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華燈初上, 凜北夜幕降臨。天際劃過一道曲線,飛機以優雅而沉穩的方式降落在機場。
厲寧策拎着行李快步穿過廊橋。
司機幾小時前臨時接到厲寧策的信息,從袁家宅院開了過來。
他接過厲寧策的行李, 打開後備箱,往出口看了看:“怎麽沒見徐助理?”
往常出差回來, 厲總會特意安排一輛多座的商務車将一同出差的同事送回家。這次他不僅回來得突然,而且也不見有其他同行之人。
厲寧策:“他們一起休了年假,機票在後天。”
海市一戰打得漂亮, 他特地多留出了幾天,讓他們可以在海市休息兩天。
他走到後座,拉開車門:“先回公寓。”
風從車窗裏吹進來,厲寧策打開聊天框,看見柴漾和他的信息停在“快點回來”那條, 微微勾起嘴角。他歸心似箭, 甚至借了孟總的私人飛機, 就為了給她一個驚喜。
他打開袁墨的對話框:【老爺子那邊結束了嗎?】
袁墨:【老爺子年紀大了,精神狀态也不好,折騰了一下午, 晚飯後就散了。】
袁墨;【聽說有人借了別人的私人飛機回來的?】
厲寧策;【沒有提前報備航線審批,來不及,正好他有。】
袁墨:【誰讓你非要今天回?早一天見和晚一天見有什麽差別哦?說起來你是不知道她把我爺爺和你老爸哄得多開心, 沈老爺子表情……啧啧可難看了。】
因為柴漾和袁青在讀書時期的投緣,袁家三兄弟是最早知道她身份的人。然而心疼歸心疼,柴漾不願意依靠他們,他們也不能自作主張替她做什麽, 只有給予她姐妹般的關懷。
如今厲寧策一手設計讓袁老爺子把柴漾認成義孫女, 他們能正大光明地給她撐腰, 看到沈家人難以下咽的表情,實在是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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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的壽宴上各家都有,耳目衆多,八卦亦流傳得迅速。
原來他們都以為那位毫無根基的柴總突然出現在凜北,不知道走了什麽大運才得了厲寧策的青眼。現在才知道,她吃過苦、從落魄中站起來是真的。
在他們眼裏,她明明和袁家淵源匪淺,卻不主動說,恰好證明了她并不沽名釣譽。
這樣一看,她沒有答應厲寧策的追求也合情合理。
厲寧策:【怎麽就合情合理了?】
袁墨:【我怎麽知道他們怎麽想的?不過看到你父親的态度,再動心思的人都不是很敢有這個想法了。】
厲寧策:【沈家人沒說什麽?】
袁墨:【袁老爺子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心疼她,痛罵之前抛棄她的親人,他們哪裏還敢再主動認下來?沈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別的不重要,面子比裏子重要。】
事情都在厲寧策的預料之中。
從厲楚河讓他除夕帶柴漾回家吃飯那時起,他就意識到了父親的暗示。
她在這條路上行進得艱難,沈家始終是她心裏的掣肘,何況沈長鶴他們曾經對她做出過那樣的事,如果不撇清關系,不悄無聲息地解決,之後難免會影響到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
他仰頭靠在枕頭上,閉上眼睛。
借袁老爺子的生日安排這些事情都是他擅作主張,他一直在擔心她會不會嫌他手伸得太長,管得太寬,沒想到她什麽也沒多說,只說快點回來。
他照做了。
沒有一刻停留地從海市趕了回來。
【她還在你家嗎?】他問袁墨。
袁墨:【沒有,小輩都被袁青招呼着出去玩了,她也跟着去了。】
厲寧策回到溪山雅苑,周姨說他父親出去遛彎消食還沒回來。他點點頭,上樓洗澡,脫下風塵仆仆地衣服,換上一套清爽的休閑裝,吹幹頭發。
思來想去,抓了件棒球外套穿在身上,下樓。
臨出門前,厲寧策踩着運動鞋,在玄關的等身鏡前轉了個身。
恰好周姨端着水杯從廚房走出來。
“哎呀,今天的穿搭好青春。”她好像重新看到了那個變得成熟深沉前的少年,眼神懷念,“和女朋友約會去嗎?”
“嗯。”他擡手撥了撥額前的頭發,出門。
袁青帶他們去的那家會所,他們這群人都是常客,司機也輕車熟路,抄了不堵車紅綠燈少的近路,很快就到了地方。
厲寧策讓他把車停在地庫後下班回家,自己則拿上鑰匙往電梯間走。
他一個人靠在電梯裏,打開聊天框。
厲寧策;【聽說袁青帶你們出來玩了,還在外面嗎?】
他明知故問。
柴漾也很快回他:【對,難得出來放松一下。】
厲寧策勾起嘴角,心裏想着等下突然出現她會是什麽表情。
樓層一到,他雙手插兜走了出來。
左右張望了一下,卻在視線的正前方看到了無比熟悉的一高一低的兩個背影。
上一次見,是在袁青朋友圈。
他為送別的友人拍下照片,其中一個是柴漾。
那張照片裏她高馬尾緊紮,身形筆挺,側頭看着身邊人,那男人亦垂眸看着她,背影溫文爾雅,兩人之間的距離并不是非常疏離。
厲寧策喉嚨上下滾動,一陣被遺忘的酸澀湧上心頭。
他指尖一緊,扣在手機外殼上。
五分鐘前。
“特地發消息叫我出來,是有什麽事情想說嗎?”柴漾靠在走廊牆壁上,歪頭看着袁绛。
說完,她兀自轉動疲憊的脖頸,視線落在不遠處。
上一次厲寧策就是在那間屋子裏,把她抱上臺球桌,吻到她神魂颠倒的……
想到這兒,她不免有些心猿意馬。
“咳。”袁绛輕聲喚回她的思緒。
“你說。”她轉過頭,“我聽着呢。”
袁绛嘴唇翕動,組織好的語言被她那雙明亮的眼睛打散。
今天聽說袁青送她回家,她便多喝了一些酒,眼神微微上揚,帶着點蠱惑的氣質。
說什麽呢?
問她為什麽會開始喜歡某個人?
這與他何幹,她沒有義務告訴他。
問他以後是否還有機會嗎?
現在恐怕凜北整個圈子都知道她是自家老爺子疼愛的義孫女了,他已經失去了資格。
不,他從當初在紐約被她拒絕時就已經失去了資格。
“……”柴漾擡眸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雖然喝得有點多,但還遠沒到喝醉的程度,她看出袁绛難得糾結,大概猜到了他想說什麽。
該說的話她之前都和他說過,重新做朋友的這段時間也各自安好,她有點怕他還要再來一次。
她懶得重複同樣的話,懶得再拒絕一次。
“算了,我先說吧。”她抓了抓頭發,“崔總——我是說袁青的媽媽,崔曦阿姨生病了。她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那個大傻子。她突然咄咄逼人也是希望他能早點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免得哪天意外先降臨,會讓他措手不及。”
袁绛怔了一下,思緒都被這件事情吸引過去。
“崔總讓我先不告訴他,希望我能管管他,讓他上進一點,但比起我,你和袁墨大哥才是他的親兄弟,不是嗎?雖然生母各不相同,但在我眼裏你們三兄弟的親密感情才是最真實的。我覺得你們比我更有應到知道這件事,你們比我更有資格決定這件事應不應該告訴他。”
“知道是哪方面的病嗎?”袁绛皺眉。
“她沒有和我細說。”柴漾說,“袁青回國那段時間她正在病中煎熬,過段時間還要手術,她會在手術後才告訴他。”
“手術是有風險的。”
“是,你是醫療行業的,你比我更清楚。我知道你很快就要回南城了,但我想這件事你應該和袁墨大哥好好商量一下。”
在她眼裏,袁青是有知情權的成年人。
她其實并不想遵從崔曦的願望,瞞着他到手術之後。
可縱然她現在名義上是袁家的義女,但她到底和他們不是真正的一家人。究竟怎樣才是對袁青好,怎麽樣對袁青最公平,他的親人比她更适合做出這個決定。
“我知道了,我們會商量好,盡量不要做留有遺憾的選擇。”袁绛說着,心裏微微有一點絞痛。
他清楚柴漾告訴他,讓他們一起做決定的理由。
正因為清楚,才更加明白,她和他們始終是有隔閡的,可以勝似兄弟姐妹,但她不會完全把自己當成他們的親人。
“說到我們行業,我有一件事要說。”他正色道,“你知道厲寧策現在也進軍生物醫療的賽道對吧?”
柴漾不由站直:“怎麽了嗎?”
袁绛所在的公司和厲寧策的新賽道是競争關系,并且她記得,南城那家公司是厲寧筝她對象的。
袁绛四下打量了一番,不确定是否隔牆有耳,拿出手機在對話框打了一串字。
柴漾凝神看去。
——似乎有人竊取了勵雲的內部研究資料。
袁绛的屏幕上如是顯示。
這是涉及到商業機密的嚴重事件!
她陡然嚴肅起來:“還沒确定對嗎?”
“我們這邊內部調查情況還不能透露,裴總似乎不想給厲總提這個醒。”袁绛推了推眼鏡,“但我比希望這種不齒的惡行在競品公司存在,畢竟是維護整個行業良性生态的事情。”
“所以你是希望我轉達嗎?”
“大哥會轉達的,我只是覺得你會關心他。”
“嗯?”
“你已經點進去無數次他的聊天框,又不發任何東西了。”袁绛指了指她的手機。
柴漾愣了一下:“抱歉。”
她好像錯怪袁绛了,莫非他叫自己出來是說正事的。
話音剛落,她的屏幕就彈出消息。
【聽說袁青帶你們出來玩了,還在外面嗎?】
柴漾眼睛亮了一下,飛速回他。
有人竊取內部資料的事情還是當面說比較合适。
她猶豫了一下,收起手機,拍拍袁绛的肩,“我和你出來這麽久,再不進去,就有人要給厲寧策打小報告了。”
袁绛:“……”
他被柴漾一把怼到前面,趔趄了兩步往前走。
她還是和之前那樣,落後他半個身位,走在後面。
走到包廂門口,忽然聽到身後有一道磁性而低沉的聲音。
“漾漾。”
柴漾腳步一頓,循聲回頭,厲寧策兩手插兜緩步走來。
男人仿佛從踏破畫中而來,上身是淺藍色棒球衣內搭白色上衣,黑色休閑褲襯得腿極長,收緊在小腿下側,運動鞋和褲腿之間露出漂亮踝骨。
柔軟蓬松的頭發像是沒有怎麽打理,随性地垂在眼前。
清爽的鹽系少年感撲面而來。
袁绛眼睜睜看着身邊的女人踩着高跟鞋飛速沖到男人面前。
她一貫與任何人保持的安全距離,在那個男人面前頃刻化為烏有,他無聲地笑了笑,轉身進屋。
厲寧策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冷意一閃而過,望向柴漾時立即恢複了原樣。
“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啦?”她雙臂伸直,指尖沒入他的發間,胡亂把玩着他蓬松的頭發,“還打扮得這麽讓人心動。”
厲寧策微微俯身,雙手環住她的腰。
“嗯?是誰說讓我快點回來的?”他拇指摩挲着她的耳廓,看那泛起的紅色,就知道她今晚是真的放松狀态,放開喝了。
柴漾眼神有一瞬迷離。
“是我沒錯但……喔!”下一秒被他托着腰抱起,她一驚,像個樹袋熊一樣纏着他。
就這樣被抱着走進了她剛才無意瞟到的上次那個包廂。
她環着他的脖子,低頭:“你是把這間包下來了嗎?”
厲寧策輕笑:“會所有我個人投資,整個樓每一間都可以是我的。”
柴漾;“……”
她還想說些什麽,話語卻悉數被吞沒。
沒有開燈。
她在黑暗中沉溺。
綿密的吻帶着幾分急切和宣洩,不似往日的他。她的指尖捏着他的棒球衣,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莫非是看見袁绛又打翻了醋瓶子?
她閉着眼,一邊承受着他的攻池掠地,一邊思考要怎麽哄他。
忽然他停了下來。
嗓音沙啞:“給我的獎勵,是什麽?”
她驀地想起來自己給他的承諾。
——讓我想想怎麽獎勵你。
她頭一回有種被自己坑到的感覺,低聲笑了笑,攀上他的肩,踮起腳,微微偏頭,調皮地吐舌頭。
他脖頸和抱着她的手臂緊繃着,喉結隐隐顫抖。
內心抵抗着敏感和溫熱。
“如果我說,獎勵是邀請你來濯心寓住,會不會太快啦?”
她還沒戲弄完,忽然兩肋一緊。
就這樣被他按在懷裏,深深抱着,像是抱住了什麽人間珍寶一般,緊緊不肯放手。
“本來我還沒想這件事。”她在黑暗中傾聽他的呼吸,“看到你今天的模樣,我忽然覺得我的猶豫和遲疑最終會讓我自己後悔。”
人無再少年,他們錯過的十年是沒有辦法重新回來的。
也許就像她不覺得應該對袁青隐瞞崔總的病情一樣,她也想做出不遺憾不後悔的選擇。
她話音剛落,厲寧策便起着她的手腕,放在胸前。
那顆心髒在她掌心下有力地跳動着,充滿生命力,一下,一下,像是敲在她的心尖。
“這裏是因你而重新燃燒起來的。”他額頭抵在她頸間。
“直到生命最後一刻它都會為你跳動,它,和我,永遠屬于你。”
他早已做出了不悔的選擇。
而現在,他終于等到了她不留遺憾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