合,顯然并不合适露面。
思慮再三,莊莘撥通了肖敏的電話。
“家裏的鑰匙忘帶了,把你的鑰匙借我。”
對面轟隆隆的音樂聲,俨然是一個熱鬧的娛樂場。
“我下不去,你上來拿。”肖敏沒等莊莘同意便挂斷了電話。
她猶豫片刻,還是上了樓。
聚會在六層的露天陽臺上舉辦,電梯門剛打開,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貫通耳底。莊莘站在門口,裏面人來人往,很多面孔似曾相識,卻又對不上號。正當她躊躇着要不要往裏面走時,就聽肖敏喊道:“莊莘。”
一曲終了,趕上音樂切換的間隙,肖敏的這一聲幾乎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那些人不約而同地朝門口看來。
莊莘不好意思地對大家點點頭,往肖敏的所在位置走去。
“好久不見,越來越漂亮了。”身側有人搭話,莊莘禮貌回道:“好久不見。”
和肖敏之間原本不過十米的距離,卻仿佛走了一個世紀。終于,她走到她身邊,便迫不及待開口道:“鑰匙。”
她想拿了鑰匙快點離開這裏。
“來都來了,喝一杯。”肖敏沒有拿鑰匙,而是遞了杯酒過來。
“不喝了,鑰匙給我。”莊莘拒絕道,而肖敏顯然沒有放過她的意思,遲遲沒收回手。
莊莘無奈,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将酒杯順手放到桌子上。
“可以了吧?”
這時,身側忽然坐下一個人,伴随而來的還有一股香水味。莊莘側過頭,妝容精致的長發女人,盡管胖了些,還是能一眼認出來,是貝貝,那個曾和許斯年傳過緋聞的人。
趕巧這時候肖敏把鑰匙遞過來,莊莘接過起身準備離開,卻被身側的女人叫住:“你是莊莘吧?”
貝貝站起來,剛好擋住她離開的路。莊莘點點頭,等待她的後話。
“好久不見,我是貝貝。”
“我知道。”她的名字,曾經像蒼蠅一樣萦繞在耳邊。
兩個女生站在中間引起了不小的關注,尤其是其中有像貝貝這麽一位風韻十足的女人。莊莘想要繞過她離開,剛擦肩而過,就聽她說:“那時候我不知道你喜歡許斯年,也沒意識到成了你們之間的障礙。”
背景音樂太吵,莊莘只聽到了前半句,同樣的,這句話也被身側的同學聽了去,他們以一種詫異的目光看向她,随後有人開玩笑般附和道:“你喜歡許斯年?”這句話的音調提高了不少,有好事者帶着八卦的心态聚攏過來。
氣氛忽然變得更壓抑,讓人喘不過氣,莊莘想逃,可那些聚過來看八卦的人擋住了出門的路。
“那麽久以前的事,我不記得了。”莊莘勉強道。
“抱歉,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好奇。我已經結婚了,孩子今年兩歲。”貝貝伸手露出婚戒。
“你結婚了?什麽時候的事?”人們的關注點轉移到貝貝身上,莊莘趁此機會脫身。剛到門口,正撞見許斯年,他似乎來了有一段時間,也不知聽到了多少。
莊莘沒敢看他,低頭從他身側走過,手腕忽然被拉住。像多年以前那樣,是熟悉的溫度,力道卻加重了些。
“我們談談。”許斯年未等莊莘回複,拉着她離開了。
莊莘沒有掙脫,她看向他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确定眼前的一幕不是夢境,在夢裏沒有這樣的溫度。
許斯年拉着她一直進了校園才停下來,卻沒有松開她的手。
校園的教學樓裏燈火通明,透過玻璃窗,依稀能看見老師講課的模樣,那時他和她坐在要一起,隔着不到半米的距離,至少有半年的時間,他們一直處于這樣的距離裏。
此刻,這個人就在面前,他的眉,他的眼,連同手腕上的溫度,都是她印象中的樣子。
“許斯年。”莊莘叫他的名字,目光看向他拉着她的手腕,示意他松開。她不确定他現在是什麽情況,如果他已經有了女朋友或者結婚了,還這樣拉着她,畢竟不合适。
許斯年明白了她的意思,卻沒有立刻松手,而是從她的手腕滑到手心,牽住她的手。
莊莘擡頭,詫異地看向他,不明所以。
“我剛剛聽到裏面人的話,你喜歡我?”許斯年上前一步,拉近與她的距離。
“那是很久之前。”莊莘退縮了,她從來都是一個害羞的人,有些心事寧可藏在心裏一輩子。
“現在呢?”許斯年追問。
她擡頭對上他的目光,他是以什麽樣的心态問這樣的問題?手心的溫度蔓延,她想摸摸他的臉,想在他肩膀上靠一靠,想像他此刻握着她的手一樣,反握住他,可她又害怕,他會被她的大膽舉動吓跑,她怎麽可能會告訴他,他一直在她的夢裏,從未離開。
“為什麽這麽問?”從剛才,他就将她處于被動位置,牽制住她的一舉一動,讓她連連敗退,莊莘強大的自尊心又不允許自己表現出膽怯。
“我想知道答案。”他的語氣堅定,握着她的手緊了緊。
“如果我說是,你會怎麽做?”抱着打賭的心态,莊莘試探道。她無法克制內心的激動,或許她的眼神已經出賣了她。
“這取決于你。”
“什麽意思?”
“我一直都在,你要不要來?”許斯年伸出另一只手臂,向她敞開懷抱。
莊莘被他的舉動驚到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所以,做選擇的不是他,是她才對。莊莘低下頭,深吸一口氣,才邁過那一步,走到他身邊,伸手環抱住他。
“你從沒說過喜歡我。”
“我以為我表現得很明顯。”
她想起他看她的眼神,原來并不是錯覺。
“為什麽不來找我?為什麽不和我說?為什麽要讓我等這麽久?”話雖這麽說,莊莘心裏卻覺得值得,原來有的愛情真的可以跨越時間,就像當初跨越的距離那樣。
“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
哪有不喜歡,不過是自尊心作祟,不敢承認罷了。
“可是你和貝貝——”
“貝貝是我姑姑家的妹妹。”
難怪,他們會被誤會。
不過也正因為這個誤會,經過漫長的時間沉澱,莊莘和許斯年才能以最好的面貌,在恰當的時機迎接那個對的人。
她想起許斯年高中畢業時簽名簿上的那句話:“我不會忘記,我們曾一起走過的路。”
莊莘以為許斯年說的“我們”是另一個人,從沒想過那個人會是她自己。
其實他也陪伴她度過一段積極向上的時光,她之所以努力學習,在文科班勇争第一,是因為想和另一個第一扯上關系,比如,當有人提起第一名的時候,除了理科班第一的許斯年,老師和同學自然會想起另一個第一。
她是莊莘,文科班的莊莘,想和許斯年在一起的莊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