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何紅藥感覺到王憐花的目光,擡頭朝他看去,宮燈懸挂的廊檐下,橘色的燈光淡淡映照在那人俊美好看的臉上,褪去了那一貫風流而不可捉摸的笑容,他的目光直直的,整個人竟顯得有些呆。
何紅藥心中微微一動,有什麽念頭快速地從腦中滑過,待她想捉住的時候,卻發現它如打火石撞擊産生的的火星子一樣一閃即逝,就此消失不見。
“你跟我來。”王憐花突然低低說出這樣一句話,然後轉身朝與他的屋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何紅藥有些莫名,也只能跟着他往前飄着,但心中還挂記着剛剛那靈光一現的念頭到底是什麽,可是怎麽也想不起來。
王憐花帶她到了地窖。
說是地窖,但牆壁光滑齊整,裝飾華麗,布置得不比這宅子裏任何一個房間差。
但何紅藥是第一次來這裏。
王憐花将地窖中放置在牆壁四周的燭臺上的蠟燭全部點燃,黑乎乎的地窖變得亮堂起來。
何紅藥不解:“你要做什麽?”
王憐花不理她,看也不看她一眼,從不知道什麽地方拿出一支很大的毛筆,這支筆足有半人高,也不見哪裏備有墨水,但筆上殘留的墨竟然沒有幹,還在滴答滴答掉着墨汁,王憐花只手執筆,随意在空中舞動了幾下,忽地輕輕一個躍起,筆尖猛地觸上地面,劃上一道道墨跡。
只見眼前的男人衣袂飄飛,身形如鬼魅,看不清他的動作,卻見那支筆在空中不斷飛舞,地上逐漸顯現出一個複雜而怪異的符號,弧線和直線交錯,夾雜着奇怪的圖形,仿佛是遠古部落的圖騰。
——像鬼畫符。何紅藥想。
“站上去,”王憐花将筆往符號中央某一處點了點,自己則跳出了奇怪符號的圈子,将毛筆一扔,對何紅藥淡淡道,“以血喂它。”
何紅藥一怔,隐約明白了他畫的是什麽東西,卻不急着站到他指定的位置上,反而問道:“這東西是打算消滅我?還是送我回去?”
王憐花眉梢一挑,似是不耐,但還是解釋道:“試試,看能不能回去。”
“早幹嘛去了,現在才拿出來……”何紅藥嘀咕了兩句,對王憐花明明知道該怎樣送她回去卻不早點告訴她的做法表示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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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嘀咕着一邊她站了上去,咬破手指,便見鮮紅的血珠滴落,落到地面的那一刻忽然消失,地上連一點紅色的痕跡都沒有。
何紅藥繼續擠出血,一滴又一滴,都是一樣的情況。
她不由嘆氣:“我是魂魄,這個陣感受不到我的血……”
“原來鬼居然也有血,”王憐花好像發現了什麽稀奇事一樣,點點頭,吩咐道,“繼續。”
話音剛落,這個鬼畫符一樣的陣法忽然整體亮了一下,何紅藥被眼前閃過的紅光驚到,等回過神來,紅光已經消失,一切恢複如常。何紅藥一怔,忽然明白剛剛是陣法被啓動了,思及此,她的眼中立時冒出興奮的光芒,幹脆拿左手的鋼指将自己五根手指上全部劃破,将更多的鮮血送入陣中。
但那樣的紅光再沒有出現。
“快點快點!”何紅藥急得不行,拼命擠着手中鮮血,卻見這陣不再有反應,她幹脆将袖子捋上去,藕白色的手臂上露出一道道猙獰的傷疤,她擡起左手,靠近手臂,鋼爪閃着寒光,看樣子她要在手臂上劃一道大口子,以流出更多的血。
王憐花冷眼旁觀,看到這裏,他突然袖袍一揚,一陣風拂過,地窖裏的燭火立時全部熄滅。
“沒用了,”王憐花的聲音在幽暗的地窖中冰冷如緩緩爬過的毒蛇,他道,“你就算把自己殺了,它也不會再有用。”語罷,他轉身邁出了地窖。
“不可能!”何紅藥尖聲反駁道,她依然站在原地不動,似乎對這黑暗的環境無所覺,面有怒色,恨恨地将手臂劃出一道大口子,任憑鮮血滴落,希冀剛才的紅光再次出現。
可惜王憐花說的一點不錯。
真的沒用。
不僅如此,她手指上的傷口正在逐步愈合,連手臂上的口子,血流也在減少,竟也有開始愈合的趨勢。
她是魂魄,不可能死,身體的一切會自動修複到原來的狀态。
空曠陰冷的地窖裏,何紅藥獨自一人,站在奇詭的陣法中央,呆立了片刻,隐隐感覺那股熟悉的力量又要來拉扯她的身體,她輕嘆一聲,朝地窖外面飄去。
雨水在屋檐的縫隙上彙聚成流,呈線狀淌下,從回廊往外看去,便看見一幕幕雨簾,何紅藥跟在王憐花身後,低頭飄着,也不說話。
難得兩個人之間這麽安靜。
“你死心吧,回不去的。”王憐花淡淡開口道。
“還會有辦法的。”
王憐花瞥了她一眼,何紅藥低着頭,長發遮住了她半張臉,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他冷哼一聲道:“你以為送你回另一個時空是多麽容易的事?”
“可是那個陣法明明啓動了的,”何紅藥咬着唇,不甘心道,“一定是你沒有畫對,你想想是不是漏了什麽地方,然後……然後你再畫一次,說不定……”她的眼睛忽然一亮,拉住王憐花的手臂,大聲道:“對!說不定再試一次,就成功了!”
王憐花自然感覺不到她拉住了他的手臂,聽見她的話,他皺了皺眉,冷冷道:“你未必太小看我了,陣法絕無錯誤,既然它無效,那就是永遠無效。”頓了頓,他淡淡補充道:“此事如果我不能做到,那這世上大概也沒有人可以做到。”
何紅藥失魂落魄,搖着頭喃喃道:“不可能。”
“扭轉時空,此等神異之事,聞所未聞,本就非人力所能及,”王憐花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讓你試一次,就是讓你死心。”
“認命吧,你回不去的。”王憐花最後說了這樣一句,便加快了腳下步伐,拐過一道回廊,迅速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王憐花聽見自己背後有極輕的說話聲,聲音很低,他懶得費心去聽,因為此刻他已經看見自己屋中的燈光大亮,以及飄散出去的淡淡霧氣。
冬夜的雨冰冷粘濕,縱使有傘,但依然擺脫不掉那種難受的潮濕感,侍女們已經在他的屋子裏為他備好了洗澡水,那淡淡的霧氣便是從熱水上散出的。
“公子。”見王憐花進來,兩名侍女齊齊向他盈盈行了個禮。
從陰冷潮濕的地窖回到溫暖明亮的房間,又有美人相候,王憐花一時心情大好,伸手攬過其中一名女子,在她的臉頰上輕啄了一下,惹得那名侍女羞得臉通紅。
見狀,王憐花勾起唇角,又捉住另一名侍女的手,摩挲着她滑膩的肌膚,笑道:“麻煩兩位姐姐替我備水了。”
“公子哪裏的話,這是我們該做的。”兩名侍女嬌聲答道。
王憐花笑着放開了侍女的手,颌首道:“我要沐浴了,姐姐們出去罷。”
兩個侍女齊齊一愣,其中一名小心地開口問道:“公子……不需要奴婢們服侍嗎?”
王憐花脫下外袍挂上,聽見侍女的話,他背對着她們,随意地擺了擺手,道:“出去吧。”
侍女們面面相觑了一會,終于齊齊行禮道:“是。”
待侍女退下,王憐花走入內間,伸手試了試木桶中的水溫,覺得尚可,便把上衣除下,露出精幹的上半身。
他的皮膚很白皙,細膩而有光澤,并不是病态的蒼白。大概是常年練武的緣故,身子骨雖有少年的纖細,卻絕不瘦弱,肌理塊塊分明,顯得極有爆發力。
除下衣物後,王憐花轉過身,往木桶邊上一靠,手臂搭在木桶邊緣,看着剛才一直飄在他背後的何紅藥,嘴角帶上了邪邪的笑意,輕笑道:“小紅藥莫非想看我入浴?還是……”他壓低了嗓音,探身勾唇道:“還是小紅藥想和我一起洗?”
換做平常,何紅藥一定啐他一口,罵他幾句,甚至尖叫兩聲折磨他,然後再一臉忿忿地出去。
但今天例外。
聽見他的話,何紅藥只點了點頭,心不在焉道:“我出去了。”随後便從外間半開着的一扇窗上飄了出去。
她甚至沒有看他已算半裸的身體一眼,或者說她看到了也沒有感覺。
不知怎的,王憐花這樣一想,就覺得有點不舒服。
何紅藥并不知道王憐花的想法,此時,她抱膝獨坐在回廊的欄杆上,背倚着漆紅的門柱,望着陰沉沉的天際,她想起了在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之前的最後一夜,所看見的那詭異的天象。
“扭轉時空,此等神異之事,聞所未聞,本就非人力所能及。”
這是王憐花對她說的那句話。
難道……真是她癡心妄想?
何紅藥雙手環膝,擡頭看天,動了動唇,忽然輕輕唱起了一首歌。
而燈火通明的屋中,溫暖的內室裏霧氣重重,“嘩啦嘩啦”的水聲不斷,王憐花舀了一瓢水,仰頭澆下,暢快淋漓。
然後他就聽見了何紅藥的歌聲。
聽不出唱的是什麽,但聽那個調子,該是擺夷族的曲子,音調婉轉凄美,高亢之處猛地急轉直下,瞬間給人空空的失落感,是首哀傷的曲子。
何紅藥的聲音本就極好,清脆悅耳如出谷黃鹂,因此王憐花一直覺得她的那張臉和聲音相配,實在是違和至極。
如今聽她唱這樣傷感的曲子,悠揚婉轉,音色如空谷幽蘭般純淨,再加上她飽含感情在其中,聽上去竟幹淨純美如仙樂一般。
王憐花的動作頓在那裏,他怔了片刻,終是嘆了口氣,頭搭在木桶壁上,躺在熱水中,自語道:“洗個澡也不讓我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