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姜予搭落在地板上的指尖忽地顫了顫,他勉強微擡下颌,毫無焦距的雙目虛空地落在半空中。
在那個瞬間,他難以抑制地想起了那枚太陽形狀的燦金徽章。
蒼茫白雪的冰原之境,殷紅血液散亂地融化在潔白雪地,銀**鐵碎片破爛,而數道模糊聲音喚他,“你先走,我們斷後!”
然而那些已經畫面朦朦胧胧的罩上一層白霧,任憑姜予想要拼命地反抗,呼喊,都已無濟于事了。
更近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
“你不想活了?你敢!姜予,你以為這條命是你自己的?”
張指揮長憤怒地捏緊了他的衣領,面目猙獰,指節只差戳到他的臉上,“不如去問問你的父親,問問那幾個兔崽子,願不願在下面見你!”
“很抱歉,關于你的治療……”
謝昭導師無奈地垂下了頭,雙手緊握,“我無能為力。”
姜予勉強恢複了一點力氣,指節緩緩挪動着,觸摸到了衣兜裏的一個圓形物體,摸索着握在掌心中。
“我會治好你的。”
謝昭接過了導師留下的擔子,連帶着幾人革命友誼一起,堅定道:“我保證。”
以及他永遠不可能遺忘的一幕。
寂靜陵園中,墓碑石壁上的姜玥水眸彎彎,唇邊的小梨渦似盛着蜜液,溫婉而寬容的笑定格成永恒。
她的墓前,裴枭白側身站立,胸前大束的白玉蘭花将他的半張臉遮擋,只露出一雙冷戾的寒眸,此刻長睫半垂,掩住了不明神色。
“咯噔”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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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好似聽到了什麽聲音,擡眼望了過來。四目對視的瞬間,白玉蘭花的花瓣顫巍巍地随風飄落。
姜予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按下了掌中的按鈕,徹底陷入了昏迷。
“滴——滴滴——”
醫療儀器正常運行,穩定的報告着病床上仍在沉睡病人的生命體征,各項跳動的數據皆維持在一個安全的範圍內。
空曠的Vip病房輕悄悄的。
“嘎吱”一聲,有人推門而入。
“謝醫生,都已經兩天了,人還沒醒。”
清秀的Beta護士放輕腳步,側身仰頭與身邊的醫生交談,“今早也已經用過藥了。”
謝昭翻看手中的資料冊,他的眼窩處浮現出小片青紫,面容憔悴而疲倦,眉宇間凝起一個疙瘩。
“好,知道了。”他朝護士随意地點了點頭。
那日他回家的路上接到了醫院發來的緊急通知,用備用鑰匙打開姜予家門時,發現了倒在門口處的姜予。
因發現及時,姜予被立刻送往醫院。
謝昭走到病床邊,護士已經悄然退出病房關上了門。他俯身看了眼仍緊阖雙目的姜予,将下滑的眼鏡推上去,輕聲嘆了口氣。
他先前的擔憂看來是正确的。
——有刺激性因素在加速姜予本已損毀的腺體産生未知異變。
在這一年多的治療中,現在的醫療團隊第一次在姜予的血液檢測報告裏檢測到了極少量濃度的Alpha信息素。
這本來是好事,也許它預示着姜予的身體在悄然的自我愈合。
能産生信息素就意味着腺體功能尚存,甚至原有的Alpha精神力也有可能重新鏈接感應。
但本該外溢的信息素卻沒有從腺體處釋放,反而逆轉方向融入血液中。
并且今早,在第四次血液檢測中,信息素再次消失了。
這在國內外的醫療史上也沒有先例,太奇怪了。
謝昭随手拉過姜予床邊的椅子坐好。
他雖然總是在姜予的面前表現出一副信心十足、活力滿滿的樣子,但現在屋內沒人,無需掩飾,也露出了些許焦躁煩悶。
姜予還在沉沉地睡着,唇色淺淡,細軟的卷毛鋪在白枕頭上,透白的臉頰肌膚失去了光澤,暗淡十足。
“嗡——嗡嗡——”
這時,放在床頭櫃子上正在充電的手機響了。
是姜予的手機。
謝昭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屏幕亮起,顯示是很多條備注為「裴枭白」、「喬森」的未讀微信,還有喬森和數條沒有保存號碼的陌生來電。
這兩日,大概每天中午或者晚上對方就會發來信息,時間非常規律,即使沒得到姜予的回複也沒有氣餒放棄。
謝昭憶起那日裴枭白顯得有些無禮奇怪的話,忽地心中有所異動。
他和姜予算是認識了八年,但也并不會自戀地認為自己是對方不可或缺的、重要的親密摯友。
可裴枭白不一樣,他的态度極為自然,并且從內心深處真的覺得“他”比“謝昭”更親近姜予。
這可絕不是姜予輕描淡寫的一句“從小一起長大”能夠概括的關系。
在這兩個人之間,一定存在在更為隐蔽的,甚至連姜予都不自知的聯系。
謝昭深深吸了一口氣,将落到手機屏幕上的目光移開了,然而手機還在響,信息的響動停止了,電話又打了過來。
大概是兩日多都沒有得到回複,對方終于忍不住了。
“叮鈴鈴——叮鈴鈴——”
這個電話,他到底是接,還是不接?
謝昭盯着姜予的臉看了一會兒,心中煎熬,最終還是沒有動作,保持了沉默,直至鈴聲結束。
這件事情的性質本就特殊,需要重點保密。姜予還特別拜托了他不要告訴任何一個人,當然也包括裴枭白。
作為一個醫生,尤其是前軍醫,他必須信守諾言守口如瓶。但作為姜予的朋友,他卻感到了無端的愧疚自責。
謝昭摘掉眼鏡按壓沉重的鼻梁,前胸随着吸氣吐氣劇烈起伏。
半晌,他伸手拿起姜予的手機,記下那一串陌生數字來電,然後将手機放了回去。
幾乎有兩日沒休息了,謝昭最後檢查了一圈儀器安全,确認無誤後俯在姜予的床邊阖上眼淺眠。
“滴——滴滴——”
電子儀器聲太過催眠,謝昭的眼皮越來越沉,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牆上時鐘的指針過了兩格。
床上平躺的姜予微不可見地顫了顫睫毛,緩緩睜開了雙眼。淺茶眼眸瞳孔微闊,朦胧的視野逐漸聚焦清晰。
儀器捕捉到了他的變化,床頭的紅燈忽地亮了起來。
姜予的視線在雪白天花板上轉了幾圈,失去意識前的回憶歸籠,他知道了自己在哪裏,這裏是醫院。
而意識清醒後,他的第一個反應是,他沒有瞎。
太好了。
他還能看見。
姜予嗓間微哽,軟綿的四肢逐漸恢複了力氣,他感受到身邊似乎有人,無聲地側臉,便見謝昭指尖捏着眼鏡,埋首睡的正熟。
“啪”的一聲。
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急匆匆的繁亂腳步聲,數位白衣醫生身旁跟着七八個護士,一股勁兒地湧了進來。
姜予來不及叫他們小聲一點,一旁的謝昭已經被驚醒了。
謝昭側臉還壓着紅痕,驚喜道:“姜予,你醒了?”
姜予淺淺地彎着眼眸點頭,醫生團隊中站在最前方的一位也開了口,“感覺怎麽樣,小予?”
女性Alpha,海藻一樣濃密的長發燙了大卷束在腦後,細眉鳳眼,雖是素顏,唇色卻仿佛擦了口紅般殷紅鮮豔,舉手之間風情萬種。
“你好,我是宋菲菲。”她介紹自己。
經過此次事件,在沒有別的解決方案情況下,謝昭提出的全新構想重新得到了重視,團隊內部人員調遣再組,決定奮力一搏。
将期間所發生的的所有事情告知姜予,宋菲菲補充道,她便是新調來輔助謝昭進行實驗研究的。
謝昭畢竟是Beta,難免有些疏漏之處,而她是Alpha,在性別腺體方面與姜予更加相似。
姜予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垂下眸子,長袖處露出毫無血色的指尖,靜靜地沉思。
……信息素重新出現了。
他輕抿雙唇,試探地并指探向後頸,輕輕碰了一下腺體,昏迷前的刺痛酥麻已經完全消失了,依舊毫無感覺。
這是一個好的預兆嗎?
宋菲菲捏着一疊數據紙張走了過來,站在謝昭的身邊低語幾句。
兩人似乎有些意見不合,謝昭難得一見地皺起了眉頭,宋菲菲反而擡頭朝姜予眨眼抛了個wink。
“雖然當時測出的信息素濃度極低,又很快消失了,但這幾日大家加班加點,還是提取保留了一點樣本。”
謝昭依然沒有開口,專注地翻看着紙張,任由宋菲菲為姜予解答。
姜予沒有懂這些操作接下來要做什麽,面上露出了一點茫然。
宋菲菲笑了笑,“傳統Alpha的信息素只能與Omega産生共鳴和吸引,而對于同性別的信息素則會産生厭惡排斥、惡心嘔吐、燥郁暴力等諸多負面情緒。”
謝昭接過話題,“我是Beta,所以沒有從你身上感受到任何異樣,可前兩日,你體內的信息素尚未消失時,宋醫生……”
他頓了頓,接着說道:“宋醫生說她能夠聞到你身上的味道。”
“準确的說,不是嗅覺中的聞。”
宋菲菲豎起食指,嚴謹糾正謝昭言語中的錯誤,湊近姜予,鼻腔微動,“是用我的Alpha精神力感知到的。”
也就是說,他的信息素其實沒有外溢,可宋菲菲卻用精神力聞到了他的氣味?
姜予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避開像小動物一般往他身上湊的宋菲菲,瞪圓了一雙貓眼。
“雖然同性信息素之間的排斥仍在。”
“但也有一點産生了不同,那就是欲。望。”
“小予,你聞上去……”
宋菲菲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做出一個标準的撕咬動作,“好像一塊白玉蘭花餡甜糕,我可以咬你一口嗎!” ?
姜予緩緩地吞了吞口水。
“啪!”
謝昭手中的紙質資料插入了兩人中央,抵住了宋菲菲不斷靠近的臉,讓姜予撐着雙臂努力後仰的身體有了逃跑空間。
謝昭咬着後牙,低聲道:“不許吓他,宋菲菲,給我好好說話。”
“好吧。”
宋菲菲迅速恢複了正常的模樣,挑眉小聲對着姜予抱怨,“小予,他真沒勁,對吧?”
謝昭沒勁,可宋菲菲明顯更不正常吧!
姜予勉強緊抿雙唇,又往後撤了一點。
“總之,我們會繼續研究下去。”
謝昭言簡意赅,打算結束這場對話了,“如果有了新的進展,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的,放心修養。”
“而在這之前,除了老規矩,還多了一條重要事項。”
謝昭攔在兩眼放光的宋菲菲身前,憂心重重道:“姜予,不止避開所有Omega,你也要小心預防每一位Alpha。”
謝昭和宋菲遖峯菲離開後。
這幾句對話不停地在姜予腦海內翻滾重複。
腺體異變,這四個字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
在腺體短暫恢複知覺時,姜予還以為這是好事,可謝昭和宋菲菲的一番話,卻讓他的心沉沉地落了下去。
恰恰相反,情況好像真的越來越糟了。
他現在到底算是個什麽?Alpha、Beta,Omega?甚至沒有任何一個分化性別符合他現在的身體狀況。
姜予疲倦地靠在床頭,腰下墊了一個軟枕,半坐着,怔怔地發呆。
許久,他才長長地嘆了口氣,手摸索着拿起了床頭的手機。剛剛謝昭離開前曾提醒他,這兩日有幾條新信息。
手機屏幕點亮。
385條未讀微信來自「裴枭白」
26條未讀微信來自「喬森」
3個喬森的未接電話和7個未知號碼的來電……
瘋了嗎?
這是什麽情況?
這是謝昭口中說的“幾條新信息”?
姜予下意識地陷入了沉默,軟軟的卷發随着頭一擺,悄悄地翹了起來。
對了,那個未知號碼好像是裴枭白的電話,他上次忘了保存。
姜予伸出指尖,正準備将這個陌生號碼存進通訊錄打上名字備注時,卻錯手一滑。
「電話已撥通,請您耐心等候……」
作者有話說:
姜小咪 = 白玉蘭花餡甜糕,以後可以一邊吸貓一邊吃白玉蘭花餡糖糕了!
裴鏟屎官:吸溜吸溜!(吞口水~)
(作者瘋狂碼字趕進度:好恨自己沒有八只手!鏟屎官快給我支棱起來!我數三個數,立刻知道姜小咪生病的事情!立刻!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