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沈昌珉
金在中聽到他的呓語,善意地笑了,這個少年怕是離家久了,思念親人了。他輕輕掰開那少年的手,把它放進被子裏。他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這少年的姓名籍貫,便問道:
“對了,小書童,你家少爺叫什麽名字,你們從哪兒來?”
那小書童聽罷,認真地回答道:“我們從越州吳興來,我家少爺姓沈,諱昌珉,是越州的解元……”
他還未說完,金在中已然滿臉詫異地打斷了他的話:“沈昌珉?!”
“是啊,家主乃吳興沈氏,我家少爺是昌字輩,在族中排行第五……”書童并不覺得有何不妥。
金在中聞言,轉身仔細端詳了一番床上的少年,發現那張臉确實與前世的沈昌珉有六分相像,只是前世他見到他時他正身為當朝驸馬,意氣風發、春風得意,臉上好看許多,現下整個人瘦得只剩骨頭,又是貧病交加的落魄狀态,一點精神氣兒也沒有,怪不得自己方才竟沒認出他來!
他雖是詫異,但心中更多的是驚喜,自己找了他這麽多天,沒想到竟在這而碰上了,真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沈昌珉現在如此落魄,更何況還未在會試中脫穎而出,那麽鄭允逸現在應該并不認識他吧?他想到這裏,轉身問那書童道:“小書童,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回恩公的話,小的叫獨活。”
獨活?好奇怪的名字!不僅取個藥名,而且還如此奇怪!
不過金在中并沒有把心中的疑惑表露出來,問道:“獨活,我問你,最近有沒有穿着貴氣的人來找你們家少爺?”
獨活想了想,有些苦笑地搖了搖頭:“他們都說少爺生了肺痨,都恨不得離他遠遠兒的,誰會來找少爺呢?更別說穿着貴氣的人了,不是人人都像恩公這樣心腸跟菩薩似的!恩公人才又好,心地又好,肯定會多福多壽的……”
他還沒念叨完,門就“吱呀”一聲開了,只見元碩走了進來,身後跟着拎着藥箱的金欄。
“阿碩,你快來給他看看。”金在中起身,将位置讓給元碩。
元碩點了點頭走過來,給沈昌珉把脈,過了一會兒,他将沈昌珉的手放回去,邊道:“不礙事的,只不過是重風寒和濕氣內侵罷了。我給他施幾針,再吃幾帖藥,養幾天就好了。”
獨活聽了,歡天喜地又感激涕零地對元碩和金在中道:“多謝兩位恩公,多謝兩位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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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客氣什麽。”元碩說着,拿過藥箱,從中取出來銀針,開始對着沈昌珉施針。
沒過一會兒,沈昌珉就因為痛楚而醒轉了過來,他睜開眼睛,看着眼前屋子裏的陌生人,倏地蹙起了眉,眼中滿是警惕,正要坐起來,卻被元碩按住了:
“別動,我在給你施針呢!”
沈昌珉卻不聽他的話,拂開他的手就要強坐起來,被獨活拉住了:
“少爺,你可千萬別動啊,恩公正給你治病呢!”
沈昌珉也許還想坐起來,可實在是沒力氣了,他仍燒着,滿面通紅着,但眼神中仍是清冷的倔強與警惕:“你們到底有什麽目的?”
金在中低頭看着沈昌珉,唇畔露出笑容:“你現在還有什麽值得我們利用呢?”據他了解,沈昌珉為人極端多疑,很少相信別人且非常聰明,絕不會因為自己的這點恩惠就心懷感恩對自己感激涕零,因此現在這個反應也在自己的預料之中。
沈昌珉聞言,沉默了片刻,随後唇邊揚起一個自嘲的笑容:“我這條賤命,用不着你們施舍那點恻隐之心。”
“說什麽呢。”元碩看不過去,大大咧咧地說,“哪有命賤命貴的區別,我是大夫,無論是皇帝老子還是街邊的乞丐,我都不能見死不救的。”
沈昌珉聞言,臉上露出一絲詫異,卻很快又變成了冷冷的疏離之色:“那麽,多謝了。”
他口中說着感激的話,可金在中根本聽不出他語氣中的謝意。不過他看着這個樣子的沈昌珉,隐隐覺得他似乎是經歷過什麽,所以才會如此多疑和不肯相信別人。
元碩施完針,又開了一個藥方,對獨活道:“那個,小書童……”
“哦,我叫獨活!”獨活連忙搭話。
“獨活?好奇怪的名字?為什麽要叫獨活?難道你還有個爹爹叫當歸?”元碩又疑惑又覺得好笑,好好一個人為什麽要取這麽一個藥名?
獨活撓撓頭,顯然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少爺給我取的……”說着,看了沈昌珉一眼,而沈昌珉靜靜地看着頭上的床帳子,仿佛他們說什麽他都聽不見似的。
金在中看着他,心中已然明白,這個才十五歲的少年,也許已經看透了人世,看透了人情冷暖與世态炎涼,所以才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自己身邊已經沒有別人了——唯有“獨活”。
元碩也不管獨活為什麽叫“獨活”了,對他道:“你照這個方子去買藥,每日一副,還有,讓你家少爺多吃點好的,今晚記得喝點熱姜汁,出點汗,這樣的話,我保管三天就好透了。”
“多謝恩公大夫,多謝恩公大夫!”獨活捧着藥方,口中連連稱謝。
金在中對獨活道:“獨活,你現在就去抓藥吧。”說着,示意金籬給他一錠銀子。
獨活拿了銀子,又連連磕了頭:“多謝恩公,多謝恩公,小的這就去!”說着,興高采烈的去了。
金在中又對元碩和金籬、金欄道:“你們先出去吧,我有話要對沈公子說。”
“噢。”元碩應了一聲,乖巧地帶頭出去了,金籬和金欄便也跟着出去了。
沈昌珉撐起身子坐起來,清秀漂亮的臉上十分冷漠,一雙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盯着不遠處的金在中,過了片刻,他終于開口問道:“說吧,到底是什麽目的。”
他如此對待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換了別人早就生氣了,然而金在中卻不然,他知道沈昌珉的自尊心很強,而且不會相信任何人,指望拿這點事去感動他倒不如直接與他交易。他唇角一勾,笑着緩緩往前走了幾步,直到沈昌珉的床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最後終于開口道:
“過幾天,你會連中會元和狀元。”
沈昌珉一愣。
金在中的臉上依舊是笑意:“皇帝還會賜婚,讓你成為當朝驸馬。”
沈昌珉的眼神已經從詫異變成了不悅:“你到底是誰?有何目的?!”
金在中搖了搖頭,唇角揚得愈高,美目別有深意地看着他,語氣淡淡的:“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變成誰,你是想繼續當你的沈家五少爺,還是平步青雲,當天子的寵臣、公主的如意郎君?你是想繼續過這種看人臉色、仰人鼻息的生活,還是過錦衣玉食、前呼後擁的日子?”
他從悟到“獨活”的含義之時,就已然抓住了沈昌珉的軟肋。他不介意告訴他之後的人生軌跡,因為沈昌珉根本不會相信他能夠預測未來,沈昌珉只會以為是他能幫他做到這些,雖然這樣做未免有些不厚道,可他不得不這樣做。
果然,沈昌珉的臉色幾不可見的變了變,垂下睫毛,似乎在思考,但是沒過多久,他就擡起頭來,灼灼地望着金在中,聲音有些顫抖:“你的條件呢?”
“很簡單。”金在中心喜他果然上鈎了,只是面上仍是不動聲色,“你答應我,絕不與鄭允逸為伍。”
“鄭允逸是誰?”沈昌珉的問題脫口而出,不過他很快就明白過來,鄭允逸姓鄭,排允字輩,顯然是皇家的人,那麽眼前這個人……他不知道眼前這個人為什麽篤定自己會碰上鄭允逸,又篤定鄭允逸會想與自己交好,這個條件怎麽看都有些奇怪,他一下子心情複雜,心緒萬千,但還是很快答應了金在中,“好,我答應你,此生若與他為伍,便……”
他的毒誓還未說一個字,金在中便打斷了他,他微笑着,漂亮的臉龐很柔和,只是那美目中有些厲色:
“不用發毒誓,人心之難測,連天也無可奈何,我又怎麽會信呢?……我能把人捧起來,照樣能把人摔下去。”接着,他又柔和地看着他道,“況且,我信你。”
沈昌珉突然覺得他的美目耀眼得很,甚至有些灼痛他的眼,使他忍不住低下了頭。
金在中微笑着把印有“旭”字的玉佩遞給他:“好好養病,好好看書,還剩五天,不要大意了,有事就叫獨活拿着這塊玉佩去清泰街的奇珍古玩店找掌櫃的。我先告辭了。”他說完,轉身離開了。
沈昌珉緊緊握着那塊玉佩,看着他出去,又把視線轉回了那塊玉佩上,清冷的臉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