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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三卷 永遠的三角梅 26.信仰~ (1)

“秦洛……”

字字句句,皆是輕他口,紮在她心。

終于把自己最醜陋的一面在她面前暴露無遺,他埋下頭,卑微而怯懦的樣子像只頹敗的獸。

“秦洛……”她雙手輕輕捂在他耳側。她很難過,她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像這樣難過,她想和他抱頭痛哭,和他一起哭他這些年受的苦,可是,她知道不能,她已經哭了這好些天,不能再繼續哭下去。

她捧着他的頭,用了十分的力氣,“秦洛,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他卻使勁兒往下低頭,抗衡她手上的力量。

一只在糞坑裏浸淫的蛆蟲,和一朵始終粉白幹淨的枝頭海棠,怎是相同的視平線?

她不管,使勁兒拎起他的耳朵,念起他的句子:“夜太黑,我看不清方向,可我看得見你,在我瞳孔裏,恒久的影像,所以,我始終堅持信仰。”

他的頭,頹然垂下,好似,驟然間散盡了所有的力氣,他的整個靈魂,都被她這樣托在了掌中醢。

隐隐的,有低低的悲泣溢出來。他的肩膀,輕輕地顫。

“夜行”多年,從來沒有這樣脆弱過。

蕭伊然雙目瑩然,一點一點靠近,最後,攬着他的頭,讓他依在自己懷裏,撫着他紮手的短發,柔柔的聲音,像安慰着耍小脾氣的貝貝那般溫柔,又像哄着失認的爺爺那般耐心,“秦洛,你好好看看我的眼睛,我眼睛裏的你永遠都是當年你在警徽下宣誓的樣子。秦洛,你說的,你始終堅持信仰,而我,始終堅持相信你。”

懷中的人輕輕抽了一下,一雙胳膊摟住了她的背。

她緩緩舒了口氣,含淚而笑,“秦洛,就快好了,你看,黑夜總會過去的,我陪你一起走過去,大家都在等我們,在陽光明媚的地方等我們。一切,都會過去的。”

回應她的,只有低低的泣聲,壓抑而隐忍缇。

靜靜依靠,默默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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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最初的時光,曾經激昂的青春和夢想,像深埋的火種,一點一點複蘇,一點一點重燃。

黑夜,總會過去。

————————————————————————————————————

夜店。

蕭伊然和身邊的男子十指相扣進來,很乖的樣子,帶着嬌羞和喜悅。

一時,口哨聲四起。

“阿郎哥這幾天過得不錯啊!你們看你們看,一臉春色啊!”

蕭伊然看着說話人,耳邊回響起秦洛的聲音,“那天開車的司機叫阿丁,算是跟着我的。”

“快看嫂子這嘴!阿郎哥,你也太狠了吧!咬成這樣!多久沒開葷了啊!”

面對衆人的調笑,蕭伊然泰然自若,然而抱着他手臂大方地和大家打招呼。他的手臂依然光潔如初,并沒有針孔。

這些暴露在外的皮膚,大約是他的尊嚴和守護之所在,一如他內心裏掙紮,無論深陷在怎樣惡臭的泥濘,無論如何千瘡百孔,他從來從來都在努力,從來就沒有放棄,

她也感覺到了兩處極不友善的目光,一處來自上次要非禮她的胖子,一處來自那個紅妹。

“肥仔跟我歷來不和,遇上了只管掐,能動手不逼逼!不怕!紅妹……”

她記得,他說起這個名字時停頓了一下,眼裏滿是厭惡,于是她當時就接了下去,“紅妹從前怎樣我不知道,現在跟我絕對也是掐上了的,我反正是不怕的,只當是跟我搶男人,怎麽鬥都不為過。”

彼時他是點了頭的,很支持她,“嗯,怎麽都行!”

所以,這兩個不友善的人,她還真是不怕。

而偏偏的,有人還要找上門來尋不自在。

紅妹斜着一雙煙熏妝的眼就出來了,走到秦洛面前,下巴擡得老高,“那老娘我算什麽?”

蕭伊然根本就沒給秦洛答話的機會,插在了紅妹和秦洛中間,“問他不如問我!”

“你個從川小婊子!”紅妹開口就罵,顯然已經将她的來歷調查清楚了。

她一口從川話倒也沒露餡,親昵地挽着秦洛,“阿郎哥也是從川人!”

紅妹臉色一變,一拳就打了過來,拳頭來勢洶洶,只不過,沒能如願打在蕭伊然臉上,而是被一只巨力手掌給阻擋了,蕭伊然也被這手掌的主人給護在了胳膊彎裏。

紅妹眼睛都氣紅了,“你幫這個小賤人?”

秦洛略皺了眉,極為不悅的樣子,“她是我的女人,你罵她什麽?”

“我……”紅妹氣得說不出話來,半響,指着蕭伊然,“你個小……你!給老娘滾出來!有本事搶老娘的男人,就跟老娘單打獨鬥!別tx躲在男人身後當婊/子!”

秦洛還待說什麽,蕭伊然卻把他輕輕推開了,和紅妹面對面,“打就打!誰怕誰!醜話說前面!輸了就滾!離老子的男人遠一點!”

火藥味燃到了極限,旁邊起哄的人不斷,甚至還有人開始押注,紅妹氣極,“你也給老娘記住!馬上給老娘滾蛋!”

“先打我再說!”她回頭看了一眼秦洛,發現他并沒有阻止自己。

她心內明了,他這是對她有信心吧?畢竟兩人曾經對打無數次,她的實力怎麽樣,他清清楚楚!

所以,眼看着紅妹瘋子一樣沖過來,她迎面接戰!

并沒有用警校學的擒拿,而是一味胡攪蠻纏的女人打法,各種抓撓頂咬,撒潑耍狠,當然,她的優勢在于,不經意的時候夾進去一點擒拿,轉眼便将紅妹揍趴下。

第三卷 永遠的三角梅 27.~

有時候,揍人,是一種瘋狂的發洩方式。

蕭伊然揍着紅妹,眼前出現的卻是秦洛黑暗中那張扭曲的臉,還有那些觸目驚心的針疤。

兩個女人為争男人而打架,引來觀衆無數,起哄聲不絕,更有人吹着口哨叫好,可蕭伊然卻仿佛全然聽不到,秦洛在她懷中那些細細的、壓抑的泣聲穿透鼎沸喧嚣在她耳邊海嘯雷震般放大,轟隆隆,震得她心裏發痛抒。

眼前這個女人成了邪惡的代表,蕭伊然內心裏積壓的所有痛楚、憤怒、憎恨,化作拳、爪、腿踢,飓風一般落在紅妹身上帶。

有人震驚:這女人是瘋了!這麽打法要打死人了!

可是,對這群變态的人來說,死個把人又算什麽?只會更熱鬧,更刺激!

于是起哄聲更大,蕭伊然也打得越狠,心裏一個聲音在狂嘯:就是這些人!就是這些人害得秦洛生不如死!就是這些人害得她的戰友們流血犧牲!她要報仇!要給秦洛報仇!要撕碎了這些罪惡的嘴臉!

已經毫無還手之力的紅妹起初還能哀叫幾聲,到了後來,連呻/吟聲都發不出來了,軟綿綿的,任由蕭伊然打沙袋一般地揍,直到蕭伊然把她拎起來,往柱子上用力一撞,一口鮮血,從紅妹嘴裏噴出來,盡數噴在蕭伊然臉上。

眼前一片血霧,血霧彼端,是紅妹慘不忍睹的臉。

濃濃的血腥味,愈加刺激了蕭伊然心內的憤恨和戾氣,狠狠一腳踹在紅妹肚子上,将紅妹踹飛了出去。

桌椅碰撞聲裏,紅妹重重摔在地上,已經不能動彈了。

蕭伊然猶不解恨,還待再追上去繼續揍,卻被一個身影擋在了前方。

她看也不看地把他往一旁扒,手腕被人抓住,“好了,不打了。”

她大口喘息着,猶如一只殺紅了眼的豹子。

一雙手臂将她輕輕抱住,他的聲音在耳邊輕響,“行了行了,不打了,我怕了你了,以後再也不随便招惹女人了,行嗎?”

聲音雖小,卻也足夠讓人聽見,便有人狂笑,“阿郎哥居然也怕老婆?!哈哈哈哈!”

他在她背上輕柔安撫的手,漸漸撫平了她的狂躁,他的聲音,還有周圍那些喧鬧漸漸入了她耳,越過他的肩膀,能看到紅妹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身體,理智終于漸漸回歸。

他把她從懷裏拉出來,握着她肩膀,帶着幾分不正經的調笑,“前幾天還說乖乖留在我身邊,不幹涉我找女人,這才幾天就變卦了?”

說着,還捏了把她的臉。

阿丁邪笑着跳出來說,“阿郎哥!這你就不知道了!女人啊!就TM口是心非。要女人不吃醋?除非母豬上樹!”

蕭伊然緩緩呼出一口氣,擡起了小臉,很配合的一臉驕縱,“她先惹我的!說好的女人之間的決鬥!你插什麽手?怎麽?舍不得啊?”

他回頭看了一眼,笑,“有一點……”

圍觀的那些人便大笑起來。

“不過……”他揉了揉她的頭發,痞痞的樣子,“既然你們說了是決鬥,我還是很榮幸成為獎品的!我就歸你了!”

阿丁不罷休,笑着挑撥,“是今晚歸嫂子了?明晚又不知道在誰床上了!”

衆人都笑,他也笑,好像阿丁說中了一般。

蕭伊然看着他,也笑,“是嗎?那我明晚不是又要打一架?”

大家只當是玩笑,笑得更暢快,沒有人看見,蕭伊然暗地裏揪住秦洛的袖子,指甲快把衣袖戳穿……

只有他感覺到了,暗暗握住了她的手,用力地回握……

喧鬧間,有人喊道,“水哥來了!”

水哥這個名字,蕭伊然已經很熟悉了,這個團夥排行第三的人物,也是今晚她要面對的人物。

“接近水哥,差不多就是接近核心了,只是始終差那麽一點點,這一點點,我花了兩年,都沒能攻破,每年一度的幾個頭頭集中開會,今年我有望可以随水哥參加,進入他們基地。狡兔三窟,他們的基地也在深山裏,十分隐秘,而且不止一處,防禦十分牢固,裝備先進,而這些,我竟然還都只是道聽途說。不過,這一次,一定要将他們一網打盡!”

秦洛的原話再度在耳邊回響,同時,門口,衆人的簇擁下,進來一張熟悉的面孔,正是她在溫泉見過的那人。

水哥領頭,其他人自覺地跟在了後面,朝這邊走來,目光落在蕭伊然臉上。

蕭伊然說不出那是怎樣一種感覺,就好像被一條兩眼冒綠光的毒蛇盯住了一般,惡心且寒意四起。

秦洛伸手攬住了她肩膀,道,“水哥,我女人!”

水哥的目光才收了回來,哈哈哈地一陣大笑,拍了拍秦洛的肩膀,同時,終于看到了地上的紅妹,只是,似乎對這種事情司空見慣,并沒有再看第二眼,往樓上去了。

于是衆人也跟着上了樓,秦洛牽着她,走在了最後。

喧嘩的大廳,人少了大半,一個胖子走到了紅妹身邊,伸手在她鼻端一探,還有呼吸,立馬把她抱了起來,往外走去。

蕭伊然回頭,剛好看到這一幕。

再擡頭看秦洛,他也正好看着她。

相互捏了捏手,盡在不言中……

上樓後,衆人便幾個一堆進了不同的包間。水哥回頭找了找,招手,“阿郎過來!”

第三卷 永遠的三角梅 28.有我在,別害怕~

蕭伊然是頂着一張濺滿血滴的臉進的房間。

一進去,便感覺到了昏暗的燈光下,水哥的注目。還是那樣的感覺,如毒蛇一般的目光,幽暗,陰冷。

蕭伊然全身有些發緊,畢竟,和水哥是有過交集的,她有些沒把握了,莫非水哥曾看過她的臉?瞬息之間,已經在腦中把溫泉當日之事過濾了好幾遍帶。

水哥卻揮了揮手,“去洗把臉!抒”

蕭伊然其實已經忽視了自己臉上的東西,被他這麽一說,才想起,手一抹,還有些黏黏的。

“我去洗。”她轉身往外走。

她身邊的人也随了出去,“我帶你去。”

水哥望着他倆的背影,眼神有些陰暗,“阿郎對他這馬子有點上心了啊!”

阿丁馬上就接了嘴,“也沒有,阿郎讓她滾!這妞很能纏……也真漂亮……”

水哥似笑非笑的,喝了一口酒。

站在洗手臺前的蕭伊然盯着鏡子中自己的臉,密密麻麻沾了好些血點。

她埋下頭,用冷水拼命搓臉,同時,腦海裏仍在回想和水哥交集的片段。

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她知道,只會是他。

擡起頭來,濕漉漉的臉,濕漉漉的眼睛。

彼此看着鏡子裏的對方和自己。

忽見他伸手捏捏她的耳朵,另一只手輕輕按在他胸口。

那一瞬,她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人也是這樣捏捏她的耳朵,對她說,別害怕;也曾這般牽着她的手放在他胸口,對她說,有我在。

時隔多年,久到她再也沒有資格在他面前說我害怕,可是,她一個字都沒說,他卻什麽都明白……

只是,那只貼着他胸膛的手,已經只有四根手指了……

她咬着唇,對着鏡子裏的他搖搖頭。我不怕,秦洛,因為我明白,在這條路上,我們沒有資格害怕……

門外有腳步聲,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她轉投進他的懷抱,他将他拉入懷裏。

門,瞬間被撞開,沖進來水哥身邊的人,見了抱在一起的他倆,邪惡地調笑,“你們倆也挑挑地方啊!随時随地發情?”而後,便是一長串的下流話。

秦洛也是一臉的流氓氣,一句“關你X事”把人打發了,牽着蕭伊然出去,一邊走一邊用他的大拇指摩挲她的拇指。

他在用他們倆的方式告訴她:你很棒。

她知道,這是他在回應剛才她的那次搖頭,那句沒說出口,他卻能懂的“我不怕”……

再次回到水哥的包間,推開門,糜腐之氣撲面而來,房間裏多了幾個女人,各種香水味充斥着每一個空氣分子,憋悶到呼吸困難。

“來了?”水哥摟着懷裏的女人,看着她,幽深的目光,像毒蛇信子,帶着腥臭味,在她身上,上上下下地舔。

她忍住惡心,笑,“是的,水哥!”

水哥仍是那般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盯得人毛骨悚然,她甚至能感覺,握着她手的秦洛,手筋都繃緊了。

卻見水哥伸手取了一杯酒,放在桌面,問她,“劉貝貝?”

“是。”她脆生生的語調,帶着笑。

“從川人?”

“嗯!是從川人!和阿郎一個地方的!”她的從川音也沒有問題!

“以前是做什麽的?”

“嗯……什麽都做過啊!幫人賣衣服!賣啤酒!夜店打工!”她笑了笑,“不過,做想做的還是跟着阿郎!”

水哥便沒再問什麽了,指了指面前那杯酒,“喝了它!”

“……”

無言的緊張,在她和秦洛相握的手之間傳遞。一次緊握,一個來回,一秒的瞬間。

蕭伊然甩開了他的手,爽快地走過去,指尖還殘留着他試圖阻止她的力度劃過的痛感,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紅酒。昏暗燈光下的色澤如血一般。誰也不知道酒裏有什麽……

秦洛看着那紅色的液體一點點流進她嘴裏,某年某日有過的,熟悉的絕望開始一點一點将他吞噬。體內的憤怒和憎恨在咆哮,他要捏碎那個玻璃杯!捏碎一切!

眼睛漫上一層紅色,他大步邁過去!

眼前的姑娘卻将那酒一口喝幹了,回頭靠近他懷裏笑,“這個酒,還挺好喝的!”

“哈哈哈哈……”水哥張狂的笑聲響起,“阿郎,你這個馬子有點意思!喜歡喝?喝個夠!”

沒有人看見,她和他的手指糾纏在一起,在彼此抗衡,彼此安撫,彼此詢問……

所幸,後來,便真的只是喝酒而已,淩晨三點,一切結束,她和他回到他的居所。

這一個晚上,他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關注她是不是有不适,是不是有異樣。

他的擔憂,她何嘗不知道?

所以,回來後他這般生她的氣,她也只能好言好語地哄。

“你真的不理我了?”她垂頭喪氣的樣子,在他對面的地上坐下。

記憶裏是多年前她在他面前撒嬌的樣子,他從來舍不得不理她……

“你……”仍是氣恨交加,“你答應過我什麽?說好一切聽我的呢?我準你喝那杯酒了?!你知不知道在這個地方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你知不知道,所有吃的喝的都不能大意?你知不知道我……”

餘下的話卻是再也說不下去,曾經的痛楚和悔恨,不想再提及。

第三卷 永遠的三角梅 29.太好了~

第三卷 永遠的三角梅 29.太好了

可是,如果她也遭受一遍他所經歷的,那他寧可付出一切代價!

“我知道……”她輕輕拉起他的手,他只餘四根手指的手,從來沒有真正觸摸過他的斷指處。

他如同被火燙了痙攣,抽回,帶着怒氣,“從現在起,你吃的每一樣東西!喝的每一樣的東西!都要經過我的允許!在這裏,沒有那麽多的僥幸和運氣!”

說完,扔下她回了房間,還把門個砰地關上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這樣子,倒是像從前他生氣的時候揚言要關她禁閉的樣子,只不過,每回又欠欠地來哄她。

她其實想說,她知道在這樣的環境裏,走出的每一步都會有怎樣的風險,可是,一杯酒的風險,和兩個人被懷疑曝光喪命的風險比起來,孰大孰小?

是的,沒有僥幸和運氣,只有選擇。

她沒有再跟着去解釋,也不用解釋,沒有人比他更懂。

又或者說,他們之間根本沒有那麽多時間和精力可以用來廢話,她還有很多話要跟他說,她一直很想問他的手指是怎麽沒的,他又是怎麽染上的毒瘾,就像今晚一樣嗎?

可是,這些都等以後吧,等所有的一切都了結以後,他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聊天敘舊。

然而,誰又知道,以後,或許永遠都是以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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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小屋。

蕭伊然固定回去碰面彙報的日子。

晚霞似火,如荼延綿。

剛一打開門,便被一只手扯了過去,而後門被迅速關上,她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緊緊的擁抱,好似要把她給擠成了碎片,無法呼吸,卻有種讓人就此窒息而去的甘願……

良久,懷裏才松動了一些,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你好不好?讓我看看好不好!”

黃昏的灰暗裏,只看見他黑亮的眸子,燃着一團火,好像窗外氣勢磅礴燃燒了半壁天空的晚霞連帶着将他的眼眸也點燃了一般。

多日不見,他好似瘦了一圈,這煎熬的日子,誰都不好過。

莫名地便含了淚,想起小時候,他偶爾跟公公出去個幾天不歸,她便一到傍晚就搬個小凳子,坐在家門口怏怏地等,奶奶抱她進家,她怎麽也不肯,等到天黑還不見他來看她,她便哭。

那時候,好像任何的事情,只要哭一哭就能如意,不管等幾天,他總能踩着暮色而來,帶着給她的禮物,喊着小十三我回來了……

一定會回來的!那些平靜美好的時光!那些曾一起笑過哭過的人!所有的一切!一定都會完完整整地回來!

“想我沒有?”上上下下将她打量,看見她的完好無損一顆心才落地,捏捏她挺翹的鼻子,指尖濃濃煙味。

她抓住他手指一看,常用來夾煙的兩根手指都是黃的。來之前他洗浴過,身上有淡淡沐浴乳的清香,可是,這指尖的煙味卻濃得洗不去。

所以,她不在的日子,他是如何焦慮的?

沒有猶豫,用力點頭,一個“想”字,摟住了他的脖子,眉眼埋進他頸間,濕潤了他頸際的皮膚。

他心裏便有什麽東西滿滿漲漲地熱了起來,雙手細細摩挲着她後頸,托着她下颌,剛想低頭去尋找她的唇,卻見她突然從他懷裏跳了出來,“哎呀!忘了!”

他莫名,忘了什麽?

卻見她去開門。

門一開,通紅的霞光傾瀉進來,背光處,站着一個人。昏暗的光線模糊了他的五官,他身後是四合的暮色,暗黑天幕的火燒雲,像帶着黑煙濃濃岩漿,噴薄延展,沉沉地壓着這個世界,壓在他身後,将他的肩壓垮,将他的背壓彎。

他就是這般低着頭,佝偻着站在他面前,像一只怯懦的、恐慌的、受傷的獸。

想要靠近,又害怕袒露了傷口。

寧時謙“哧”了一聲,眼眶一熱,也是泛了紅,手指指着他,一個“你”字後,半晌沒說出其他字眼來,指尖都是抖的。

“進來啊!”蕭伊然将外面那人一把扯進來,關了門,将那滿門的如火如荼關在了門外。

那人仍在退縮着,靠在門上,不敢擡頭,目光試探。

這是寧時謙第一次看見活過來的他……

終于将他看清,昔日那個陽光少年褪去了青澀,時間和經歷将他壯實的身體修整得清瘦了不少,原本稚氣的五官也被雕琢得歷盡滄桑。

眼前這個死而複生的人,死去的是曾經的男孩,活生生在他面前的已然是個男人……

縱使早已知曉,可親眼再見,卻是無法言喻的欣喜,喜悅得……有些語無倫次。

“你你我我”好一陣後,索性什麽也不說,上前将他緊緊擁抱。

男人之間的擁抱。

“太好了!”這是寧時謙憋了這半天憋出來的三個字。沒有任何思量與考究的三個字。

三個人的重逢,就是這三個字,太好了!

旁的,沒有人去想,根本沒有。

秦洛和他一般高,被他這樣撞過來,撞得有些站不穩,兩個人攀扶着,晃了好幾晃,寧時謙才一拳重重捶在他肩膀,又說了一遍:“太好了!”神情還是抑制不住的激動。

于是,也熱了眼眶。

蕭伊然看着這兩個人,捂住嘴,眼淚忍不住滑落,喜悅,而又心酸。有些事改變了,但有些東西卻始終沒有變。

第三卷 永遠的三角梅 30 涼~

第三卷 永遠的三角梅 30 涼

兩個男人的目光同時落在蕭伊然身上的時候,三個人心裏才咯噔一下,好像被什麽東西給磕着了。

蕭伊然和寧時謙同時低下頭來,一時,陷入短暫的沉默。

寧時謙想說點兒什麽,來緩和一下這略有些尴尬的氣氛,或者說,其實他長久以來都在考慮,到了這樣一天,他該是個什麽态度,拿出個什麽說辭才是最合适,思慮了千千萬萬,此刻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大概這一天來得太快。又或者不,其實已經太晚。

他輕輕“呵”了一聲,他是個男人,做了的事總該他第一個站出來提出問題,且不管如何解決問題。

然而,這一聲之後,他還沒開口,他的手就被一雙只有九根手指的手握住,斷指處的疤看得他心裏堵得難受。

他能感覺到這雙手的熱度和力度,雖然少了一根指,雖然不複曾經的長指如玉,可那熟悉的熱情和力量卻沒有變。

“四哥。”他這麽叫他。

他從多年前開始就跟着她叫他四哥。

“四哥,我們抓緊時間好好談談,待久了只怕不行。”他說。

寧時謙用力反握住他的手,點點頭。一句四哥,一次握手,一秒之間的釋懷。分明看見了秦洛進門時的躊躇,卻不料邁出第一步的是他。

眼前這個女孩,是他和秦洛的深愛,他們一定能有一個妥善的結局,無論結局是什麽,他們還是好兄弟!眼前最迫切的是案子,等一切都結束,他們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把酒言歡!

沒有足夠的椅子,三個人索性席地而坐。

提起接下來的計劃和部署,三個人便進入了忘我狀态,不覺間,時間一點一點流走,結束,已是近深夜。

要走了。

一盞黃燈,三處沉默。

笑。

三個人都笑。無聲的。

寧時謙的手輕輕撥動着礦泉水瓶,低頭,再擡起時,舉瓶,“秦洛,等這個案子結束,我們找一地兒,撸它500根串兒!喝它兩箱啤酒!”

“好!”秦洛的眼眶澀澀的,“我請客!”

“行!”曾幾何時,他總體諒這倆弟弟妹妹還是學生,出來他搶着買單的時間多,小丫頭更是女生外向,理所當然坑他這當哥的,他便對秦洛說,等你以後工作了,得三倍請我吃大餐,才能把我妹娶走。秦洛拍胸脯應着,滿眼都是幸福與得意。

那些畫面,終歸變成了曾幾何時……

兩人各執半瓶礦泉水,咕嚕咕嚕往喉嚨裏倒,明明是寡淡無味的白水,卻生生喝出了灼烈的味道,刮得喉嚨刺啦啦地疼。

出租屋跟隔壁的房間是相通的。

寧時謙坐在地上看着他倆離去。

關了燈,她先走,他随後,兩人隔着一尺的距離。

窗外已是全黑,薄薄星光。他的身影融入黑暗的瞬間,定格在四方的門框內,仿佛一副冥暗的舊畫,陰幽而孤涼。

他心裏無端冒起了涼氣,涼得可怕。

“秦洛……”忍不住叫他,喉嚨裏沙沙的,發不出聲。

門卻已關上。“砰”,輕輕地聲響,将那副破敗僵冷的畫擊得粉碎,只剩下未知的夜,仿佛剛才那一瞬的冥暗與陰幽全是錯覺。

“秦洛……”心內一個聲音無聲呼喚,手裏的礦泉水瓶被他捏變了形,“記得請我吃烤串喝啤酒!”

黑暗中,他起身,走向那扇隐藏的門,進入隔壁。他們走遠後,他會在合适的時機離開。

拉開房間厚重窗簾的一角,可以看見他倆走在街上的身影,原是一前一後,後來便走了到了一起,他攬住了她的肩膀。

視線再放寬一點,便看見對面的兩個人,一個胖子,一個打扮妖豔的女人。

四個人在說什麽他聽不到,只隐約看見胖子和女人張狂的表情,還有秦洛垂在身側那只手緊握的拳頭。

而後,四個人便打了起來。

他聽蕭伊然說過,曾在夜店打過一個女人,不用正規搏擊,像個街頭婦女一樣把那女人打得爬不起來,可是,此時的她,卻那麽狠,招招都表現出來她訓練有素,絕不是個四處打零工的丫頭。

他知道,他們遇到了麻煩。可是,他卻不能下去幫忙,只能遠遠地看着。

胖子和女人不是他倆的對手,很快就被揍得在地上動彈不得。他倆站在旁邊喘着氣,大概是在想接下來怎麽辦。

胖子和女人是開了車來的。

忽見秦洛把兩人往車上拖,兩人已經昏過去,死豬似的,任秦洛擺布。

蕭伊然見狀,卻是上前去拽秦洛的胳膊,幾次被秦洛甩開,最後一次,被甩到地上,便蜷跪在地上,看着他,無聲地搖頭。

秦洛将兩人都弄進車裏,擺弄了一陣,車開動,朝着花壇直直撞過去。

一聲大響,車頭撞陷,車身燃火,炸開……

秦洛拉起地上的蕭伊然飛奔。

寧時謙閉上眼,捏了捏眉頭,打電話給了張隊,同時叫了救護車。

秦洛的居所。沒有開燈。

他躺在沙發上。她蜷坐在地,在他身邊,一聲不吭。

窗簾關着,一絲光亮也無,黑暗,陰冷而壓抑。

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指尖涼涼的顫抖,“我沒有說你不對,我只是……只是……”

“然然……”他淡淡地叫她,“我是阿郎,不是秦洛。在阿郎的世界裏,每天都有人死,不是別人,就是我。”

他頓了頓,加了句,“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

她沒有再說話,只靜靜依在他身邊。

“今天的一切,都是我做的,與你無關。”暗黑的夜裏,他冰凍的聲音稍稍柔軟。堕落的是我,黑暗的是我,所有的錯誤和歧路都由我一個人走下去,與你無關,你永遠都是仲春裏那朵幹淨的海棠花,不染塵埃。

我要你是這樣。

她抱着他的胳膊,用力搖頭,卻也只能用力搖頭了。

第三卷 永遠的三角梅 31.怕~

她知道他有多難,悄悄地摸上了他斷指處。

這一次他沒有退縮,只顫了顫,而後閉上眼睛讓她摸,聲音沙沙的,像金屬在玻璃上刮擦而過,“想問,就問吧。”

她仍是搖頭,只是在他斷指的地方輕柔觸摸。沒有問,不需要問,他經歷的所有的苦,所有的痛,所有的掙紮,所有的險惡,她都能摸得到。

“秦洛。”漆黑的夜裏,她柔軟的語調,像一朵小花輕輕爆開,花瓣柔潤清涼,“你也是。”

你也是。

無論現實将你如何殘酷磨砺雕琢,你也仍然是當初的模樣。

“我們都是。”她握緊了他的手,臉貼在他手背上,“我們大家,永遠站在你身後,以你為榮。”

他閉着眼,“以你為榮”四個字,如春雷陣陣,在他耳邊轟鳴,将過往那些他不想回顧,卻夜夜在他夢裏糾纏的記憶炸得前所未有的鮮明。

他緩緩地抽着氣,将那些滿是血光的顏色抹去,抽回手,拍拍她,“睡吧。”

夜。深沉。

他被人壓在地上揍。十幾個人,他身上已經痛到不知痛為何物,只知道拳打腳踢,還在雨點般落在他身上。滿嘴的腥味,一股又一股紅色的液體往外吐。眼睛睜不開,眯開一條縫,看見的也全是腥味紅色。

一支槍指在他太陽穴上。

是最後一天了吧……

上一次失去的是手指,這一次就是這條命了!

他意識模糊,趴在地上喘氣。

等這一天似乎等了很久了。

就這樣結束吧!終于到頭了!哪怕是死……

唯一遺憾的,是死得像只蝼蟻……

可是,也挺好的,至少,結束了……終于,結束了……

“是不是你?”

他聽見子彈上膛的聲音。

最後一秒也要堅持下去,不是嗎?

他要緊牙關,“不是……”

“砰——”槍響。

他以為自己的頭已爆,可是,他錯了,他還好端端地趴在那,一身血污,茍延殘喘。

死的是他身邊的小五,連一句“不是我”都來不及喊出口。

他又一次活了下來,像從前有過的很多次一樣……

他顫抖着轉過頭,看見小五的身體在他不遠的地方,一槍爆頭,血肉模糊。

他閉上眼,抽搐得無法呼吸。

死的原本是他……

他才是卧底!他才是那個協助警方端掉內地一大省販毒集團的內線!不是小五!

小五是剛剛加入不久的小家夥,還不到20歲,自己吸着吸着就入了夥,還保持着少年人的天真,沒經歷過大事,常常屁颠屁颠地給他買飯,有時候惆悵,當初真不該吸……

他曾想過,如果來得及,如果一切結束得早,在小五還沒犯下大錯之前,他一定要努力把小五保下來!拉回來!

可是,還是晚了……

可以說,是他親手把小五送上絕路。

被懷疑的只有這麽幾個人,他深谙怎麽把自己摘除出來之道。

他再一次得到了幸運之神眷顧,可那個年輕的生命,卻因此離去。

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活下來。

可小五,是他唯一想救的一個人……

他仿佛看見小五提着盒飯笑着朝他走來,叫他,“阿郎哥!說好的,我20歲生日那天你請我喝啤酒!管夠!”

忽然一支槍指向小五,一聲槍響過後,小五的腦袋爆炸開來,血肉四濺。可只剩下半邊臉的他依然提着盒飯,嘴角含着笑,“阿郎哥,你為什麽開槍打我?”

他開的槍嗎?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果然,槍是在他手上的……

“小五……”他望着小五剩下的半邊笑臉,吓得把槍扔了出去。不,不是他開的槍!不是!

“阿郎哥!我請你喝酒啊!我請你!”小五手裏的盒飯變成了啤酒罐。

他拉開啤酒罐往外倒酒,倒出來的卻全是紅色的液體,帶着濃濃的腥臭味……

“小五——”他大喊。

“秦洛!秦洛!”有人在他耳邊急迫而低聲地呼喊,“秦洛,是我,是我,別怕,你做夢了……”

他喘息着,眼前沒有小五,沒有半張臉,也沒有血,空氣裏淡淡的,是她發絲裏的清香……

緩緩平息下來,又是夢啊!小五今年應該23歲了……

身邊的人還在他耳邊低柔輕言,“秦洛,別怕,別怕……”

怕?

其實他真的怕啊……

很怕很怕……

困難地吞咽。他啞着聲音說,“我沒事,給我杯水。”

“好……好……”她跑得那麽急,幾乎是趔趄着去的,可是,回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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