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蛇一般的銀鱗在照明符下閃閃發亮,無數只泛着紅光的眼睛隐匿其中,靜靜地注視着我們。幾乎是在看到它的一瞬間,我就下意識摸了摸儲物袋中的陣譜,向後退了兩步。
雖然我們令狐家的仙洲上四處是珍禽異獸,幾近絕跡的上古神獸也不是沒見過,可這般醜陋龐大的還是第一次見。我向後一看,發覺我們來時的路竟蜿蜒分出了好幾條石道,修士的靈息也漸漸變得薄弱起來,不由得有些緊張。察覺到齋行秀的身軀有些僵硬,我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朝身邊的觀蓮音看去。觀蓮音淡淡地看着滿身銀鱗的妖獸,竟泰然自若地道:“別怕,是上古邪月獸。”
我一愣,随即松了口氣。
邪月獸我似乎曾在圖鑒上看到過,天地間唯有一只,是當年定雲老祖成仙前唯一的通靈坐騎,因為資質比不上天界的仙獸,後來便被定雲老祖遺棄在了凡間。因為太醜,所以邪月獸很溫柔,盡管靈力強大也不會主動傷人,幸好我方才沒傻到率先攻擊它,不然這只不知活了幾千年的老獸一尾巴就能把我們掃幹淨。
邪月獸慢悠悠走到了我身邊,看不出形狀的鼻子在我身上嗅來嗅去;我怕招惹它,也不敢動彈,就那麽任它嗅着,朝觀蓮音和齋行秀遞去求救的眼神。齋行秀朝我攤了攤手,觀蓮音看起來也并無擔憂之色,面上甚至還帶着笑意。我正凄涼地想要掙紮,便看到面前的邪月獸低下頭,居然撒嬌般蹭了蹭我的腰。
下一刻,我便猝不及防地被它馱在了背上。
“……它似乎很喜歡阿西的樣子。”觀蓮音說着,看向它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異樣。我來不及思索這只邪月獸殷勤的緣由,只覺得那些細滑的銀鱗硌得有些難受,眼看它呼哧呼哧地朝前走去,便緊張地道:“世叔,它這是要帶我們去哪兒?”
觀蓮音示意身邊的齋行秀跟上,點着照明符仔細看了半晌,道:“前方遺留下來的靈息已經淡了,邪月獸可能是回地宮,也可能是回它的栖息處,然而不論它帶你去哪兒,都是要經過地宮的傳送陣的。且讓它背着,到傳送陣邊使個障眼法引開它就是。”
我聽罷點點頭,定下神來在邪月獸背上坐穩,放下心來的同時,忍不住在它的銀鱗上摸了摸。
就在這時,我發現了一個異常之處。這邪月獸的靈息經過萬年的沉澱,包裹在厚重的軀殼當中,寂滅期修士尚無法用神識探知,更不用提我這等無法使用神識的築基期小卒了;可如今我不但透過密密的銀鱗感受到了靈息的流動,甚至還能判斷出它與我相同的屬性。莫非它對我如此熟稔,就是因為靈息同屬一脈?
我正想将這一發現告訴觀蓮音,便看到齋行秀指着狹長石道的盡頭,對身邊的觀蓮音道:“觀前輩,這便是傳送陣的守護獸了。”
我坐在邪月獸背上低頭一看,盡頭一扇拱形門邊屹立着兩頭石獅,幾只小如綿羊的妖獸正在那裏呆呆地徘徊着,身形有些渙散發虛,看得出是吸納了地宮陰靈之氣的鬼獸。觀蓮音打量了它們許久,忽然道:“方才那些包括我師傅在內的修士,就僅僅是将它們打倒便通過了麽?”
注意到觀蓮音嚴肅的神情,齋行秀滿頭霧水道:“是啊,我們是來尋紫簫靈君重塑元神的靈源的,何必因它們這些不足為懼的小獸而耽誤正事?”
觀蓮音搖搖頭,擡手擒住一只蹿到他身邊的守護獸,伸指在它額間一點,便探入其中取出了一顆渾圓的丹丸。觀蓮音捏着丹丸起身,嘆氣道:“他們忘了取走內丹。”齋行秀接過內丹一看,疑惑道:“低階妖獸的內丹有什麽用?既不能入藥,也不能制器。”
觀蓮音道:“普通的低階妖獸內丹定然是無用的,不過這些都是被鎮壓在地宮多年的鬼獸,啃食了許多精怪靈草,自是比普通內丹多出了些許效用。就拿它們來講,包治百病還是最基本的,天生殘疾之人若常年服食,也可緩慢地将軀體重造,紫簫靈君的元神之所以修複得極快,怕也是借了它們的光。”
齋行秀呆愣片刻,道:“那……石女豈不是也可……”
觀蓮音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道:“是。”
于是齋行秀開始傻笑。我當然知道她是什麽心思,涼涼地道:“齋姑娘你笑得好□喲。”
齋行秀手中的闊斧砍向一只守護獸,利落地取出內丹擦拭一番,塞進儲物袋中仍是嘿嘿笑着,不輕不重地給了我一巴掌,深沉地摸着下巴道:“也許很快就不是姑娘了。”
我足足愣了半盞茶功夫,才思索出這句話的含義。
我震驚道:“齋姑娘你這樣說話合适麽,在下好歹也是個清純的男子……”
齋行秀沒搭理我,興致勃勃地收集內丹去了。我坐在細滑的銀鱗上撇撇嘴,忽然感到原先靜止了一會兒的邪月獸又動了起來,慢悠悠地朝傳送陣走去。觀蓮音悄無聲息地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小小的桃木人,将它幻化成和我同樣大小的模樣,然後一把将我從它背上拉下來,換成了桃木人。
邪月獸視力不佳,那桃木人又與我一模一樣,沒有察覺出絲毫異常地馱着它消失在了傳送陣中。
就在它和桃木人消失的那一瞬間,原本有些萎靡的守護獸忽然蘇醒了一般反抗起來,沒有被取走內丹的紛紛張牙舞爪地朝我們撲了過來。我敏捷地一躲,鎮定地取出了先前繪制好的陣譜。雖說這些守護獸只是低階的程度,可也要比門派試煉場地的妖獸兇猛得多,我不敢小觑,凝神催動着法器與陣譜發出靈光,将正欲攻擊齋行秀的一只守護獸圈入其中,不多時便用靈息勒住它的命門,将它扼殺在了陣眼處。
“世叔,我……”我正欣慰地擡眼看向觀蓮音,躊躇滿志地想要聽一聽他的誇獎,卻在看到他身邊的景色時戛然而止。
觀蓮音身邊橫七豎八地躺着守護獸的屍體,每個都是瞬間斃命,見我朝他看來便微笑道:“嗯?”
“……”我默默地轉過頭去,道,“無事。”
齋行秀蹲在傳送陣邊數了數儲物袋中的內丹,看着光芒漸消的傳送陣道:“已經差不多了,觀前輩,我們快走吧。”
我注意到齋行秀的神色有些異樣,但也并未多想,眼見觀蓮音擡腳朝傳送陣走去,便也趕忙收起陣譜追了上去。“……令狐西卿,你有沒有發現什麽怪事?”踩上傳送陣的時候,齋行秀蹙眉道了一句。
我不解道:“什麽怪事?”
齋行秀欲言又止,遲疑地看看我身邊的觀蓮音,湊過來小聲地對我道:“那些守護獸兇猛異常,為何獨獨不來傷你?”
我聽罷一怔,若有似無的古怪在心頭蕩漾開來。仔細想想似乎确有其事,方才那些守護獸雖然也朝我撲過來,可在我躲開後便沒有繼續攻擊了,反倒是齋行秀因為躲閃不及,手臂被它們銳利的蹄子劃出了細微的輕傷。見我茫然地發呆,齋行秀雖然面上仍是有些困惑,卻也沒有問下去。
觀蓮音淡淡地看着我們,伸手将我攬近了些。
傳送陣周圍的景色變幻之時,我們腳下的石屑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我擡眼一看,原本不知消失在何處的邪月獸從遠處呼哧呼哧地沖了過來,在齋行秀和觀蓮音都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将我抛到背上,就這麽消失在了傳送陣外。
我心中大駭,眼看身下的邪月獸癫狂地馱着我奔向一個未知的地方,忙取出妖獸血在它背上設陣。察覺到我的動作,邪月獸動作得更加迅速,我薄弱的修為終究不能與它這等萬年老獸相比,只得緊緊地摟住它的頸子,怕一個不穩跌下來。
就在它奔跑的時候,我身邊的景色迅速褪去了灰黑的死态,漸漸變得明媚而光鮮,潺潺的溪水與芳香的桃花交相輝映,渾濁的瘴氣也變為了飄渺的仙霧。不多時,它的腳步慢了下來,馱着我似是漫步般緩緩踏上雲層,來到一處夢境般的仙洲。
涼亭仙鶴,古琴老酒,靜虛真人垂首立在雲層之中,泰然自若地看着愈行愈近的我們。
邪月獸把我放了下來,我揉揉眼睛,皺着眉道:“靜虛真人,這是……”“是我讓邪月帶你來的。”靜虛真人平靜地道。
我看看他,又看看身邊明顯是一副臣服姿态的邪月獸,瞠目結舌道:“為何要把我帶到這裏來?”
邪月獸在雲霧中打了個噴嚏,慢吞吞地走到涼亭邊蜷縮起身子,似是陷入了熟睡。靜虛真人背着手在涼亭中徘徊,許久才道:“你來了這裏,當真什麽也沒想起?”
若說先前我還只是懷疑,靜虛真人這話一出口,我登時感到腦海中的某根弦動了一下,愣愣地問道:“真人這話是什麽意思?”靜虛真人嘆了口氣,半晌自腰間摸索出一張古老的殘頁。他朝我走過來,以恭敬的姿态将它雙手奉到我面前,眼神悵然中透着期待。我欲伸出去的手瑟縮了一下,直覺将要發生什麽大事。
就在這時,我的眼前閃過一道法器的光尾,眼前的殘頁登時被掠了過去。“……阿靜。”風流俊美的男子踩在巨大的珊瑚上,碧綠的衣裳氤氲着水靈的氣息,仙人的聖光隐約在頭頂閃爍。他拿着那張殘頁細細地看了半晌,擡眼犀利地朝靜虛真人看去,幽幽地嘆息道,“你怎麽又扮作老頭的模樣,我都說過多少次了,這樣不好看。”
靜虛真人面無表情道:“我好看不好看,與你何幹?”
某人幽怨地看着他道:“啧,真是絕情……”
“爺爺?!”我驚訝道。
一陣長久的沉默後,某人收起腳下的珊瑚,走到我面前端詳了一陣,捏着手中的殘頁苦笑道:“爺爺這個稱呼,還是莫要再提了。”見靜虛真人沉默不言,他将那張泛光的殘頁輕放在我的掌心,許久悠然地嘆道:
“我與阿靜如此大逆不道,待你恢複仙力與記憶之時,還能原諒我們二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_(:з」∠)_大綱已砍,下章就是前世的情節,這個月中旬應該就能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