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溫暖的室內幹燥,新買的加濕器噴發細密的水霧。
姜予回到卧室後吃了成品藥,看着行李箱內散落的草藥包,輕揉太陽穴,疲倦地蜷縮在木椅上,指尖輕輕敲擊桌面。
他大概有兩日沒有按照謝昭的囑咐喝湯藥了。
今日謝昭在商場還特意為他挑了一個陶紅砂鍋,已經清洗幹淨了,現在就放在廚房的櫥櫃裏。
可是裴枭白就在外面。
姜予沉沉地嘆了口氣,最後瞥了一眼行李箱,雙臂撐起重墜的軀體,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剛才他問裴枭白何時離開,對方只是垂着眸子,用嗯、再呆一會兒、很快就走來敷衍他。
——“反正這祖宗也是沒個穩定落腳點。”
姜予忽地想起了當初喬森力薦裴枭白當他室友時曾說過的話。
喬森也趁着裴枭白不在時和他解釋了一番,裴枭白常年沉浸在工作中,前腳剛完成舊戲,後腳便進了新劇組,偶爾有些空餘視線還要做采訪、拍雜志,陀螺一樣連軸轉。
因不想暴露父母隐私,裴枭白大學畢業後便不在家裏住了,酒店是個方便的住所,今天睡一晚,明兒臨時加了工作就可以走。
那時喬森雖是笑盈盈的,語氣悵然若失道:“A市這麽大,你說枭白他闖了這麽久,連個自己的家都沒有。”
可裴枭白至少還有自己的家人。
姜予對喬森的話反應冷淡,點了點頭,便當什麽都沒聽到了。
家。
裴枭白沒有自己的家,那他姜予難道就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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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
姜予站在煥然一新的卧室內,仔細地看了一圈,心想,雖然只是暫時的,但他大概是有自己的家了。
他穩住自己的呼吸頻率,清了清嗓子,走了出去。
裴枭白正坐在沙發上打電話,右掌撐在皮質沙發上,指節因用力而發表,銳利眉眼上揚,始終一言不發。
姜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在沙發後站了一會兒,勉強聽到了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
應該是喬森的聲音,對方的情緒很激動,一直在不停地詢問裴枭白在哪裏。
姜予不由得快走了幾步,裴枭白聽見了姜予的腳步聲,伸手掩住了麥克風,手機另一端的聲音瞬間消失了。
裴枭白轉過身,看見了姜予,還有他懷裏抱着的一套尚未拆封的全新睡衣。
姜予瞥過裴枭白,越過他身邊,将睡衣随手一放,默不作聲地從裴枭白手中接過了手機。
對方本來不願放手,捏着手機的指節很緊,得了他輕飄飄的一瞥後,松了力氣。
“……喂?喂!枭白,你在聽嗎!”
手機另一端的聲音終于傳了出來,果然是喬森。
姜予垂着眼眸,指尖抵着皮質沙發表面摩挲,輕聲道:“是我,喬森,怎麽了?”
他的狹小視野邊界處,裴枭白背脊筆直,探出一只手,将睡衣勾住,抱在了懷裏。
“是小予啊。”
喬森的聲音一頓,并不意外地嘆了口氣,“我就說……”
喬森講話的尾音減弱,姜予沒有在意,問道:“你找裴枭白嗎?他在我這裏。”
他的語調淡淡的,“是有什麽急事?你知道新家地址,直接來接他吧。”。
喬森的焦急語氣稍緩,但語速仍然很快,“行,這家夥,本來下午拍攝完現在都能到C市了,這下還得擠晚間航班。”
“小予,你看着點枭白,我十分鐘後就到。行李都準備好了,就差一個大活人。”
手機那端喬森的腳步聲較重,呼吸急促,依稀可以辯出車門開關發出的“嘭”聲,擺弄手機位置,還有擴音和導航。
姜予覺得有點稀奇。
小時裴枭白被囑咐照看他,如今到喬森的嘴裏,又變成了他看着裴枭白。
他順勢擡眸瞥了一眼身旁的裴枭白。
這人正埋頭研究那套睡衣,指腹認真地從領口一直摸到袖口。
姜予與裴枭白身高相近,即使是現在姜予的身型消瘦了許多,仍然可以勉強互穿。
即使沒有明說,但姜予的意思很明顯了,他原本是打算收留裴枭白一晚的,一如酒店那夜。
“我真是要被他氣死了,新電影剛上映,哪個演員會嫌公映采訪少?”
喬森不知道這些事,還在對姜予大倒苦水,像找老師讨公道的小學生一樣,“他倒是能推都推了,以前哪有這個情況?”
“這次導演和其他配角都會來,推不掉了,要在C市多留幾天拍聯合采訪。呦,不得了了,一聽這消息跟要了命一樣。”
喬森可算是找到傾訴對象了。
“小予啊,你幫我訓訓枭白。”
他氣喘噓噓的,上氣不接下氣,“我上次就看出來了,你的話比我的管用。你說他,他肯定聽。”
他管得住裴枭白?
姜予忍不住皺緊眉頭,抿唇再度看向裴枭白。
對方不摸衣服料子和版型了,起身捏着衣服肩線在身上比劃,似乎對這套睡衣很滿意,眼尾眯起來,唇角也翹起了一個弧度。
手機通話是公放的。
裴枭白對喬森的話置若罔聞,反倒是聽喬森拜托姜予管管他的時候擡眼快速瞥過,雙唇緊抿。
姜予偏過側臉,撐住下颌,懶洋洋地想,喬森真是開玩笑,他哪裏管得着裴枭白的事。
不過……
“知道了。”
姜予頂着裴枭白不時瞟來的視線,淡淡地敷衍道:“我一會兒就訓他一頓,讓他聽你的話。”
裴枭白的動作瞬時一頓。
喬森倒是喜出望外,連連高聲道:“成,小予,我就到了,你讓枭白下樓吧。真是麻煩你了。”
若在平時,喬森大概會和姜予客套幾句,可今日的情況似乎很是緊張,兩人短短幾句後便挂掉了電話。
姜予松了口氣,疲倦重新壓垮了他的肩膀,重重地落了下去。
然而裴枭白還在身邊,不過一個瞬間,姜予又提起精神,挺直了腰背,将手機遞還給裴枭白。
他将裴枭白手中的睡衣拽了回來,無聲地指了指門口的衣架,示意他快點按照喬森的話,趕快出門下樓。
原來裴枭白還有別的工作,似乎只是為了要趕來幫他搬家這件小事特意推遲了航班。
若是今晚他沒有強行接喬森電話,裴枭白是不是連晚間航班也要耽誤了,明日再匆匆飛C市?
姜予腦海的思緒紛亂,拳頭抵在唇邊咳了幾聲,他的嗓子又開始癢了。
他勉強壓住幹澀的咳意,随口說了一句,“以後聽喬森的話。”
裴枭白安靜地跟在姜予的身後,穿上了長呢外套,套上了口罩,只露出一雙滿是冷意的纖長雙眸。
他點了點頭,就像喬森說的“他聽你的”那樣,毫不遲疑地答應了姜予的要求。
姜予在這一刻突然後知後覺,盡管裴枭白在他的面前說話的方式總是錯的,但偶爾他也會發現一點言語背後隐藏的故事。
雖然這并不能抵消前者給他帶來的郁氣,可“裴枭白的點頭”似乎預示着一個好的潛在發展方向。
姜予第一次意識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他可以改變裴枭白,輕而易舉,用他想要的方式。
他下意識地抽動鼻尖輕嗅,雙眸緩慢地擡起,與裴枭白對視,開了口,“以後再見到謝昭,對人家态度好一點。”
“你們兩個有什麽可比性,都是朋友,非要分個高低?”
姜予和裴枭白之間心平氣和的對話向來很少,尤其是兩人每次鬧矛盾後。
以前姜予便恨不得将裴枭白視為空氣,從裴枭白面前路過都能裝作看不見他,生怕會再因為別的理由吵起來。
但現在不同了。
少年時缺失的耐性,在冰原長久的打磨中重現,并逐漸替代了冒失激進。直至最終,他以代價極大的慘烈方式,一夜之間極速成長。
見裴枭白的長睫顫了顫,姜予知道裴枭白将這話聽進去了。
他表情冷淡,毫不留情地捅穿了後果,“你态度不好,最後還不是我為難,要去給別人道歉。”
後知後覺到連累了姜予。
裴枭白的薄唇瞬間白了,原本揚起的腦袋也漸漸低了下來,輕輕“嗯”了一聲。
意料之外的回答。
姜予神色微頓。
果然……喬森說的是對的。
他的确在重新了解裴枭白,以一種全新的方式。
裴枭白也要在這種全新方式中改掉那些讓兩個人都不舒服的習慣,然後再度适應姜予。
這幾乎是在重塑他們的所有的過往。
一個很緩慢的,漫長的磨合改變過程。
姜予跟着垂下了視線,從裴枭白的雙眸處下滑,落到了對方裸露出的脖頸上。
視野中裴枭白喉結上下小幅度滑動,姜予指尖動了動。
他想起了深夜冷冽的寒風瑟瑟,呼出的水汽瞬間凝結成白霧,冬日的天氣糟糕,姜予恐懼寒冷的冬日。
他默不作聲地取下了自己挂在一旁衣架上的線絨圍巾,朝裴枭白遞了過去。
可裴枭白未接,前傾身體,彎腰低下了頭,細碎的黑色短發半掩着耀黑雙眸,雙手插進了兜裏。
姜予一眼望過去,只能看到融在裴枭白蜜色肌膚裏,半截紅透了的耳尖,和流暢的下颌線,緊抿的薄唇。
視野中努力被忽視的喉結上下滑動的速度加快了,伴随着偶爾的吞咽動作。
姜予停在半空中的手臂晃了晃,最終還是匆匆将線絨圍巾在裴枭白脖頸處套了兩圈,打了個結。
手臂繞過後頸時,尾指不經意地擦過一塊軟肉,細碎黑色發尾掠過他的指尖,軟軟地掃了過去。
“嘭!”
姜予還未有所反應和其它動作,裴枭白忽地直起了身,猛地後撤一步撞到了門框上,發出了劇烈的響聲。
在姜予疑惑不解的目光注視下,裴枭白奪路而逃。
“……”
發生了什麽事?
姜予将身子探出門外,可連裴枭白的背影都沒有捕捉到。
他最後看了眼樓道盡頭電梯一動不動的電子顯示屏,在門口瘋狂湧入的冷風中打了個哆嗦,關上了房門。
沒有用電梯,裴枭白該不會直接跑的樓梯吧?這可是16樓!
身體素質好就是這麽有恃無恐。
姜予的腦海裏只有這一個念頭,失神地站在原地,下意識地放緩了呼吸。
然而很快,姜予便無法再思考了。
毫無預料的,他走兩步,眼前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更加猛烈洶湧的炸裂銀白光點瞬間将他吞噬。
肢體在頃刻間失去了控制能力,不受控制地軟軟跌倒在地。
而脖頸後處的腺體,忽地如細密銀針紮入般,傳來了酸澀腫脹的酥麻感。
這是與低血糖的虛弱完全不同的感受。
體內澎湃起伏的排斥力度仿佛讓他的整個身軀,頃刻間陷入了拆裝重塑。
作者有話說:
乖乖聽小咪的話準備認真工作,被撩到落荒而逃的裴鏟屎官前腳剛走,不料尾巴禿禿的姜小咪又要開始掉毛了!以後不會是禿尾巴禿腦殼姜小咪了吧,怎麽辦!
姜小咪是最好的姜小咪,裴鏟屎官也要變成更好的鏟屎官呀!
有些寶貝經常給我砸雷,真是感謝,一個還好,砸多了好浪費錢,一個雷可以買好幾章正版v了,以後別送啦。我有時候看到會給大家回個紅包,這樣一來二去晉江抽成了好多,真的不值得,心意領了,感謝寶貝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