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觀蓮音悠悠地看着爹,并未在意他的威脅,摸出腰間儲物袋在裏面翻找了一陣,舉起一個熱氣騰騰的荷葉包道:“令狐兄,你看這是什麽?”
爹不屑地瞥了一眼:“我管它是什麽……嗯?”
觀蓮音把荷葉包舉到左邊,爹的眼珠子也看向左邊;觀蓮音把荷葉包舉到右邊,爹的眼珠子又看向右邊。
濃郁的鮮香撲鼻而來,觀蓮音慢吞吞地解開荷葉上的草繩,将裏面的物什露出來在爹眼前晃了晃,然後捧在手裏道:“既是有求于人,我怎可能空手而來呢?雖說令狐兄早已辟谷,可喜食嫩母雞的愛好卻是二百年也未變。各大洲皇城中最有名的李記叫花雞早已隐匿于世多年,我可是費了好大功夫才尋得了李記的後人,令狐兄可願一品其味?”
爹的目光直勾勾地黏在叫花雞上,嘴硬道:“不、不過是一只叫花雞,我才不想吃呢!”
半個時辰後。
“若你覺得一只叫花雞就能收買我,那你的如意算盤便是要落空了。”爹坐在仙洲亭臺之上,大口地吃雞喝酒,惬意之餘還不忘對觀蓮音出言警告,“我家阿西就算是與男子相好,也絕不能讓你們青鳥觀家占去了便宜。”
觀蓮音沒搭理他,敲敲身邊的石凳對我笑眯眯地道:“阿西,到世叔身邊坐。”爹挪開吃着雞的嘴巴,十分不滿地看了觀蓮音一眼,也敲敲自己身邊的石凳道:“阿西,到爹這裏來!”
我看看英俊潇灑俊美如斯的觀蓮音,又看看抱着叫花雞啃得滿臉是油的爹,毫不猶豫地坐到了前者旁邊。“家父有所失儀,世叔不必在意。”
爹的眼睛瞪圓了。
瞧着爹那副頭頂生煙的模樣,我忽然覺得有幾分得趣,于是與身邊的觀蓮音挨得更緊,仰起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眸道:“世叔,我對焚香城所知甚少,若是順利與城主之女定下婚期,世叔可與我一同游覽山水?”
“這是自然。”似是察覺出我的意圖,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焚香城內美人衆多,想來阿西定會喜歡那裏。”
我瞥了一眼爹的神色,随即用仰慕的眼神看着觀蓮音道:“阿西身為冰人,自以為三族美人早已閱盡,可見了世叔才知道,原來天下還有這等俊秀的人物。那些焚香城的美人再美,想來也是賽不過世叔的。”觀蓮音很是配合地微笑道:“世叔見到阿西之後,心裏也是如此想的。”
爹沉默着聽完我們兩人的對話,擡頭看了我一眼,臉色黑沉地道:“阿西,你臉紅什麽?”
我心中竊笑,佯裝羞澀地捂住臉頰,別過頭去赧然道:“……人家哪有。”
爹震驚了:“你,你這個小兔崽子……”
Advertisement
欺負爹真是事半功倍啊。“令狐兄,淡定。”觀蓮音看向爹的目光和我同樣狡黠,慢慢飲下自己杯中的桃花酒,說道,“既然阿西已經同意了,那我們明日便起身去焚香城吧。”
爹好半天才從剛才受到的打擊中清醒過來,嚼着口中酥嫩的雞肉冷哼道:“就算他同意,你想帶令狐家的人走,也須得問過我這個家主的意思才行。”
觀蓮音了然地放下酒杯,起身湊到爹面前,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我看到爹的那張俊臉陡然一僵,表情開始變得豐富起來。“姓觀的,算你狠!”爹拍案而起,甩袖在亭間來回踱步,滿臉都是糾結和羞憤欲死的神情。我迷茫地看向身邊笑得陰險的觀蓮音,心裏琢磨着他方才究竟對爹說了什麽。
“阿西你回去略整頓一下,帶上足夠的丹藥和符箓,明日就跟着觀鳥……你的觀世叔前往焚香城吧。”爹沉痛地說完,躍下亭欄禦劍而去,只留下一抹略顯凄涼的背影。
見他走得如此決絕,觀蓮音笑得更加陰險了。我剛想好奇地詢問一番,卻見遠方有一個巨大的玉葫蘆乘風而來,熟悉的靈息先主人一步到達我面前,碧綠的光尾甩在身後,在我面前緩緩落下。“……二哥!”南卿收起玉葫蘆,冰紋的衣袖擡起來,風雲得意地揚着手中用紅繩拴在一起的木簽道,“我回來啦!”
我挑眉道:“成了?”
“那是自然。”南卿從我腰間抽出扇子,學着我的模樣風騷地搖着道,“我南卿公子一駕到,哪有說不成的親事?”
他興致勃勃地說了半晌,見我明顯有些心不在焉,這才意識到自己身邊除了我還有另外一個人,話音戛然而止,略顯嫉妒地看着觀蓮音道:“你誰呀?”
不知為何,我分明感到南卿身上有和爹類似的那種深深的敵意,也和我初見觀蓮音時的神态如出一轍;善妒,果然是我們令狐家磕碜的傳統。“在下定雲宗弟子觀蓮音。”觀蓮音對南卿嫉妒的眼神視而不見,目光落在他衣擺繡着的家徽上,客氣地說道,“三尾白狐,原來是令狐家的南卿公子。”
南卿打量着他。他不動聲色地任南卿打量着。
“原來是觀世叔。想不到南卿小小煉氣期的修士,竟有機會直面元嬰期的威望仙師,實是榮幸之至。”似乎是想起了觀蓮音調戲過我的事,南卿一腳橫進我們兩人中間,以母雞護崽的架勢将我擋在身後,沒什麽敬意地作了一揖,“家兄愚魯,還望世叔多加照顧。”
若不是他背對着我,我定得朝他翻個白眼。觀蓮音好歹也是個兩百年的人精,很快聽出了南卿的言下之意,于是淡而客氣的回了兩句,便要起身離去。“阿西,時候不早了,我先去半山腰與師叔說一聲;你若是整頓好了,便下山去等我。”
觀蓮音禦劍飛走後,南卿長久地凝視着他遠去的背影,默默地将手伸進自己的儲物袋中,摸出一團黑漆漆的東西交到我手上:“二哥,這個拿着。”
手心裏傳來毛茸茸的觸感,我納悶道:“這是什麽?”
“防狼靈寶。”南卿一本正經地說道,“若他對你圖謀不軌,此靈寶可盡最大限度護你周全。”
“防狼?聽起來好像有點用處。”我擺弄着手中毛茸茸的靈寶,拎在眼前細細地觀察了一會兒,納悶道,“不過這東西要怎麽用?看起來和普通靈寶差異頗大,是須得用元氣催動的嗎?”
“不是。”南卿搖搖頭,拿過它嗖地一下展開,鋪在自己胸前道,“看,只要你将該靈寶貼于胸前,扒光你的衣物欲行不軌之事的人便會大倒胃口,如此一來不論你的菊花有多麽嬌豔,他都不會再有采撷的念頭了。”
我沉默着擡手,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天靈蓋。
……
下山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原先設在山腰的幻陣皆已恢複原狀,而龍淵長老也早已沒了蹤影。到達山腳後,我在繁密的綠林中看見一抹藍幽幽的身影,湊近一看才發覺是靜立着等候的觀蓮音。“世叔換了衣裳?”我驚訝道。
“此行是前去求親,穿得老氣橫秋怕是讨不了小姑娘歡心,于是便打扮得花哨一些。”他見來者是我,便躍下飛劍朝我走來,頗為自信地展開雙袖問道,“如何,還算相宜吧?”
素雅藍衣的映襯下,觀蓮音那一雙明眸極為深邃迷人,臉龐上俊毅的線條也顯出了幾分柔和,沒了先前元嬰大能的非凡氣勢,倒顯出幾分平易近人的味道來。我豎起大拇指道:“世叔真乃大美人也。”
“……油嘴滑舌。”觀蓮音的唇角彎起一抹弧度,轉身道,“走吧,你那匹靈馬還是不要騎了,我的闊劍足夠載上兩人,這便朝焚香城進發,去見那個傳聞中天下第一美人之女。”
我從善如流地跟在他身後跳上飛劍,身子在風中搖晃幾下,雙臂自然而然地圈在了他的腰間。
焚香城被稱作豔城,一是因為美人,二是因為美景。這座城坐落在鬼靈之氣充盈的桃止山腳下,天空是萬年的桃紅色,綿綿的瑩粉花瓣鋪滿山麓,将這座女兒國渲染得極具誘惑,城中美女也大多豔媚,似仙似鬼。
我們從桃止山的陰面翻過,便看到遠處的空中出現了數以千計的飛行法器和通靈坐騎。龍族修士腳下多踏玄龜,也有些踩在飛魚之上,風風火火的樣子好不拉風;而羽族與其相比則顯得秀氣一些,大多坐在仙禽背上,也有一些是徑直化作鳥身,長長的翎毛在空中劃出道道光穗,清亮鳴聲不絕于耳。
我看到在前往焚香城的修士中還有一些女修的身影,便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依我看,這些女修中有的是天生磨鏡,想來此碰一碰運氣,興許城主之女并不拒絕女子;除此之外的便是想來挑剩兒,在那早早落選的男修中尋得一雙修道侶,以此擺脫獨身。
就是不知這些男修在見過那位絕色美人後,是否還會瞧得上她們。
耳邊羽族的長鳴愈發清晰起來,我看看身邊掠過的羽人,又看看眼前身姿挺拔的觀蓮音,思索着問道:“世叔真的是鳥……咳,真的是羽人嗎?”
“沒錯。”觀蓮音回頭看我一眼,眼底閃爍着幽深的光芒,“怎麽,你是想……”
我連忙擺手道:“沒什麽。”
雖然很好奇觀蓮音的原形,但如今我倆還并不相熟,貿然要求他化為初始的形态,實在于理不合。
當焚香城燙金的大字映入眼簾時,觀蓮音放低飛劍高度,停在了城樓上迎接的使者面前。他收起劍,執筆在使者遞來的名簿上登記,并取出一張拜帖交給了她們。
由于觀蓮音的面相實是很好,那幾位娉婷使者在登記旁人的同時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不過仍停留在合乎禮儀的層面上,眼神并不露骨。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也有在看我的美人,個個端着求親者的名簿赧然地窺視,似乎在納悶我為何不去登記。
我如今連築基期都尚未達到,就算生得再好看,想必也入不了那位佳人的眼。正涼涼地思索着,觀蓮音已将進城的瑣事都辦妥當,一把将我拉上了飛劍。“城主對女婿的初次面選在三日之後,這三日我們沒有事做,世叔帶你去附近的修行寶地游覽可好?”他載着我朝城中那座古色古香的客棧飛去,心情頗為閑适地詢問道。
“錯,怎會沒有事做呢?”見他面露不解之色,我便從袖中捏出兩只紙鴿,朝它們身上吹了口靈氣揚手抛出,看着它們沒入疾風之中,得意地為他解說道,“這是我們令狐家的媒探,能将衆求親者的底細探查得一清二楚,或許不比觀家飼養的青鳥差。”
“……阿西,這時探查未免太晚了些。”觀蓮音聽罷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卷軸,展開後戲谑地看着我道,“我的青鳥早在三天前就已将他們的來頭打探得一清二楚,錄入卷軸中去了。”
我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接過卷軸看了看,幹笑兩聲掩飾住自己的尴尬之情,收起卷軸熱忱地道:“也好,這幾日我就專心研讀此卷軸;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定能助世叔抱得美人歸。”
觀蓮音聽罷淡淡地笑了笑,好像并不怎麽高興,摸着我的腦袋道:“那就拜托阿西了。”
我看着他,忽然有點怕怕的。觀蓮音的年紀長了我十倍都不止,我的一舉一動他都能揣測出其中意味,而他微妙的情緒變化我卻不能看透絲毫;這懸殊的差距時常給我一種錯覺,仿佛他正在密謀着什麽。
玄劍在飄蕩着女子柔香的客棧中落下,美貌的掌櫃迎了我們進去。因為來得稍晚,五層樓皆已被三族修士占滿,不過在我讨喜的奉承與誇贊下,掌櫃還是給我們勻出了兩間上等房,房內置有靈爐可供修士養息,實在是個絕佳的休憩之地。
觀蓮音數出應付的靈石之後,我又拿出兩塊下品靈石打發小二去燒洗澡水。雖說聞道修行後自有除穢之能,可偶爾沐浴一下還是相當舒爽的,況且這裏的水又都是汲取天地靈氣的稀罕之物,既可用來調配仙露,也有助于水靈根的修行。
見我作此要求,觀蓮音也沒說什麽,任那小二分燒了兩人的水,送入客房去了。
在自己的房內沐浴完畢,我穿着亵衣翻身上床,雖有身側的靈爐燃着安神香,卻是翻來覆去地睡不着。想起白日在城內看見的那些個羽族修士,又想起在旁邊的客房內沐浴的觀蓮音,我還是很好奇化身為鳥的他是個什麽模樣。
思及此,我屏氣凝神,分出一抹靈息緩緩探入身側的牆壁,越過牆土的構造到達觀蓮音房內,聽起了那邊的聲響。他似乎仍在浴桶裏沒有出來,時不時有水花撩動的聲音從那邊傳來。我收回靈息,動用稀薄的法力在牆上擺出一個鏡陣,變換陰陽二面後便看到了觀蓮音的身影。
他已經從浴桶中跨出來,站在屏風前擦起了身。
原來羽族洗澡的時候是不變回原形的。我有些失望,剛想将鏡陣收起,卻看到晶瑩的水珠從他優美結實的腰身滾落而下,目光久久地沒有挪開,忽然覺得喉口有些發幹。
說實在的,若不是在今日看到觀蓮音裸身的美态,我倒還不知男子也能這般惑人。
感嘆着将鏡陣收起,我除掉身上礙事的衣物,打了個呵欠便倒在柔軟寬闊的榻上,阖眼休息起來。過了一會兒,尚未進入到睡夢中的我忽然察覺到有些異樣,睜開眼睛一看,一張放大的俊臉正停在不遠處靜靜地看着我。“……世叔的身材還算合意麽?”他撐在枕頭上看着我,鳳眸裏深沉的色澤凝聚着我的倒影。
我呆了許久,這才發現剛剛釋放出去的靈息有一絲尚未收回,原來竟是被他擒住了。
眼看他朝我越靠越近,我艱難地咽了下口水,小聲道:“世叔,我知道錯了。”
“阿西……”他仿佛沒聽到我的話,上前與我額頭相抵,用低沉的聲音道,“今晚和我一起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