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車流彙入主路, 開闊的視野和閃爍的霓虹打在兩人臉上,四目相對。
柴漾茫然擡眼,抱着文件的手有一絲松動。
她眨了眨眼, 努力去理解這難得從厲寧策嘴裏說出來的話:“吃什麽醋?要我給你下單一箱鎮江香醋去勵雲的大廈嗎?”
厲寧策單手搭在方向盤上,在她眼前輕輕打了個響指。
“啪”地一聲, 睡意頓無。
“怎麽?不是你說我吃醋可以光明正大的嗎?出爾反爾?”
男人在晦暗與明亮中交替的棱角被暈染得柔和,柴漾捏了捏太陽穴,移開目光, 看向前方。
她輕笑一聲,喃喃道:“稀奇。”
上一次聽見他說“我吃醋了”,還是在許多年前。
她當時剛和一位準職業選手單挑完,從對方身上偷偷學了幾招小技巧,最後成功反殺對方, 回來對着他激動地炫耀。
結果沒等到他回複消息, 等來了游戲裏的私聊。
[零零壹貳叁]開單挑模式。
[三水晚]哇你居然上線了!等我送走大佬就來!
[零零壹貳叁]行, 我十五分鐘下線,你慢慢送。
[三水晚]诶!別!來了!別人哪有你重要!
[零零壹貳叁]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我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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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水晚]……三哥你好好說話。
後來他果然陪她單練了十五分鐘就下了, 還誇她新學的招數不錯,根本不像吃醋的樣子。
她一邊回憶着,一邊笑出了聲。
如今再聽到着“我吃醋了”四個字, 好像有什麽變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變。
厲寧策微微側目:“這點小事,記這麽清楚?”
柴漾怔了一下,轉頭看向車窗外, 燈光流轉, 向後面飛速移動。
她幽幽道:“怎麽能叫小事呢?”
上學和照顧母親的日子就像打卡簽到, 她宛如行屍走肉,貧瘠生活裏唯一的快樂就是那麽簡單,以至于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種雞毛蒜皮口嗨內容,她到現在都記得一清二楚。
“說說,誰讓你醋了?”她吐了口濁氣,調整姿勢,學着方才他的語氣,歪頭問道,“程直?不至于吧?”
然而厲寧策雙唇緊閉,不搭理她,大有一副讓她自己領悟的态度在其中。
柴漾平素向來是不愛猜測男人心思的,她沒空與人暧昧,沒空像袁青那樣在數個心動對象之間周旋,更沒空将工作時間分攤給其他需要她陪伴的男人身上。
所以她喜歡直白,這樣她也能用直白的拒絕結束一切。
破天荒的,她第一次覺得去猜厲寧策在想什麽,似乎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她思索了一下,福至心靈:“啊!難道你是在怪我回國沒有告訴你?我想起來了,這事兒吧,還得怪你自己!你記得你有次嗆我熬夜不睡覺嗎?”
“所以你就報複我?”
“也不能說是報複。”柴漾聳肩,“不過就是當時我正準備發給你航班信息,然後收到你的消息就懶得發了。後來就忘了,嗯。”
“……”
厲寧策眉頭微蹙,似乎沒有料到罪魁禍首竟是自己。
他見柴漾一臉猜中答案的開心模樣,關于機場同行人的事情,他到底也沒問出口。
“好啦,不吃醋了吧。”柴漾指骨敲了敲文件,“說說這個。”
她聲線正經起來,從靈動俏皮的舊友變成了在商言商的職場女性姿态。
厲寧策微微颔首:“你先說。”
“我自己公司的重心已經轉到國內了,辦公地這幾天會聯系好,這些可以想見最近這段時間我大概會很忙。”柴漾認真地給厲寧策交代自己的情況,“對我自己來說,同時兼顧兩個項目并不難。可是你是幕後老板,我不确定我這樣的情況,是不是你所希望的。”
如果她是Vix的老板,她也希望有人能全職為自己效力。
何況,就算厲寧策看在他們過往的情誼上任用了她,那麽俱樂部組織架構上的其他人又能否心平氣和地接受呢?
“但是說心裏話,不管雨落有什麽遺言,不管有沒有人和我競争,俱樂部的事情我都想參與,非常想。”
厲寧策的目光略過她認真的眼眸。她和上一次見面時不一樣了,一掃那時的踯躅猶疑,雙眼裏充滿了渴望。
他很清楚,雨落的離世和Vix與冠軍失之交臂讓始終逃避的她開始動搖,他至今還記得她那天晚上脆弱的眼淚。
如今她能堅定地說出自己的內心,該是付出了多少勇氣?
他垂下眼眸,輕笑地岔開話題:“我在程直那兒泡了那麽久的茶,你是真不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你們現在主攻的項目,除了射擊,不就剩一個了嗎?”
柴漾恍然,失笑。
原來他邀請自己,還存了和他們電競項目深度合作的心思。
她若要加入俱樂部建設,把項目研發和戰隊訓練打通,俱樂部能借此監測選手數據、分析對手、預測戰局,她能在比之前更輕松地拿到更多數據,不斷優化算法,可以說互惠互利,
果然,厲寧策永遠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厲寧策。
慶幸他沒有用過去的交情和人情往來綁架她;沒有從追求者的姿态替她着想,做出任何所謂施舍;而是真正将她當成合作夥伴去思考如何共贏。
昏黃的燈柔和了他的棱角,她捏着文件的手指輕輕舒展開。
“剛才我問程直有沒有什麽問題,你一言不發。”柴漾拍了拍文件,“現在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有什麽問題趁早問,別等我答應合作了,再出幺蛾子。”
“項目上的問題不重要,我要的是你這個人,再有問題人總是可以想辦法解決。”厲寧策低沉動聽的聲音傳到她耳畔,“就只有一個,小問題。”
柴漾回眸看向他,她不知道他會問什麽,內心下意識地顫了一下。
就像學生時代害怕老師點名提問一樣,在他們短暫的相處時光裏,她雖為了提高技術讓自己變強,纏了他很久,但每一次厲寧策開口反問時都會讓她非常緊張。
起初她還會因為他的刁鑽反問感到委屈,半夜越想越氣亂踢被子。
後來熟悉了他的風格,才發現他的只言片語總能直擊問題核心,話雖不多但幾乎句句都是幹貨。可他實在太精明,隔着網線連她是否盡了全力,是否在偷懶劃水都一清二楚。
“您說。”她悄悄舔了一下幹燥的嘴唇,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那麽緊張幹什麽?又不是問你為什麽要裝不認識我。”厲寧策餘光落在她翹起的嘴唇上,薄唇勾起,“就是想知道你是為什麽從這條路出發?看上去不像是迎着熱潮起家的,我們之前也做過調研,會有很多實際問題需要解決,并不是那麽容易做好的,得熬過很多苦才能堅持下來。”
車在一個新的路口停下。
剎車踩下去的瞬間,柴漾順着慣性往後仰了一下,推背感傳來,令她有一瞬的恍惚。
她見的每一位投資人都關心那些現實的問題——
你的想法要怎麽落地?
如何實現利益最大化?你能為我帶來什麽?
你的盈利模式是不是被驗證過合理可行的,你考慮過會出現哪些風險并想過如何應對嗎?
他們是出錢的人,問這些問題實在太正常。那些犀利而不留情面的打擊逼得柴漾一遍又一遍試錯,站在更高的視野思考,打磨自己的想法,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做到今天這般,對程直的疑問對答如流。
只是她沒有想到,是全程安靜旁觀的厲寧策卻在這個夜深露重的時間,問出了這個直擊她內心的問題。
深邃而沉靜的眼眸,仿佛要看透她的內心。
她知道,他要聽的不是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也不是被包裝出來的公司理念,而是在問她真正的初心,她為什麽出發,為什麽選了這樣一條路。
她清楚地聽見兀自喟嘆,究竟有多少年沒有人問過她“你為什麽想這麽做”了啊?
袁青是無條件無腦支持她的。
袁绛不在乎她生出想法的原因,只在乎她有沒有科學的做事策略。
沈長鶴則不需要她有任何多餘想法,安安分分就好。
太久沒有人問過她的心了,久到她回答起厲寧策這個問題時,都感覺自己聲音缥缈。
“因為不甘心。”她咬了一下唇,左手下意識搭在右手上,輕輕摩挲,“如果我曾想走的那一條路不讓我走,我偏要以另一種方式踏上去,在阻擋我的荊棘上踩出一條生路來。”
車內安安靜靜,只有她的聲音回響。
她擡眸看向厲寧策:“已經很少有人問我為什麽了。這個問題沒什麽意思,熟人會覺得這個答案太端着,投資人會說我光有一腔熱血走不了多遠,而別有目的的人也未必是真想聽什麽內容,他們只想誘出人的脆弱感,好騙我上-床。”
紅燈的最後三秒,她收回目光,看向前方。
“那你呢?你又為什麽想問這個問題呢?”
她的話音剛落,厲寧策便一腳踩下油門。
他低沉有力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一字一句敲打在她的心裏。
“因為怕再找不到你,所以想知道你以後會走到哪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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