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望江南
書房中。
金在中靜靜地坐在案前,蠟燭的火苗微微顫動,映在他的側臉上,顯得格外溫暖。他的鬓發有些淩亂,幾縷青絲落下來,散在眉邊,烘托出一副靜谧而寧靜的畫面來。
壓在案上的,是一張有折痕的書箋,那是鄭允浩的家書。只見上面用俊逸有力的行楷寫道——
旭卿吾妻:
見字如晤。
吾與汝分別已有一月,于吾而言,竟恍若一載。吾甚念汝,每念吾與汝厮守之時,未嘗不心如刀割,黯然銷魂。
吾年少時,以為非馬革裹屍四海為家不成男兒,然今領軍南下而與汝暫別,雖一月而知離別苦,雖知日後相聚之日長,而猶日夜戚戚之恐不得再相見也。此中滋味,非目睹耳聞可知耳!嗟乎,吾自此喻矣:天下之大而無吾之所容,然有汝之地,天涯亦為吾家!
憶汝來時,吾不知汝,汝亦不識吾。而半歲以來,吾與汝同甘苦而共患難,汝與吾正衣冠,為吾禦前求情,聲淚俱下。吾以手教汝劍,為汝對鏡畫眉,當窗貼花黃,凡此種種,一一想來,皆宛在目前,如在昨日。
吾甚念汝,為汝夫君者,固應伴汝左右,然南疆烽煙四起,虎狼橫行,此誠危急存亡之時,吾豈有忍視生靈塗炭而無動于衷之理乎?吾知汝之通曉義理,蓋無怨乎吾。有妻如此,吾雖身在柳營,心亦甚慰。
吾甚念汝,故願汝善自珍重,努力加餐飯,切勿心憂于吾,添病于己。
夫浩字上
鄭允浩顯然是知道這封家書會帶到懷慶帝面前,因此在家書中避開了軍情軍務,只寫了自己的思念和對夫妻恩愛的甜蜜回憶,卻使得整封家書都極盡深情纏綿,令人讀之潸然。
金在中将書箋拿起來,細細摩挲,仿佛紙上的字跡還殘留着寫信人的溫度。
他這幾日,已将這書箋默讀了好幾十遍,将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銘刻在了心中。只是,每次讀,每次都感動于字裏行間的深情。
他忍不住想象,允浩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場景,什麽樣的心情呢?會不會也像自己一樣,在寂靜的夜晚,一豆燈火,一展書箋,“就硯旋研墨,漸寫到別來,此情深處,紅箋為無色”?
他想到此處,不禁愈發思念起鄭允浩來。他從不知道,對一個人的思念可以這樣的刻骨銘心、深入骨髓,雖然才離別一月,卻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相見。
尤其在那日鄭允逸與陽燧的一番話之後,他更是怕鄭允浩會重蹈前世的覆轍,心中愈是擔憂,思念之情也不由得更為深刻。只是,他絕不會認命,絕不會任由上天擺布,這一世,他定要自己來寫結局!
他想着想着,鬓發愈加散亂起來,他狠狠心,将家書小心翼翼地夾回了書中,随後吹滅了燭燈,回房去了。
襄王府。
鄭允清正在書房處理公務,他坐在案前,一手執着狼毫,正在寫些什麽,偶爾微微停筆,凝眉思考,四周寂寂,房中只聽得見翻頁的聲音。
忽然,只聽得兩聲規律的敲門聲響起,他蹙一蹙眉,随後将狼毫擱下,起身去開門。
“吱呀”一聲,書房門開,只見外頭站着的人穿着猩紅色的披風,半張臉隐在風帽中,半張臉呈現在月光下,露出一抹嫣紅的嘴唇。
鄭允清側身讓來人進來,溫聲道:“更深露重的,怎麽又此時來了?”
“襄王殿下公務繁忙,白天哪會得空見下官呢?”來人将風帽摘掉,一雙細長的眸子露了出來,眸中一片似笑非笑,映着淚痣,更加妖冶。
鄭允清伸出手,仿佛要撫摸對方的臉頰,但伸到一半,卻停在了空中。他目光複雜,神情難測。
慕青闕看着他這樣的表情略略疑惑,很快卻揚唇笑了。
“我想你了……”鄭允清突然道。
慕青闕的笑容止在了唇角。
“我努力讓自己忙起來,就可以不去想你了……那樣,是不對的……”鄭允清低語,仿佛是在自言自語,清俊的臉上帶着愛戀的深情與思念的落寞。
慕青闕再也忍不住,猛地投進了他的懷裏,伸手緊緊地抱住鄭允清,鼻子一酸,幾欲落下淚來:“景澄……”
鄭允清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卻很快反應過來,揚起唇角笑了:“青杞。”
慕青闕擡起頭,主動吻住了他,他一愣,随即便反客為主,一手托住慕青闕的後腦,一手抱住他的腰,撬開他的嘴唇,熱情地攫取他的甜蜜。
兩人吻得難舍難分,書房中的溫度也漸漸高了起來。
正當兩人愛欲難抑的時候,慕青闕突然推開了鄭允清,有些氣喘籲籲地擡起頭看着他。
“怎麽了?”鄭允清有些疑惑地問。
“我有孕了。”慕青闕直直地看着他。
鄭允清倏地皺起眉:“什麽?”
“我說,我有孕了。”慕青闕微笑,低下頭一臉溫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忽而又擡起頭來,一臉疑惑地問道,“你難道不開心嗎?”
“我……”鄭允清一時間仿佛不知道該說什麽。男子若想生孩子,必須服下多子牡丹,慕青闕不與他商量,便私自服下了多子牡丹,趁兩人歡好便使自己受孕,這恰好說明,他在算計他!最後,他道,“青杞,你未婚先孕,是要被人說閑話的……”
“閑話?”慕青闕愕然,随即冷笑出聲,“我未婚先孕,那麽,襄王不如娶了我,那就可以免去別人的閑話了不是嗎?”
他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麽,若是不愛自己,可以明确拒絕,若是愛自己,為何要如此懦弱,推三阻四不肯娶自己?難道還是在嫌自己是慕家人麽?皇後被軟禁,自己父親被降職,自己的三弟、四弟和小妹先後殒身,這樣的慕家,還有什麽可威脅的?!鄭允清難道不想想,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扳倒鄭允逸麽?自己祖父齊國公手裏還有六萬兵權,他難道就不想要麽?!
“青杞,你聽我說,現在還不是時機……”鄭允清想解釋,卻被慕青闕打斷了:
“時機?你要什麽時機?”他好笑,說話間臉上滿是諷笑,“選秀馬上要到殿選了,你與雍王都是鳏夫,陛下定然會先給你們選,難不成要到了那個時候,才是最好的時機?”
鄭允清默然不語。
“我給你一段時間考慮,若是無法選擇,那麽,就由我來幫你選擇。”慕青闕語氣帶着威脅,臉上卻依舊笑着。正因為他收到殿選要替鄭允逸和鄭允清選王妃的消息,他才顧不得自己三弟的失蹤,跑來找鄭允清——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做了那麽多,卻依舊得不到襄王妃的位子!
他緩緩戴上風帽,細長的雙眼凝視着鄭允清俊美的臉龐,紅唇輕啓,“景澄,不要讓我失望。”
說完,他後退了幾步,轉身開門出去了。
鄭允清眼神複雜地望着他出去的背影,右手緩緩握成了拳,随即,越握越緊,仿佛要将指甲都陷進去似的。
半響,他輕嘆了一口氣,也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夜色蒼茫,四周如同降下了幕布,漆黑一片,只有淡淡的月光灑在大地上,帶來些微光明。他站在梧桐樹下,望着南方天空挂着的一彎明月出了神,清冽的眸子帶着複雜的情緒,半是深情半是矛盾,半是薄恨半是溫柔,叫人參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麽。
正如詩言,庭槐寒影疏,鄰杵夜聲急。佳期曠何許,望望空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