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厲寧策一下下輕拍着她的背。
她的眼淚不知什麽時候打濕了他的襯衣, 擡起頭,發現肩膀處那突兀的深藍色塊。
淚眼婆娑,柴漾垂頭抽噎。
一雙手輕輕落在她臉頰上, 手背拂去殘存的水珠。
離開母親後,她就沒有在別人面前哭過。
但在厲寧策面前,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要我送你上去嗎?”厲寧策遞給她紙巾,“晚上的飯局推不掉,不然就能帶你去吃晚飯了。”
柴漾接過來, 疊起紙巾輕輕點在下眼睑。
她看了一眼色彩斑斓的紙巾,兩眼一黑,防水的眼妝也防不住她剛才決堤般的眼淚。
縱情哭過後,她在厲寧策面前也沒有那麽在意形象了,簡單擦幹眼淚, 吸了吸鼻子, 聲音啞啞地問:“你就一點不好奇?”
“好奇什麽?”他反問。
“好奇我為什麽哭, 為什麽是今天哭,好奇……我當時為什麽不告而別。”
厲寧策擡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不問不代表我不想知道。”他說, “我只是怕提問會變成對你的二次傷害。
“一個人要憋着心事和秘密,已經很累了。”
就像他們重逢那天一樣,他不想成為她的負擔和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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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漾微怔, 鼻尖又酸了一下。
她緩了緩,深吸一口氣,傾身眨眼:“所以,你是在等我什麽時候願意說?真有耐心。”
得了便宜還賣乖。
厲寧策看着她蠱惑又閃亮的雙眼, 低笑一聲, 沒有回答, 下車繞到另一側,幫她拉開車門。
他手臂搭在車門上,地庫裏的燈光隐約照出他襯衣下結實有致的線條。
柴漾下車時險些頂到他的下颌。
只聽他聲音缱绻:“我耐心沒那麽多,耗盡之後就只有機械性的放空自我。不過,十年都被我等到了,這點耐心不算什麽。”
柴漾腳步頓了一下。
這個人知道他在說什麽嗎?
十年很短嗎?
這十年她沒有一刻是完全安心入睡的,咬牙活出人樣,生怕有一天生活的正軌就要再次被打破。倘若不是雨落病逝的消息,她也沒有那麽快下定決心回國。那還會是“用十年等待”的事情嗎?
耐心耗盡後還繼續等很容易嗎?
她聽上去就覺得無望、沉重又沒有結果的等待,在他口中那樣被形容得那樣輕描淡寫!
“你贏了。”她靜靜擡眸,瞪了厲寧策一眼,“上來坐會兒吧。”
無論他是發自內心的真誠流露,還是故意而為之,都不重要了。
她無法無視那輕飄飄一句話背後的沉重情感。
那是喜歡也好,是執念也罷,至少這十年她杳無音訊的時間,是她虧欠他的。
她請厲寧策上樓小坐,先去卸了妝,然後在冰箱裏挑了些水果做成果盤。
轉身看見他悠閑地坐在中島臺前的高腳凳上,認真回着郵件。
盤子放在桌上時,厲寧策立刻合上了電腦,望着她素顏清爽,賞心悅目。
“長話短說。”柴漾遞給他一柄小叉子,“我是私生女,親生父親是凜北豪門,這件事是他妻子找到我家的時候我才知道的。”
厲寧策:“在線下比賽前?”
“對。”她撩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她在我家砸了一通,我不小心摔在地下的玻璃陶瓷碎片上,然後還被她踩了一腳。
“手傷很嚴重,基本可以說與比賽無緣了。我當時很慌亂,也怕耽誤大家臨時找隊友的時間,但被那家人帶走了,所有東西都沒留給我,我也……聯系不上你們。”
她像是被沈長鶴關了禁閉,獨自一個人在醫院裏養手傷,沒有任何通訊設備留給她。
這期間……他們隊因為她的缺席無緣線下賽,沈長鶴暗中操作成了她的監護人,母親沒能熬過自己的病撒手人寰,而她不僅沒見上她最後一面,反而被他甩手送到國外。
再次打開三水晚的好友賬號時,她已經不知道要如何和他們講,于是她賣了游戲賬號,選擇逃避。
逃進在異鄉重新開始的人生。
柴漾說着說着,發現自己的語氣和厲寧策方才一樣沉靜又淡然。
她恍然,無奈地扯了一下嘴角。
原來是只有已經翻過那個坎,血與淚、絕望和無望都已經被徹底消化後,才能這樣輕松地把話說出來。
她與他似乎……沒什麽區別。
手腕被厲寧策輕輕托起,他擰着眉,指腹沿着掌根滑下來,觸到幾處已經變淡的疤痕。
目光沉沉,神情嚴肅。
柴漾動了動手指,沒能從他掌中抽回來,反而是被他小心翼翼地握着:“看過醫生嗎?”
她點頭:“有做康複訓練。”
“還疼嗎?”
她看厲寧策沒有松手的意思,只好乖乖回答道:“都過去了,現在還好,就是不能常玩。”
厲寧策想到她那天玩了一會兒手柄游戲就開始揉手的模樣,氣息亂了一瞬。
是他失察了。
“是哪家人?”厲寧策沉聲問,語氣中微微滲出一點冰冷。
“沈家。”
柴漾沒有瞞着厲寧策。
她現在和他有着工作上的往來關系,她需要讓他知道自己可能會存在的風險,這也是對他們合作的尊重。
她無法預料今天和沈長鶴見面的後果,就算沒有因他一句輕柔的“不開心”就哭得稀裏嘩啦這件事,她也會找機會告訴他的。
厲寧策眼中閃過一道敏銳的光,一些瑣碎的事情都聯系了起來。
她說挖到的新主播是沈家的小兒子。
也就是說……
“你今天見到沈家的人了。”
他沒用問句,語氣篤定。
她看似灑脫又飒爽,可沒有人比他更情緒她對過去的留戀。
當初酒店相遇時,她還只是無聲落淚。
而現在,只有陳舊的傷疤被掀開才會讓她哭得這樣泣不成聲,哭聲裏是積年的委屈,聽得他心碎。
瞧,現在眼睛還紅紅的。
“嗯,見了沈長鶴。”柴漾吃了一片蘋果,“我是沒想到連沈佑他都要讓人跟着,我以為親生的待遇可能和我不一樣呢。”
她初到大洋彼岸時也曾被他的人管着。
後來她用了很極端的方式逼他把人撤走,加上那會兒沈家和袁青母親那邊有利益往來,在袁青母親的幫助下,沈長鶴才妥協。
厲寧策執叉的手頓了一下,一個櫻桃番茄從果盤裏滾了出來,滾了兩圈停到他手邊。
她提沈佑的時候,他說什麽了?
——以後下班時間不要回報工作。
她那天真的是想與他聊隊員嗎?
那不是工作,是家事。
柴漾正盯着那顆通紅的小果發呆,忽然聽見他說:“抱歉。”
她一臉莫名:“你要為什麽道歉?應該只有我需要為當初的不辭而別道歉才對。”
厲寧策沒解釋,他轉了話題:“沈……董那邊想做什麽你知道嗎?”
他沒有柴漾那麽剛,敢直接叫老人家的名字。
“說到這個就好笑,他想讓我回沈家,幫家裏分擔集團事務。”
柴漾冷笑一聲。
“當時他和那位韓女士做的事情都不敢讓自己的親兒子知道,生怕我的存在讓沈萬民知道,現在又巴不得讓我回來,當我是工具人呢。”
“沈氏确實實力大不如前,沈萬民發展的賽道最近幾年形勢都不好,就地産和酒店還勉強能撐門面。”厲寧策微微蹙眉,“他想認下你的身份?”
柴漾樂了:“怎麽可能?韓女士知道的話不得直接拿刀砍我?我感覺他只是覺得我可能會對生父和親情還有一絲眷戀,對沈家的財産有所觊觎,想拿捏我為他做事罷了。”
她沒有長成那種寧願隐姓埋名也要和生父在一起的私生小可憐,這一點估計讓沈長鶴失望了。
沈家的情,她嫌髒。
沈家的錢,她不稀罕。
難怪他臨走前眼神裏充滿戒備,現在她也是有本事坐上棋局,接近游戲規則的人了。
“我會讓人留意一下沈氏的動作。”厲寧策眼眸深邃,“非晚現在抗風險能力還比較弱,沈氏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沈董要是想暗中動手,你也不好過。”
柴漾拿起叉子紮了一顆盤裏的小番茄,遞到他唇邊,勾起嘴角:“謝了,讓我也體驗一把背靠大樹好乘涼的快樂。”
“這謝禮有點……”
厲寧策目光幽深,咬住紅果,慢條斯理地咀嚼後咽下。
算了,她舍得給他就足夠了。
他不急。
“對了,跨年安排想好了嗎?”
她今天已經哭得這麽累了,還是聊點輕松的。
金屬叉子磕在果盤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柴漾笑容有些僵硬。
她雖然問了沈佑有什麽跨年活動,但她很快發現了一個殘忍的事實。
他們之間的交集,只有游戲。
當年兩人游戲之外的交流,幾乎只有她一個人瘋狂哔哔,他除了實習加班、上課外,很少透露過關于自己的其他信息。
那時候一心沉迷鍛煉技術的她并不關心他本人,也從沒想過要了解他的興趣愛好。
所以,她對他的了解,遠沒有他對她的了解多。
“……”不知道怎麽開口。
她忽然意識到她可能真有點“渣”的天賦在身上。
她怎麽能對他什麽都不了解,就又是見色起意,又是莫名其妙充滿占有欲呢!
這是不可以的!
他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朝她走了九十九步,可她現在才意識到,自己連一步都還沒有跨出去。
她在心裏勉勵自己以後對厲寧策上點心,眨眨眼小心翼翼地開口:“一起游戲開黑跨年,可以嗎?”
厲寧策:“……?”
作者有話說:
厲總:就這?
漾漾:馬上哄!這次我真知道問題在哪兒了!
之前漾漾始終是專注于自己,既要努力和陰霾和解,又要關注事業發展自我提升,所以她對厲總的關注度與厲總對她的關注度是不平衡的。
現在她發現有一個人站在原地等她,抱着不想傷害她的心情慢慢靠近她,因此她也要開始學着朝他邁出遲鈍的一步~
俱樂部叫撥雲,對于厲總來說另一個意思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雙向奔赴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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