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夢鴛鴦(詞牌名)
沒過幾天,京都府就傳來雍王府榮管事招了的消息,不過他雖然招了,卻說是自己背着雍王做的,與雍王沒有任何關系。
這一結果亦在金在中的預料之中。不過榮管事雖将鄭允逸撇的一幹二淨,在懷慶帝心中,這件事卻依然被落在了鄭允逸頭上,金在中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鄭允逸在懷慶帝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日後要徹底鏟除他,當然也就容易得多了。
沈昌珉是東神開國以來第一個連中三元、還直接在曲江宴上被授予官職的新科狀元,他被授予的官職——監察禦史——雖只有正五品,但權限卻很廣,可“分察百僚,巡按郡縣,糾視刑獄,肅整朝儀”,內外官吏均可彈劾,以致文武百官都頗為忌憚,因此曲江宴事件後沈昌珉的新府便成了百官心照不宣造訪之地,不過沈昌珉因為負責越州沈家一案,故以要準備啓程去往越州辦案推脫,誰也不見。
是日上午,金在中正在院子裏侍弄芍藥花,鄭允浩正在一旁練劍,兩人正氣氛融洽,便聽管事來報說:
“二位殿下,沈禦史來了。”
金在中依舊在專心致志地修剪他的芍藥花,只是開口道:“請他過來吧。”
鄭允浩停了手中劍,語氣頗酸地問道:“要不要我避一避?”
金在中這才仰起頭來,好笑地看着他:“有何可避?為何要避?”他可真夠奇怪的,怎麽會一直吃味自己和昌珉的關系呢?昌珉才十五歲,自己難道會對小孩子出手麽?
鄭允浩被他的兩個問句問倒了,只好撓了撓頭道:“那我喝茶去。”說着,坐到一邊石凳子上喝茶吃點心去了。
沈昌珉被管家領着進到院子裏,便看見金在中着裝清爽地侍弄花草,鄭允浩坐在一邊,悠閑地喝茶,眼神溫柔地看着金在中。他走上前,對着兩人躬身行了一禮道:“下官參見九皇子、九皇子妃。”
鄭允浩一手托腮喝着茶,一言不發。
金在中依舊埋頭弄着花草,回答他道:“今兒怎麽有空來?我以為沈禦史該是忙着迎來送往的。”
沈昌珉聞言,唇角一勾,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來:“皇子妃說笑了,下官府邸門可羅雀,如何迎來送往?”
“哦?”金在中挑了挑眉,随後手中剪刀一動,利落地剪下一朵金纏腰,起身對着沈昌珉,美目一彎吟了一首詩,“‘春色何須羯鼓催,君王元日領春回。牡丹芍藥薔薇朵,都向千官帽上開。’金纏腰,花簪帽,從此做官步步高。”說着,也不管沈昌珉願不願意,伸手就将芍藥花插在他的鬓間。
沈昌珉本就生的清豔,如今穿着青玉色長衫,鬓間插着一朵芍藥花,顯得他愈發膚白貌美起來。
金在中看着他,笑得好不開懷,轉身問鄭允浩道:“允浩你瞧,沈禦史這個樣子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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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允浩見他笑得開心,沈昌珉這個樣子又顯出幾分少年的稚氣,便也笑了起來:“好看,皇子妃親手簪的,自然好看。”
沈昌珉幽黑的眼中映出金在中笑靥如花的模樣,自己也唇角一勾笑了,摸了摸鬓邊的金纏腰,道:“多謝皇子妃吉言。”
宋朝有四相簪花的故事,據說揚州城只要開了金纏腰,就會出一個宰相,因此金纏腰也被視作做官步步高升的吉祥花了。
他平靜的笑着,對允在二人道:“下官今日是來辭行的,下官明日即要啓程前往越州,辦理沈世祿一案,因此特來向二位辭行。”
金在中忽的止了笑,打量了沈昌珉一眼,想說什麽,卻又什麽也沒說,最後嘆了口氣似的說:“也好,了卻一樁心頭事,也好。”
他說着,伸出手來,拍了拍沈昌珉的肩道:“當日你喊我一聲‘娘’,我只當是呓語,現下卻想起來一句‘長嫂如母’,我與允浩,均視你作弟弟。”
沈昌珉看見他伸出來的白皙手腕露出一個猩紅的珊瑚钏子,那抹猩紅紅得有些灼熱他的眼,他粲然一笑,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皇子妃的愛護,下官承受不起。”說着,朝兩人拱手行了一禮,“下官告退。”
他正要走,卻聽身後傳來金在中的聲音:“昌珉,你是在怪我們利用你。”
他腳步頓了頓,并未回頭,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人與人之間本就只有利益關系,下官與九皇子皇子妃互相利用,互利共贏,不是很好麽?下官告辭。”
說着,頭也不回地出了皇子府。
走到外面,等候良久的獨活正怔怔的望着他。
他一愣,随即明白過來似的将鬓間的芍藥花拿了下來,那芍藥花嬌美可人,放在手掌中格外叫人憐惜,他手指一攏,将芍藥花緊緊地捏在了手掌中,随後似是不忍心地合上眼睛擡起頭:“掌上珊瑚憐不得,卻教移作上陽花。”
“大人?”
半響,他終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回府吧。”
一邊新科狀元沈昌珉新官上任,一邊皇宮中亦傳來好消息,說是汝陽公主看中了探花郎金俊秀,兩人過些日子即要舉行婚禮。
京都最大的小倌館春來閣燈火通明,打扮得或妖嬈或清純的小倌們被一個個達官貴人擁着,個個臉上都綻放出如花的笑靥。
一個房間中,一劍眉星目、英俊潇灑的男子正一杯又一杯地往口中灌酒。
一旁長相清純的少年正擔憂地看着他,他身子瘦弱,下巴尖俏,眉心長着一顆天然的朱砂痣,令他在清瘦之中添了幾分妩媚。他不安地絞着手,随後大着膽子用手抓住男子的手臂,道:“驸馬,別再喝了,對身子不好……”
男子煩躁地揮開他,力氣大得将少年一把掀翻在地,他仿佛在惱怒什麽,竟看也不看少年。
少年吃痛地“唔”了一聲,看了看男子,随即有些委屈地從地上起來,安靜地坐到男子身邊,一言不發地掉眼淚。
男子終于看到了他的斷珠似的眼淚,嘆了口氣,擁住他道:“是我不好,不該遷怒你。”
少年聽到他溫柔的語氣,眼淚掉得更厲害:“公主又給你氣受了是不是?驸馬,聲兒不怕疼,可聲兒怕你難過,怕你生氣……聲兒本就是小倌,如果不是驸馬,聲兒早就變成千人騎萬人枕的破鞋了……驸馬,你如果有什麽事,就告訴聲兒,哪怕拿聲兒出氣,也比驸馬一個人借酒消愁好啊!”
男子長長地嘆了口氣,一手摩挲着聲兒嬌嫩的臉,只道:“那些肮髒的事,你不用知道。”
聲兒聞言,感動地又開始掉眼淚了。
兩人氣氛正好,房間的門突然被人踹開了。
男子擡起頭,只見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那人顯然已經喝得爛醉,此刻正笑得十分露骨和猙獰:
“喲,大姐夫,你也來買春啊?”
蕭衍擡眸,冷聲道:“滾出去!”
對面的郭行一聽,非但不生氣,笑得更猥瑣了,他踉踉跄跄地走進來走到兩人面前,俯下身去看聲兒的臉,不懷好意地說道:“啧啧,這個不錯啊,我怎麽沒見過?大姐夫,今晚我倆換換可好?”
“下作!”蕭衍說着,“啪”一聲打掉了郭行欲伸過來的手。
郭行惱怒,冷笑一聲道:“裝什麽正人君子!你不也嫌家裏那個公主無趣才來尋歡作樂麽?還裝起道貌岸然的君子來了!”他說着,似乎想到什麽,道,“哦,我怎麽忘了,你家裏那個可是只母老虎,她說東你不敢往西,就算她給你戴綠帽子你也只能當縮頭烏龜!哈哈哈……”
蕭衍勃然大怒,當即照着郭行面門就是一拳:“郭行,你欺人太甚!”
郭行被一拳打倒在地,也大怒起來,只是喝了酒渾身沒力氣,只好邊爬起來邊道:“蕭衍你有種,你給我等着,我這就去告訴安寧公主,看你如何交代……”
蕭衍知道郭行這個無賴什麽事都做得出來,若真讓他去告訴安寧公主,那蕭家又要鬧得雞犬不寧甚至還有可能牽連他的家人!他如此想着,下意識地疾步上前一把拖住了郭行!
郭行大怒,叫嚷道:“蕭衍你想做什麽!你放開我,我這就去告訴安寧公主,讓她叫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你閉嘴,閉嘴!”蕭衍已然氣得渾身發抖,理智全無,見郭行還在叫嚷,便拿起一旁的酒壺朝他的腦袋砸去!
“砰”地一聲,郭行的腦袋頓時血流如注,他抽搐了幾下,便昏了過去。
聲兒在一旁吓得瑟瑟發抖,等他回過神來,郭行已經昏過去了,他連忙把門關上,面無人色地問渾身是血的蕭衍道:“驸馬,他是不是……死了?”
蕭衍也終于冷靜了下來,可他看着昏過去的郭行,面色卻更難看起來:“他沒死。”可比死了更糟糕!郭行品行不端,也很記仇,今日他把他打傷,日後他定會不顧一切報複他!
今日自己不僅在春來閣“買春”,還打傷了郭行,若說出去,自己和蕭家一定會惹上大麻煩的!
一時間他覺得這件事棘手至極。
正當他躊躇不已的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聲兒頓時面色煞白,滿臉警惕地跑到門邊用身子抵住門,問道:“誰、誰呀!”
來者并沒有回答。
蕭衍此刻本能地覺得危險,警惕地出聲問道:“來者何人?”
外面安靜了片刻,突然響起一個清亮而含笑的聲音:“蕭驸馬,我是來幫你的。”
蕭衍與聲兒面面相觑,又驚疑地看了向門口。
P個S:“掌上珊瑚憐不得,卻教移作上陽花”是清代詩人吳偉業的《古意》六首中其中一首,說的是順治帝與董鄂妃的事,此兩句意思是:這樣美好的東西,并非我能憐愛的,它最終都會被送到更好的地方(被權勢更大的人所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