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柴漾自诩歷經風波, 能泰然自處,但在這種情況下落荒而逃還是第一次。
她算是明白,剛才厲寧策在車上那一眼的晦暗不明是什麽意思了。
是大灰狼看親自上門拜年的小綿羊的眼神。
厲寧策家的花園外有條長椅, 柴漾走過去,拂去停留在上面的雪花, 坐下,拿出手機找到那位小仙女。
她問:姐妹,是溪山雅苑嗎?
小仙女:對, 你已經到了嗎?和保安說找厲女士,或者把衣服放在值班室,我讓我哥幫我拿回家。
果然,這個世界真小,小到她在機場偶然碰見的小仙女居然是厲寧策的親妹妹。
柴漾咬了一下嘴唇, 沒再看她發的內容。
她有些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9號樓。
如果這裏只是厲寧策的家, 她來也就來了, 但裏面還有他的家人,這讓柴漾感到無可适從。
在所有與陌生人會見的場合裏,她最怕的就是登門拜訪。
住宅是一個人最私密的領地, 是生活的核心,和工作場合和社交環境是泾渭分明的存在。
從冷漠到熟識,也是從能否進入對方生活開始。仿佛進入了對方的領地, 就被默認拉近了關系,而在這種關系的支配下,人情的牽扯遠遠大過理性的衡量。
但她是對“自己貿然進出他人居所”和“讓陌生人出入自己居所”這兩件事同時具有強烈排斥心的人。
前者是出于獨居女性的戒備,後者, 是沈長鶴多年前帶給她的陰影和恐懼。
他造訪破敗小出租屋的那天, 是她至今仍不願意回想的噩夢。
Advertisement
貿然拜訪的人是他, 将她原本的生活和家庭弄得支離破碎的人也是他。
她不知道怎樣給厲寧策解釋,并不想讓他看出自己的排斥,也不願被誤會成害羞。
她盯着厲寧策那個工作號的集團LOGO頭像,猶豫地不知道說什麽。無論怎麽措辭,都很難掩蓋方才震驚之下的滿身破綻。
紅點跳了一下。
他居然先發了消息過來,柴漾微微愣住。
厲寧策:車沒有鎖,上去等我,別在外面凍着。
厲寧策透過窗簾薄紗,看見柴漾從長椅上起身,兩手插兜,一步一跳走到他的車前。
他收回視線,轉身走進廚房,從櫃子裏拿出保溫杯,把厲楚河養生壺裏熬的銀耳雪梨湯倒了一半。
厲楚河反手拿筷子,敲了敲他的後背:“你不是看老袁做手術去了嗎?”
厲寧策頭也不擡:“原定的主刀醫生臨時有事,改了時間。”
言簡意赅,別人家的私事多一個字也不說。
廚房裏,阿姨正在炖肉嘗鮮,看着他認真倒湯的舉動,舉着鍋鏟悄悄走到厲楚河旁邊。
“他要幹什麽呀?”
“誰知道,可能去加班吧。”
“要不我再給他做點兒吃的?”
“不用,別慣他。”厲楚河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家兒子,揚聲道,“小子,你還不如都倒走,剩下的連一碗都不夠裝,留給你爹喝湯渣,合适嗎?”
厲寧策骨節分明的手平穩端着養生壺,回眸:“謝了,本來也沒準備給你留。”
厲楚河:“……”
老父親嘁了一聲,對身旁的周姨埋怨:“瞧瞧,在外面人模狗樣,在家拽得二五八萬,除了這張臉,還有哪點讨人喜歡。”
周阿姨聽着父親诋毀兒子,無奈地搖頭。
厲董也就嘴上嫌棄,在外面可是為這個兒子滿心驕傲和自豪呢。
厲家的孩子随他們父母,一個賽一個有主意。
她看着他從小男孩長成少年,又長成出色優異的男人,表面上什麽都不在意,實際上執着和認真起來讓人害怕。
厲寧策盛好湯,看了一眼手機,親妹給他發來了消息。
厲寧筝:哥!周末你在家的吧!有人要幫我送衣服回家,你幫我開一下門,我怕爸和阿姨在午休就沒打擾他們。
X:你怎麽就不擔心打擾我?
厲寧筝:得了吧,你是機器人的健康作息,周六早晨就算有安排都得推到下午,我能打擾到你?
他看在她陰差陽錯把柴漾帶到他家門口的份上,沒和她計較,單方面結束了對話,朝車上走去。
柴漾坐在副駕,靠處理工作消息平複心情。
忽然聽到“咔噠”一聲,風雪滿灌了進來。
鬓邊的發梢飄了飄,回眸,迎面撞進那雙深邃的眼眸。
男人随手關上車門,将持續湧動的寒意擋在外面。他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撥,車上的暖氣開大了許多。
她收起手機,目不轉睛地看着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心想,也不知道他叫自己留下等她是要做什麽。
“緩過來了?”厲寧策把保溫杯和圍巾一并遞給她,“我家老頭精選材料熬成的,喝點暖胃。凜北最近降溫,下周冬至日還有一場大雪,你小心受涼。”
柴漾目光複雜地看了厲寧策一眼,動了動嘴唇。
行雲流水的關懷倍至,放在網絡上多少會讓人覺得有點渣,或是中央空調的必備技能。
但她知道,這個男人從少年時代就是這樣,不自知地輸出他的健□□活觀念。
以前他是催她不要熬夜,現在是讓她注意保暖,讓她看上去特別像那種操碎心的家長管教不聽話的小孩。她曾經覺得他多少有點強迫症。
“你是不是一直都習慣照顧人?”她把圍巾放在一邊,乖乖接過保溫杯,抱在懷裏,眼眸中閃着微光。
感覺只有一直以來承擔着保護者角色的人,才會自然而然做出這樣的行為。
“是。”
他從小就被人說像個小大人。鑒于父親和妹妹都是那種專注沉浸在一件事裏就會忘記照顧自己的人類型,只有他來扮演提醒的角色。
久而久之,習慣深入骨髓。
厲寧策擰眉,敏銳地問:“我這樣是不是讓你不舒服了?”
柴漾連連擺手:“沒有,我只是……”
只是有些羨慕。
過去的二十多年裏,她很少被人這麽無微不至的照顧過。
從她有記憶起,母親為了撐起這個家,總是在外面打比賽。柴漾吃着鄰居的百家飯長大,整日玩泥巴,在土裏打滾弄得多髒都沒有人管她。
等母親查出病後,就變成了她撐起這個家。
她精打細算着僅有的積蓄,一邊照顧母親,一邊将自己拉扯大。
別的小朋友在她面前抱怨“我媽又念叨着讓我穿秋褲!”的時候,她只能摸摸鼻子,低頭揪着衣角,将自己已經乖乖穿上的保暖衣褲悄悄往腰間塞了塞。
袁青更是指望不上,每次紐約暴風雪後,他只會興致勃勃地帶妹子們去中央公園散步。感冒後她還得負責給小情侶們送藥。
她輕輕旋開手中的保溫杯,将頭埋進蒸騰的熱氣中,細細抿了一口。
銀耳的柔軟在她舌尖,雪梨的清香萦繞在她的鼻尖。
她只是羨慕,別人習以為常的唾手可得,是她生活裏難得一見的人間珍貴。
“沒什麽,只是覺得和你的形象有些不搭。”
柴漾擡起頭,将保溫杯的蓋上。
仿佛把心裏的脆弱從自己身上抽離,連同騰騰熱氣一并合在密不透風的容器裏,任由它自己飄蕩,發酵。
她收起眼底淡淡的豔羨,問:“衣服我已經還了,叫我留下等你,不會只是要讓我嘗嘗令尊的手藝吧?”
厲寧策眸光微亮,放下手剎,緩緩将車開出小區。
和她合作的确是件令人愉快而滿意的事情,無需他說太多,她就已經先有了預判。
“下周一我助理會和你聯系走流程,但俱樂部的事情不能拖,春節後新賽季,隊伍要在這之前組建好,至少主力成員手續要辦完,才能在節後官宣。”
“嗯,看來留給我的時間不到兩個月了。”柴漾心裏盤算了一下,“什麽時候帶我見見陶意許吧,把他拿下,之後挖人會順利一點。你和他很熟悉嗎?”
“從小到大都是同班同學。”厲寧策說,“他為了不和我一個班還找過校長,結果後來換校長,搞了排名滾動制,他就又和我一個班了。”
“以往都是聽說熟人之間的請求不好拒絕,你倆這……不會是因為兄弟之間太熟了,所以想都不想就可以拒絕?”她設身處地地為陶意許思考了一番,“不過我還是擔心職業戰隊的經理人沒辦法滿足他對職業前景的要求。他都已經是頂級獵頭了,為什麽要轉行?”
厲寧策輕打方向盤,車身流暢地轉到岔路上:“老陶的事情你們見了可以慢慢聊,眼下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這是要去Vix俱樂部的基地?”柴漾看了一眼路标,“現在還留在俱樂部的有幾個人?”
“就剩兩個替補了,其中一個合約馬上到期,想留下來的意願也不是很強烈。”厲寧策說,“我重金請來的教練對此不是很滿意,并且聽說我并不直接參與俱樂部運營之後,想當面和你聊聊。”
柴漾垂下眼眸:“恐怕不是簡單聊聊吧?”
對于有心氣兒的指導教練而言,薪資是一方面,自己在隊內的話語權是另一方面。
柴漾從未頂着大名在電競圈混過,他們必然擔心這位未來的新老板是外行指揮內行,過度插手隊內決策。
倘若聊下了發現她真的是個繡花枕頭,結合俱樂部如今落魄的成員現狀,他們就更能判斷Vix是否值得他們簽約。
也就是說,她不僅得幫厲寧策、幫她留下人才,還要在這些人面前證明自己。
“聽上去像是給我的面試啊?”柴漾偏過頭,望着厲寧策的側臉。
她很好奇,如果今天沒在醫院門口偶遇,他到底會自己提前處理,還是等她來解決。
“有難度嗎?”
“還行,不算措手不及。”
柴漾頓了一下,傾身靠近厲寧策,眨眼道:“不過,這也算是增加臨時行程,提前加班了吧。如果我處理好了,厲總有什麽補償嗎?”
厲寧策目光掠過她淡粉色的唇,輕笑。
“只要是我給得起的,你随意挑。”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1-11-04 02:12:22~2021-11-05 18:31: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CXC-ing 23瓶;晴希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