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鳳誕(下)
第二天一早,鄭允浩就帶着金在中進了宮。
德妃對于鄭允浩的生辰是很重視的,也許是因為小兒子的緣故,總是更寵愛些。因此特意辦了壽宴,當然,壽宴也只是在宜華宮中,排場并不大,何況也不是二十歲成冠的生日,自然不能特別隆重。
臨近午膳時分,鄭允浩和鄭允清一起從禮部和吏部回來,于是壽宴就在德妃的主持下開始了。
說是壽宴,卻不是十分隆重,只是幾人一起圍坐在圓桌前,德妃上首,左右手分別是鄭允清和鄭允浩,金在中則坐在下首。
德妃的小腹已經漸漸隆起,再一次做母親的喜悅令她面若桃花,體态也更見豐腴,望着小輩們的眼神也滿是溫柔和慈愛。
“皇子妃,允浩這些日子,累你照顧了。”德妃端起酒樽,笑得溫柔地朝金在中敬酒。
金在中受寵若驚,連忙起身謝禮:“娘娘言重了,這是臣下的本分,談何受累?”
德妃笑笑,将酒樽放下了:“皇子妃身為允浩的妻子,緣何一直稱我‘娘娘’?難不成是嫌我不配做你的母妃?”她的語氣淡淡的,話中意思卻有些厲色。
一旁的鄭允浩聽了,笑着拉了拉金在中的袖子道:“皇子妃,還不快喊母妃!”
金在中的面色白了又紅,他并非嫌棄德妃,只是前世德妃對他非常冷淡,兩人的關系也并不好,他怎麽可能喊她“母妃”?這一世他怕德妃對自己仍是那樣,因此也不敢僭越。現今德妃主動提出來,他心中自然高興,道:“臣下不敢,臣下只是怕母妃嫌棄臣下身份卑賤……”
他說得本是謙辭,卻惹得鄭允浩一本正經的不高興了,板了臉道:“皇子妃以後再說這話我就要打你的嘴巴了!”
德妃看着他,被他的憨直逗笑了,對金在中道:“允浩說得對,皇子妃以後再說這話就要打嘴巴了。”
話畢,幾人都笑了。
過了一會兒,德妃命人把自己的賀禮捧了出來,原來是一雙白底流雲紋的靴子,她面上含笑道:“我聽說皇子妃生辰時,寧王送了一雙舉世無雙的靴子,如今我再送這雙靴子,倒顯得寒碜了……只是我做了許久,扔掉也可惜了。”
金在中臉上一紅,道:“母妃說笑了,這是做父母的心意,哪有孰高孰低之分?”他當然知道他父親如此誇張的原因——他現今身為質子生活在東神,很容易被人看輕,他父親自然要為他造勢,讓東神衆人都知道,北祁仍然非常重視他,有了北祁朝廷和他父親寧王這個靠山,他的身份自然誰也不能小觑了。
鄭允浩也在一邊撒嬌道:“就是,母妃親手做的靴子,一定十分暖和,我要好好珍惜,回去就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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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不過一雙靴子罷了,你收起來不穿,讓蛀蟲蛀去麽?”德妃說着,用帕子捂着嘴巴笑了。
鄭允浩撓撓頭,也跟着笑了。
“允浩,我沒什麽能送你的……”一旁的鄭允清說着,拿出了一方帕子,随後他将帕子小心翼翼地展開,顯現在衆人視線中的,乃是一只精巧的黃玉十八連環,只是那十八連環似乎破碎過,因此在破碎處鑲嵌了金子,顯得這只十八連環十分的精巧與獨特。
衆人都疑惑地看着他,連鄭允浩臉上也帶着詫異和疑惑。
鄭允清看着鄭允浩,笑得十分風輕雲淡:“你五歲那年生辰,父皇送了你這只十八連環,我十分眼紅,你就吵着去問父皇再要一只,父皇不知道你是要給我的,訓斥了你一頓,結果你一賭氣就打碎了它,父皇還罰你在奉先殿裏跪了一天一夜……”他說着,将十八連環放在鄭允浩眼前,“工匠說它是從一塊上好的黃玉中雕琢出來的,幾十年也難以再雕琢一只,所以我只好将它一點一點修複了,到今天總算物歸原主……”
“五哥……”鄭允浩有些難以置信,“是你親手修複的?”
“嗯,閑來無事和工匠學的。”鄭允清笑笑,他的笑十分輕松,但是這只十八連環整整耗費了十三年才修複完整,可見其在此付出了多少心血。
“母妃你看五哥,整天不幹正經事!”鄭允浩臉上笑着,可那笑有些勉強,金在中知道,他是在壓抑自己的情緒。
德妃看着他們兄弟情深的樣子十分欣慰,笑着對鄭允清道:“清兒,你從小到大都慣着他,所以才把他慣壞了,瞧他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
鄭允清看着鄭允浩笑得十分寵溺。
金在中看着兩人的樣子,心中微微放下了心,他之前确實因為慕青闕懷疑過鄭允清,不過現在想來是自己草木皆兵了,鄭允清對鄭允浩的兄弟情的确不像是演出來的。
不過,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對鄭允清放下心來了,因為按照慕青闕與鄭允清的關系,實在是太容易在鄭允清處挑撥離間了。慕青闕到現在為止還維持着溫文爾雅的翰林身份,表面上并沒有與他撕破臉,但事實上自己殺了慕青聞和慕蘭熙,就已經是與他結下不共戴天之仇了。
其實他在襄王府也有眼線布置,只是原本他以為襄王府無甚可疑,所以并沒有主動關注過,以至于發生了蘇毓秀的事。現下想來,這些容易忽略乃至相信的地方,才是敵人最容易鑽空子的地方,因此對于襄王府,他日後一定要多關注些,以防患于未然。
壽宴并沒有持續多久,在金在中送了鄭允浩一把青虹劍之後就結束了,懷慶帝至始至終也沒有來過,不過命身邊的胡連貴送了三支箭過來,那三支箭的箭頭由純金打造,看上去十分奢華,鄭允浩拿到之後非常高興,連說“知子莫若父”。
不過金在中卻黯了黯眼神,無意間對上鄭允清的視線,竟發現他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回到皇子府,兩人還沒坐穩,就陸陸續續有官員派了自己的家族子弟來送賀禮,因為鄭允浩不比金在中,他身為皇子,若有官員明目張膽巴結他,是會引起懷慶帝的猜忌的,但那些家族子弟又不一樣,因為這些年輕公子不少與鄭允浩有過交情,有些是侍讀,也有一些是陪練,因此借他們的手來送賀禮不僅免了巴結的嫌疑,也讓這些各個家族中最優秀的年輕人有了接近皇室的機會。
無論交情怎樣,鄭允浩都一一應付了,不過等他忙完了,天色也暗下來了。
他回到卧房,卻發現金在中不在,他回想起今天下午金在中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忍不住轉身出去尋他,沒想到正碰上迎面進來的金在中,只見他手中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壽面,他便忍不住唇角上揚地讨好道:“我就知道皇子妃待我好!”
“美得你!”金在中笑着瞪了他一眼,把壽面放在了桌上,一旁的鄭允浩連忙坐下來,用筷子夾了迫不及待地送進嘴裏,結果燙得直叫。
“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金在中坐到他對面,有些嗔怪地說。有些時候,他總覺得自己在養兒子,眼前這個男人,實在是太能扮豬吃老虎了。
“嘿嘿嘿。”鄭允浩幹笑幾聲,道,“旭卿做的面實在是太香了,我忍不住嘛!”
金在中笑而不語,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又正兒八經地問他道:“允浩,你有沒有想過陛下送你三支箭的含義?”
“含義?什麽含義?”鄭允浩吃着面,鼓着腮幫子,一臉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你有沒有讀過歐陽修修撰的《新五代史》?”
“《新五代史》?”
“嗯。”金在中點點頭,“《新五代史》中,在記載伶官之前,他寫了一篇序,提到了後唐莊宗得天下與失天下的故事,其中,晉王臨終前給了莊宗三支箭,對他說:‘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他說着,頓了頓,美目意味深長地看着鄭允浩,“陛下賜給你三支箭,難道不是在對你說:‘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嗎?”
鄭允浩愣了愣,随即笑着不以為意道:“我們東神又沒有什麽世仇,就算是南祀,現下不也還在打嗎?勝負都還未分呢!他大概是想提醒我要吸取歷史教訓,居安思危吧?”
金在中啞然,确實,東神沒有世仇,莊宗的故事無法套用,可他總覺得懷慶帝的這三支箭別有深意,但又想不透到底是什麽深意。
“別想了,有什麽好想的呢?多費腦子。”鄭允浩已經吸溜完了壽面,意猶未盡地對金在中道,“皇子妃,我的賀禮就只有一把青虹劍嗎?”
“那你還想要什麽?”金在中無奈。
“你自己說呢?”鄭允浩看着他的眼神十分露骨,唇角也帶着一抹邪肆的弧度。
“給你起個字?”金在中假裝不懂他的意思,一臉疑惑。
“哦?”鄭允浩不想自己皇子妃已經給自己想好了字,倒也來了興趣,反正皇子妃也逃不掉,且先聽聽他的說法,他這樣想着,抱着胸笑意盈盈地看着金在中,“旭卿說來聽聽。”
自從金在中生辰時鄭允浩給他起了字,他就已經在為鄭允浩想字了,前世的“執瑜”是鄭允浩自己取的,“瑜”字其實是先太後在世時給的,她當時認為鄭允清與鄭允浩兩兄弟一文一武,是“懷瑾握瑜”的最好解釋,所以鄭允清字“景澄”,又字“瑾澄”,前世時鄭允浩便順勢給自己起了“瑜”字。不過金在中覺得“執瑜”這個字不好,他就是太執着,所以前世才會落得“求而不得任春去”的結果。
最後,他想了想,美目溫柔地看着對面的人:“不如就叫‘鳳琰’,如何?”
“鳳琰?”鄭允浩若有所思地念了一遍。
“嗯,九者,鳳也,貴不可言也。琰者,瑜也,美玉也。”金在中雙目灼灼,又低低地叫了一聲,“鳳琰。”
這一聲不知含了多少欲說不能的溫柔與情愫,明明是兩個再普通不過的字,卻在他的聲音中染上了無限的暧昧與柔情。
鄭允浩的鳳目暗了暗,沉聲道:“好,就叫鳳琰,反正只給你叫,你喜歡就好。”
“允浩,鳳琰……”他低聲喚着,伸出左手,只見白皙的手腕上戴着猩紅色的珊瑚钏子,紅白相映,愈發顯得肌膚白得奪人心魄。
鄭允浩伸手握住,放在唇邊吻了吻,金在中的手太美,明明是男人的手,卻十指修長,手掌柔軟而有韌性,手上的肌膚白皙而幼嫩,這樣的手,撫在他手上都能令他氣血湧動。
他吻過手指,吻過手心,濕熱的舌頭舔着手心,帶着點酥癢的味道。
“嗯……”金在中想躲,卻被他握得愈緊。“放開……”
“不放……”鄭允浩輕笑,狹長的鳳目染着情欲的色彩,“太多時候,你是我的皇子妃,可我更希望,你是我的金在中,我的旭卿……”
最後那幾句,他的嗓音幾乎變成了癡情地低喃,仿佛愛戀了多少卻世求而未得。
“你……”金在中未說完的話,已然被堵在了口中,眼前的男人如同掠奪一般,奪取着他口中的甜蜜。
他未來得及反抗,便已沉淪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