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趙大勝其實昨兒半夜腿就疼得不行了, 一早起來李氏便給他煎了藥,喝下去以後,直到這會兒腿才好了不少, 只不過今兒這醫館是沒法子去了。
雨下的總是叫人心裏煩躁, 元繡穿上蓑衣出去轉了一圈, 田地莊子她不用操心太多, 地裏莊稼長的結結實實的,一望無際全是綠油油的麥苗,村裏人無論男女老少, 見着她都打招呼,元繡也一一回應。
楊老財自打被抓起來,他這些田地自然也沒人種了,或許是去年收麥子時麥粒掉在地上,零零星星長出幾棵麥苗, 更多的還是雜草。
天漸漸熱起來了, 雨點打下來已經沒上個月那樣冷了。地裏土都被雨水澆透透的,一腳下去能踩多深。雖說盡量小心着,還是不免踩了一腳泥, 她現在這樣子跟她爹也差不多, 一天不來地裏轉一轉, 心裏就空落落的,好似少了些什麽。
雨連着下了三天, 大家心裏都犯愁, 再不停恐怕都成災了,許是老天爺聽見百姓心聲, 才終于停了這場雨。
趙大勝扶着腿, 一瘸一拐佝偻着背走出來, 院裏還濕答答的,這幾天連小毛猴子都不願意出門,這毛猴現如今跟家養的沒什麽區別,除了天好的時候出去摘些果子,其他時候肚子餓了便只管伸手找元繡或者荷香要——只因家裏只有元繡跟荷香願意給它吃的,李氏是最不待見它的,回回見了都要罵。
雨一停元繡就想着要帶她爹去醫館的事兒了,上回去府城,沒帶些果子點心給兩個孩子,因此這一趟把孩子們也給帶上了。
家裏養的雞這幾日開始生蛋了,年底抓的雞多,現在除開每天一個吃一個,餘下的荷香都當寶貝似的存起來了。至于去年趕集時從牧民手裏買的羊,都送到莊裏養着了,如今山上草多,周管事的媳婦兒寧氏收拾果子林的時候,就順道帶去山上,叫那幾頭羊子自己啃草。
家裏雞蛋攢了不少,都給荷香管着的,這一回她便是要帶到縣裏賣掉,元繡也沒攔着,雞蛋夠一家人吃就夠了,她先前也講了,這賣了多少錢都歸小丫頭。
畢竟家裏雞都是荷香喂的,天天割草抓蟲,生出來的蛋都個頂個的大。
今兒十五,恰逢大集,集市上人來人往的,車都擠不進去,元繡便把車放車馬驿,這是專管車馬的地方,還有人喂草,一個時辰三文錢,元繡不免感嘆,如今這世道,幹什麽都得收錢。
等荷香寶貝似的将雞蛋都賣掉,元繡這才帶着三人先去醫館,許是這神醫的名聲傳開了,醫館門口早排起長龍,瞧這陣仗,約莫還得等上一兩個時辰,趙大勝便叫元繡先帶兩個孩子去買東西。他自個排着就行,元繡想着若等排上隊,只怕外頭集也該散了,且他們一早出門,肚子該餓了,于是她便帶着兩個孩子去車馬驿,把車上的小馬紮拿下來,好叫趙大勝坐着排隊。
荷香倒是還行,興安從沒出來趕過集,轉着一雙大眼睛四處看,元繡問他要不要什麽東西,他也十分不好意思的搖頭,什麽也不肯要。
荷香到底長了幾歲,膽子大些,手裏捏着早上掙得幾個錢,嘴裏念叨着要給爺奶姑姑弟弟買東西。
想來想去還是停在賣大肉包的地方咽口水,雖說家裏日子好過了,荷香心裏還記得姑姑才回來那會兒,買了幾個肉包子,十足好吃,和着蔥花的肉餡兒香噴噴,再一口咬下去,油汪汪軟糯糯的,荷香心裏記了好久,如今走到包子鋪面前,顯然又想起來了。
“給咱爺買兩個,奶也買兩個,姑也買兩個,我跟興安一人吃一個。”
荷香要買東西給家裏人,元繡也沒攔着,有心是好事,沒必要打擊孩子。
掌櫃的将包子用幹荷葉包了遞給荷香,收了錢以後又給下一個人包包子去了,荷香看着收錢收的不停歇的手,只感嘆:“我要也能開個包子鋪就好了。”
元繡摸摸她的腦袋:“等有錢了就給你開個包子鋪,天天都能吃上大肉包。”
荷香使勁點頭。
家裏油鹽醬醋都要添置,從東到西,逛了一圈下來東西已經差不多買齊了,西街口有個提着筐賣鵝的,元繡又買了六只,大鵝能看家護院。
荷香又當寶貝似的把幾只鵝崽子護好,現在看來,這些以後又是她負責的了。
等買完東西大包小裹的帶着往回春堂去的時候,醫館門口依舊還是一條長龍,趙大勝原本坐着的小馬紮已經到了他後頭那位老人身下了,這老人看着虛弱,臉色慘白,邊上跟着的孩子也是一臉愁容。
前頭還有不少人,看這日頭,顯然已經到大中午了,幾人都有些餓,只不過當着一群人的面吃東西,到底有些不大好,于是元繡帶着興安去角落裏三口兩口吃完包子,又去換趙大勝,順道給趙大勝提了一句:“這都是荷香孝敬你的。”
趙大勝也沒說道,反而一臉欣慰:“咱們香兒長大了。”
于是荷香便就手拉着她爺,兩人在角落裏一口接一口吃完包子。元繡則牽着興安,繼續擱那兒排着隊。
直等到日頭曬人,才有個小藥童在喊到趙大勝一行,喊完他們,又出去對外面的人告訴一聲:“我家先生已經瞧了一上午,身子乏了,勞請各位明兒再來吧。”
“這是規矩,裏頭大夫只瞧一上午,咱們也是巧了,恰好趕上了,省的還得再來一趟。”
趙大勝跟元繡解釋,邊上小童示意幾人噤聲,他便又緊忙住嘴。
原先排在趙大勝後頭那位上了年紀的老人,見今兒排不上,只好将小馬紮還給元繡,元繡随手遞給興安抱着。
一家人前後腳跟着小藥童進了醫館。
醫館裏頭全是藥味兒,但不難聞,時不時還有草藥曬幹以後的香氣,這味道元繡覺得熟悉,似乎曾在哪聞到過。
坐在診案後的大夫有些年紀,元繡看着眼熟,那大夫見小童帶人來了,便擡眼一臉正色,這場面叫趙大勝不免有些心虛,有些瑟縮地向前走了幾步,待小藥童示意,才在診案一側坐下。
“是有何疾?”這大夫雖連着瞧了一上午,卻絲毫未見不耐之色。
趙大勝有些懵,不過到底被元繡帶着看了好多回大夫,這次也能回答的出來。
“腿上有疾,早些年傷了沒治,再後來一年比一年疼,如今到了陰天下雨的季節,都動彈不得。”
那大夫竟親自将他褲腳掀起來瞧,又摸了摸膝間落的疤,最後才是把脈一串動作做完,又在案上俯首寫了幾個字,方才叫趙大勝把手伸過來診脈。
元繡一眼不錯的看着,只見那大夫搖搖頭,又點點頭:“舊傷積久,骨頭沒長好,中間留了空隙積了膿液,須刮骨救治。”
此話說完,趙大勝身子便顫了顫:“刮……刮骨?”
大夫又點點頭,此法非一朝一夕便能好全了,今兒我只給你落針,此後逢七之日,過午時以後,你都須得來一回,費上小半年功夫,便可痊愈,你這積疾已久,即使刮完骨,往後走路還是有些跛足,另外逢陰雨天雖不至于像如今這般疼痛難忍,但還是會有些許疼痛。”
元繡點頭:“無論如何,您只管治便是。”
有了醫治的法子,其他都不是什麽問題,總歸那藥不能一直吃。
那大夫看元繡點頭應允,便喊了一聲站在一邊的小藥童:“去将晏兒喊來,我有事囑咐。”
小藥童得了吩咐,便小跑着進後院喊人。
“幾位稍等,我這一把老骨頭,看些症候還行,刮骨療傷卻沒那把子力氣,我兒醫術精湛,往日我便同他錯開坐堂,往後你這腿疾便交給他就是。”
趙大勝點頭,這大夫一眼便能瞧出症候,且為人也好,他哪有什麽不放心的,只是這刮骨聽着他總覺得害怕,一把老骨頭了,還要刮他……
一家人各想各的,待那位小大夫近至眼前,元繡才擡頭看了一眼,只是這一眼便驚到了,又低頭看了一眼坐堂大夫,愈發驚的說不出話來。
來人顯然也認出她了,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許是剛剛在炮制藥材,身上帶着藥材的味道,還有些許熟悉的香氣。
“江太醫?!這……小江太醫?”
坐堂的江太醫猛地擡頭,許是多久沒聽過這稱呼,一時失手,連方才寫字的筆都落到地上,瞬時墨汁四濺。
“元繡姑娘,許久不見,可還安好?早先便打聽到你出宮了,不想如今在這兒見着了。”江晏言笑晏晏。
“都好都好,只是……您二位如何在這兒?”元繡心裏不知是意外還是驚喜,見着人以後開口問了這一句。
江晏只笑笑丢下一句說來話長,便又扶起江老太醫:“這位是元繡姑娘,從前在皇後……先皇後宮裏當過差。”
一說起這,元繡不免想起從前。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