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心動,坦誠
“那些百姓何其無辜!誰曾想過他們的無辜!”
“死城白骨堆,冤魂無處訴,甚至在別人眼裏,他們深信澤國人是禍害,是妖物!他們感激皇帝,歌頌白敘,可曾見過滿城血河,屍骨相疊的荒城是怎樣的恐怖和絕望!”
蕭青容咬牙,想起當年在西北軍中時,宣國士兵說起澤國時的鄙夷、厭惡和恐懼,手中茶盞因失控而被碎為粉末,眼底帶了些凄厲和怨恨,還有一絲隐藏極深的自厭和自責。
“那我又憑什麽顧念你們宣國的人無不無辜,憑什麽要不忍心?殺了便是!”
“全都殺了便是!”
似乎終于找到了發洩之處,蕭青容低低吼着,啞了嗓子,悲憤已經焚盡了理智,握住桌角的手隐隐發顫,一道紅線自掌心流出,滴在地上,朵朵血蓮。
楚珩看着自蕭青容掌心流下的血跡,低低一嘆,眸中柔軟溫和。
“不要逼自己。”額上傳來一陣冰涼和柔軟,蕭青容身子微顫一下,卻沒有躲開。
“你沒有錯。”楚珩淡聲道。
不忍心傷害無辜的人,沒有錯。
沒有被仇恨吞噬盡所有的善意,也沒有錯。
對于他們這種人而言,那些僅存的溫暖和善意,都是上天的恩賜,是他們在世間的留戀。
若無留戀,與死物何異?他滿府花草,又何嘗不是為自己尋絲縷的牽挂……
楚珩的手放在蕭青容的額上,掌心下的溫度有些燙,心底也随之柔軟。
憐惜……
楚珩清楚的知道此時內心的感覺是什麽,這憐惜不同以前失去一盆名貴花草,而是真真切切的一絲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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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
楚珩細細體驗着心裏這一種新奇而危險的感覺。
“沒有錯?”額頭上的涼意讓蕭青容冷靜了些許,沒有揮開楚珩的手,蕭青容垂着眸子,喃喃道:“該殺之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卻終究有無辜的人,因她而被卷入。
“世事糾葛,萬縷千絲,并非每件事都可以理清的。”楚珩緩緩收回了手,輕輕握了握,掌心的溫熱似乎有了實質一般,“也不是每件事都會按照我們的期望而來。”
“暫且,按照心意,盡力而為便是了。”
權途血路,嘔心輾轉,有幾人雙手是幹淨的?只是殺的人不同罷了。
只不過是,有些人因感情而克制,有些人因利益而放肆。
蕭青容伏在桌上,當心中的郁結沖出,仿佛清光破雲,終于痛快了許多。
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斷送了性命,何必想這麽多,正如楚珩所說,暫且随心而為,自覺無愧便是了。
“好像有點不公。”蕭青容垂着頭,嗓音微沉,但是語調恢複了往日的平和,只是右手附在心口處,微顫。
楚珩發現了這細微的動作,接着發現蕭青容的臉色有些不對。
情緒十分激動的人應當是臉色赤紅,而蕭青容的雙頰卻是極為蒼白。
楚珩微微皺眉,卻聽見蕭青容突然有些感嘆的道:“你手裏有我諸多把柄,而我對你一無所知。”
楚珩的目光移到蕭青容的臉上,蒼白的臉色将眸光映的越發清湛,适才所有的壓抑都已經散去,露出劍鋒原有的銳氣和淩厲。
緩緩坐在蕭青容身邊,楚珩的話猶如從秋霧中透出的涼意缥缈,“我父王,并非失蹤。”
“白敘精通天象歷法,料定那日會有大雨,他便以我和母妃為餌,引父王冒雨趕路,途徑一條山路時,恰好……山頭泥石滾下,整條山路便被掩蓋。”
一句“恰好”的嘲弄,不知包含了幾分天意作弄,幾分人為算計。
“父王‘失蹤’以後,皇帝就以親自教導為名将我帶入了皇宮。”
“至于母妃……她當年心善,在佛寺面前救下了一個孩子,當時那孩子已經是奄奄一息,又見那孩子又幾分像我,母妃一時憐惜,便将他帶回了洛王府。”
蕭青容眉間微動,這個像楚珩的孩子……
“母妃将他帶回,為他請了太醫,因我不在母妃身邊,她便将這個與我有幾分相似的孩子養在身邊,三個月後,母妃死在了那個孩子的匕首下。”
蕭青容垂眸,見楚珩放在桌上的手隐隐顫動。
楚珩的聲音永遠都是那般清冷,帶着不疾不徐的優雅,聞之如冬日飛揚的輕雪落頸,而此時的聲音卻滿是隐忍和壓抑。
“我從皇宮裏趕到洛王府時,太醫跟我說母妃已經逝了,那是我第一次有了殺人的沖動,後來我查到那個孩子是白敘培養出的人,那匕首上淬了劇毒。”
蕭青容默默地将口中的腥氣壓下,附在胸口的手使力幾分,靜靜聽着,看着那人側臉在銀光之下,唇角淺淺勾起幾分嘲諷,寒涼孤寂。
本想問白敘為何要害洛王的話,便這樣咽了下去。
楚珩回頭,與打量自己的蕭青容視線相遇。
念及自己那日在王府偷聽,被楚珩打落後,曾故意用洛王妃的死刺激楚珩,眼下情景,蕭青容隐隐尴尬,正欲移開視線,卻發現楚珩卻先自己一步看向了別處。
“白敘這人身上有些古怪,這麽多年,我曾數次下手,卻不曾成功。”
下意識的不想再繼續這話題,蕭青容随口道:“上次,世子為什麽破壞三皇子強擄蕭雲容,嫁禍太子的計劃?難道已與太子結盟?”
楚珩突然笑了笑,“若是三皇子計劃成功,那鎮國公府便會與太子結怨。白敘在朝中扶持三皇子,當三皇子勢力更勝一籌,太子不足為懼時,白敘便會安心的減少在三皇子那邊的力量,而轉向別處,比如洛王府。”
“于洛王府無利的事,我為什麽不阻止?。”
原來是将太子當做盾,牽住白敘的勢力。
不過太子這靶子,從另一方面看,楚珩助他擋住了三皇子,穩住了他的東宮之位,太子也算是在暗處得了楚珩不少好處。
蕭青容抿着唇,輕輕點頭,望了眼窗外,“假喬問一事,應該也是三皇子所為。身為王将軍心腹的喬問刺殺太子,這不僅挑撥了太子與王将軍的關系,還可以借太子的怒氣,經太子之手,想方設法給王将軍定罪。”
“待王将軍勢去,西北軍舊部雖不能妄動,但定會對太子心有埋怨,難以被太子收服。而三皇子卻可以坐收漁翁之利,從而圖謀西北軍權。”
“是。”楚珩輕輕應了一聲,“太子不知有假,而且‘喬問’已死,便将此事記到了我與王将軍的身上。”
“假喬問一事,還需世子配合一二。”既然已經說了要合作,那便不如從此時開始。
“怎麽?”聽到蕭青容的話,楚珩眸光幽黑,帶着笑意,“已有計劃?”
“是。”蕭青容點頭,低聲娓娓道來,半晌之後,問道:“如何?”
楚珩手指輕敲在桌上,道:“可以,但是此事之後,喬問最好以出京散心為由,消失在京城。”
蕭青容點頭,“我也有這番打算。”窗外月色暈暈,“時辰不早了,世子回去歇着吧。”
楚珩聽出話裏的不容拒絕,起身向外,又忽的轉身,将掩口的蕭青容吓了一跳。
“私下,喚我楚珩便可。”聽了女子用驕傲張揚的聲音喚過自己名字之後,再聽“世子”二字,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蕭青容一手掩口,另一只手向門外揮了揮,“記得,把我丫鬟的睡穴解了。”
楚珩見這嫌棄趕人的動作,也不尴尬窘迫,轉身向外行去,擡袖掩門,仿若在自己庭院。
不一會兒,代珠猛地推開門跑了進來,“主子!”
“咳!嘔……”
蕭青容猛地從凳上摔落,狼狽的半俯在地上,吐出一口猩紅的血,手緊緊攥着壓在心口處,身子因承受劇痛而不住的顫抖,額上的冷汗頻頻流下,劃過脖頸,流入衣襟,很快衣領處便暈出一片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