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屏風上映出男人肩寬腿長的影子◎
夜裏有些涼了,風一吹,顏如月身上單薄的衣裙被風吹透,她覺得肩膀上有些涼意。
旁邊坐着謝硯,兩人隔着一些距離,不過不知道怎麽回事,莫名的覺得挨着他那側的肩膀,被烤的熱乎乎的。
鼻尖萦繞着花園花朵的香氣,還有淡淡的酒氣。
剛開始顏如月以為是唐熠喝酒的緣故,晚上顏德春拿出上好的佳釀招待他來着。
不過,這酒氣若隐若現,在謝硯靠過來的時候濃了一些。
“這裏是之前看的那處鋪子吧?”
謝硯微微側身,伸手指了指。
顏如月擡起頭,藉着昏黃的燈籠看他,見他神色如常,不似醉酒,而且說話也正常。那他為何喝酒?他和誰喝酒?
不是顏如月管的寬,實在是因着謝硯此人着實是夫君典範。每日裏不是教書便是在家看書,幹活。
很少出去花天酒地,大多喝酒的時候還是她在場。
顏如月眸子垂下,心想,她不該管的。他有自己的生活,只要不太過分,都行。
話是這樣說,顏如月捏着帕子的手收緊,她懶洋洋的回道:“嗯,就是那。”
少女忽地豎起尖刺,他自然是感覺到的。
謝硯收回手,掃了對面看戲的唐熠一眼,淡淡的道:“我打擾你們了吧?”
他嘴上這麽說,身子卻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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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熠心想,你若是覺得打擾那便快些離開。
顏如月:“不打擾,正好幫我想想。”
唐熠饒有趣味的看向顏如月,覺得這對夫妻,着實是有意思啊。
最後,當然是沒商量出什麽,這不是一個晚上就能想明白的。不過大體上已經有了方向,衆人決定開個大些的胭脂鋪子。
每家胭脂鋪子,都有其自家的獨門秘方,而顏家也有,且做出來的膏體細膩,味道芳香。這裏離平城極近,只要做好後派人送去就可,也避免了請工和洩露秘方。
不過,這可不是件小事,不光是要找個合适的店面,還要考慮四周的鋪子都是做什麽的,還有客人喜好等等。
“這件事盡早定吧,明日一早我們就去平城一趟。”
顏如月站起來,對着唐熠道。
唐熠微微一笑:“自然是好的,不過也不要太急,我此次出京有很多時間,就是為了辦這件事。”
灰衣小童北山心想,您哪裏是為了辦這件事啊,您是為了避免回京相看。不過以老爺的脾氣,搞不好不用等少爺回去,直接将親事定下了。
所以回房間的路上,北山有些擔憂的道:“少爺,若是趁着您不在的時候,老爺和夫人将親事定下,可怎麽辦啊?”
雖說大顯國成親之前,男女需要相看一番,但是也有不少盲婚啞嫁,只要雙方父母首肯便好。
唐熠負手在背後,面上帶着笑意,有銀白的月光灑在他的肩頭,讓他瞧着更加的溫潤如玉。
北山心想,少爺雖不是讀書人不參加科舉,但是瞧着樣子可像極了書生,聽說想和少爺定親的姑娘不少,但是少爺不喜歡人家。
唐熠笑道:“那我們在這之前找到合适的人,不就行了嗎?”
北山跟着後面,在唐熠進院子後,将院門關上,然後快走幾步,進屋裏将燭火點燃。等唐熠進來後,北山便将房門也一并關上。
“少爺,那我們去哪裏找合适的人啊?”
此次出京也沒碰到姑娘啊?北山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到頭腦。
屋裏陳設十分清雅,看不出商賈氣息,別有一番趣味。唐熠看着那對花瓶,溫聲道: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北山還沒明白,不過唐熠低頭整理圖紙,不說話了。
北山好一會才明白,驚訝道:“少爺說的,是顏小姐?”
難怪那日,少爺大發善心将雅間讓給顏小姐,還在顏小姐請少爺吃茶道謝後,又反請顏小姐吃了招牌菜。
這麽說,那時候少爺就看上顏小姐了?不對啊,顏小姐已經成婚了啊!
北山想說又不敢說的神色,唐熠瞥了一眼,道:“怎麽了?”
北山讪讪的道:“顏小姐和那位謝秀才,看着還挺般配的……”
說着說着,北山低下頭,心想他們家少爺人一向不錯,怎麽能做這等事?
唐熠敲了北山小腦袋一下,笑道:“瞎想什麽?你還小,有些事不懂。”
手指轉了一下,改為揉揉北山的腦袋,溫聲道:“去,準備熱水,沐浴。”
另一邊,謝硯送顏如月回房。
兩個丫頭走在後面,桃紅盯着腳下拉長的身影,捅了捅旁邊柳枝的胳膊,然後調皮的擠眉弄眼。
柳枝低下頭,就見姑爺的影子是寬且長的,小姐的影子則是細長一條。倆丫鬟都不約而同的頓住腳步,等倆人的影子走遠了,她們才跟上去。
老話說了,不能踩影子,會不長個的。
前頭兩個一個已經及笄,另一個年十八,實在是看不出哪裏還有長的餘地。
微風拂過,讓喝過酒的人覺得舒适,深深吸一口氣,滿腹都是花香。
謝硯微微側頭,就見顏如月低垂着眼簾,好似有些不高興。
謝硯回想一番,記得他沒到涼亭裏的時候,她和那個唐公子相談甚歡,是在他走過去之後,她好像就開始不滿了。
劍眉緊蹙,垂在側身的手收緊。
此刻的謝硯沒有意識到,自己就像是一只狼,被旁的狼踏入自己的領域,開始呲牙咧嘴。
若說之前顏如月心裏有寧澤,那便也罷了,畢竟寧澤比他來的早,而且他們定過親事,她真心實意的喜歡過對方,是個好姑娘。
而且經過之前的事情,謝硯多少也看明白了,顏如月心裏已經放下了。那便過去吧,人要向前看。
但是,這個唐熠不行,他在觊觎旁人的珍寶。
謝硯抿了抿唇,想到唐熠,整個人都變得鋒利起來。
倆人沿着路走到盡頭,便是顏如月的院子了。屋裏點着燭火,想來是謝蘭芝在看書。
“到了,”顏如月沒擡頭,嗅着他身上的酒氣散了一些。
那她也不開心,她想,他到底是和誰喝酒?有沒有姑娘家作陪?聽說有些讀書人是不去那種地方,但被強拽去也不好拒絕。
可是,她又不好過問。
謝硯垂眸看她的發頂,從喉嚨裏溢出一聲嗯。顏如月不說話了,轉身離去。身後柳枝和桃紅快走幾步,“姑爺,您慢走。”
說完,兩個丫鬟進門,将門關上。
顏如月院子外面有一棵茂盛的大樹,雖然入了秋季,樹葉變黃,不過瞧着依舊繁茂,帶出點黃金的感覺。
夜裏的風大了一些,這些黃金被風一吹,就飄飄灑灑的往下落。
夜色如水,站在門口的男人身上落了樹葉而不自知,長眸幽深的看着主屋,直到亮起燈,響起說話的熱鬧聲音,他才轉身離去。
修長的手指輕拍過肩膀,将落葉拍下。那些落葉就似塵土般,輕輕落地,無人知曉。
顏如月讓人告訴她爹一聲,明日她早起和唐熠去平城。晚上,也只是簡單洗漱一番,想着早早就睡下。
柳枝點了安神香,桃紅将燈盞都滅掉,只留下遠處牆角邊的一盞暗黃燈籠,給顏如月照亮用。
床邊的輕紗帳打開,便将那點微弱的燈火也掩住了。
一身素色寝衣的顏如月正面朝上,直直的看着帳頂,一點困意都沒有。過了一會,她杏眸眨了眨,伸出手算算日子。
已經快八月末了。
顏如月煩躁的翻了個身,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她又翻了個身,最後索性直接坐了起來。
“願意和誰喝就和誰喝,和我有什麽關系?”顏如月自言自語道:“等我忙完平城的事情,将家裏的事處理好,就和他和離!”
最後,她哼了一聲,才躺下閉眼休息。
翌日一早,天邊泛起魚肚白,柳枝端着水盆子過來,将顏如月叫醒。
顏如月打着哈欠起身,洗漱後坐在梳妝臺前,讓柳枝梳發,她自己塗抹東西。
柳枝看着銅鏡裏,眼底發青的女子,她道:“小姐,昨夜您沒睡好?”
顏如月剜香膏的手一頓,随後渾不在意的道:“啊,昨夜窗前有個草蟲一直在叫,煩的很。”
一旁的桃紅正在疊床鋪,聞言不解的道:“小姐,這個時節哪裏還有草蟲呀?”
顏如月道:“怎麽沒有,你出門去花園看看,肯定有。”
桃紅信了,“那等一會我去找找。”
柳枝無奈的搖頭。
這次出行,只讓柳枝和九叔跟着,讓桃紅在家裏陪着謝蘭芝。
“若是蘭芝說想要回家住,桃紅,你就陪着回去住。”
桃紅高高的應下:“好咧。”
收拾一番,顏如月挑了件不出彩的衣裳換上,還讓柳枝挑了幾件瞧着低調的料子塞包裹裏。
“雖說有九叔,還有唐公子,但是咱們上次在平城的時候,可遇見當街打人的惡行了,所以多注意些,總是沒錯的。”
柳枝也想起來這事,趕忙點頭,收拾衣物去了,還問顏如月:“小姐,我們此行去幾天啊?再過幾天便是放榜的日子了。”
顏如月停頓了一下,半響才道:“來的及,那之前肯定就回來了。”
顏如月出來的早,恰好走到外院時碰見要出門的謝硯。
“此行要去幾天?”他溫聲問道。
顏如月理智回籠,知道他是關心自己,便道:“盡量快去快回。”
謝硯點點頭,沒說什麽。
晨曦裏,他手裏還捧著書籍,瞧着溫文爾雅。不過面容冷峻,眉眼之間隐隐透出一些躁意。
顏如月掃了他一眼,心想,孩子們肯定特別怕他。
“走了,”顏如月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唐熠早就已經站在馬車旁了,這次出行是用的唐家馬車,更大更寬敞,坐着也舒适。顏如月沒拒絕,誰會放着福不享找罪受?
顏如月被柳枝扶着上了車,沒入車簾。地上的唐熠轉過頭,雙眸平靜的看着謝硯,隐隐透出得意。
謝硯長眉蹙起,看着馬車離開。
趕路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尤其是顏如月這等甚少趕路的大小姐,她肌膚嬌嫩,靠一會便覺得後背處硌的慌。
杏眸垂了垂,心想,若是謝硯在馬車裏,他定然會起身,将所有的墊子放在她背後。
“顏小姐,累了我們便歇歇,左右離的近,在黃昏時怎麽也到了。”唐熠笑着道。
顏如月搖搖頭:“無事,還是早些到早些辦完事情吧。”
“是擔心顏伯父?我一早出來的時候見顏伯父在院子裏,連拐杖都扔了。”唐熠溫和一笑,道:“莫要擔憂,瞧着伯父恢複的極好。”
原本以為很嚴重,沒想到這麽幾天就能下地走路了,大夫說只是看起來重罷了,不過還是要好好将養着。
顏如月杏眸轉了轉,哦了一聲,“總之還是要早辦完吧。”
唐熠看她的神色,了然的勾唇笑了笑。
一路上十分順利,且因着唐家的馬車改裝過,更快更平穩,到平城的時候甚至天還亮着。
因着唐熠早就派人來,所以客棧是預定好的,是平城最好最豪華的房間,進去之後顏如月發現,竟然快和自己房間差不多大了。
屋裏不止分為內外室,陳設家具都十分用心,瞧着清雅有品位。
“小姐,我們上次來怎麽不知道這家客棧呢?”柳枝邊鋪床邊問道。
顏如月摸了摸屏風,再摸摸梳妝臺,收回手後用帕子擦拭幹淨,道:“自然是因為這家是近日才開張的,你看,這些東西都是新的,且用料不錯。”
“能在這裏開這樣一家客棧,想來東家財大氣粗。”
柳枝也不懂生意上的門門道道,她家小姐說什麽那就是什麽。柳枝将床鋪好後,道:
“小姐,您要先沐浴嗎?”
顏如月點頭:“先洗洗,一會去吃飯,趁着不累好好看看,争取早點回去。”
柳枝應了一聲,她發現這次出門她家小姐好像比上次着急,總是想快些辦完回家。柳枝腦子轉了轉,想到,上次是和姑爺一起,這次姑爺沒來,所以小姐才不耐的吧。
洗漱一番,房門被敲響,是唐熠的小厮北山。北山年歲不大,說話童聲童氣的,道:
“我家少爺已經準備好晚膳,等着顏小姐來到。”
唐熠瞧着溫和,又是顏德春多年好友的兒子,所以顏如月對他的感覺不錯,她點了點頭,道:
“一會就去。”
北山撓撓頭,“少爺還問我,小姐要喝什麽酒水?”
顏如月回答道:“不了,就喝些茶水便好。”
柳枝看顏如月,心想上次來小姐就喝醉了,這次應當是怕自己醉吧。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姑爺不在,小姐不想喝。
北山哦了一聲,跑遠了。
屋裏顏如月換了身衣裳,讓柳枝給九叔和仆從安排晚膳,等柳枝回來後,主仆才往樓下去。
這處客棧很會做生意,一般來講大堂是吃飯用,二樓三樓是住宿用。普通的客棧都是散桌,這樣不占地方,且耗費少。
不過這家客棧不同,甚至有單獨隔出來的雅間。
顏如月去了雅間,唐熠早就已經在了。
“顏小姐,請,”唐熠站起來,溫和一笑,“趕路辛苦,唐某先敬顏小姐一杯。”
柳枝給顏如月倒上茶水,顏如月端起,笑着道:“客氣。”
都是商賈出身,顏如月知道對方是什麽人,和自己一樣,慣會演戲罷了。此行雖說顏家要出方子做胭脂,相對來講出的財物更多。
但是唐家要動用在京城的人脈,這點是多少錢都買不到的,所以顏如月倒也願意和唐熠交好,而且唐熠瞧着溫潤,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顏小姐,嘗嘗這幾道菜,是當地出名的菜色。”唐熠主動招呼道,而且拿着未使用的筷子給顏如月夾菜。
顏如月笑了笑:“多謝。”
唐熠唇角的笑容大了一些,他眸子生的偏圓潤,笑起來的時候給人以溫柔之感。事實也确實這樣,唐熠很溫和,甚至在來的路上,有個老婦人碰瓷,他都是笑着的。
顏如月想,他和謝硯真的是大大的不同。
謝硯總是面容冷峻,瞧着沒什麽表情。但是相處的久了,她能在他的臉上看出來各種情緒。很細微,但她就是知道。
想的愣神,沒注意到唐熠遞過來的湯碗,直接碰灑了。
“小姐!”柳枝低呼一聲,趕忙過來。
顏如月站起來,還好湯水不是那般燙,只是手背上有一點點紅。
唐熠面露自責,“都怪我,北山,去取燙傷膏過來。”
倆人是合作關系,而且這都是她自己不小心,顏如月笑着寬慰他。“無事,小傷而已。”
藥膏是凝脂狀,散發着濃郁的藥香。本來顏如月還挺有胃口的,但是藥味過濃,加之今天的宴席裏只有一道菜是帶了點甜,她便匆匆用了一些。
“吃完飯,我們先過去看看鋪子,”唐熠道,“我讓人看了幾個地方,租金都很合理。正好平城晚上熱鬧,也能看看這裏的百姓們喜歡什麽。”
顏如月道:“之前我來過一次,大體心裏有數,這次再确定一番即可。”
唐熠喝了口茶水,“你來過?”
顏如月點頭,“嗯,和……我夫君來過。”
唐熠沒想到是這麽個答案,便也不問了。
回房裏各自收拾一番,倆人出門。街上十分熱鬧,甚至比上次來人還多。唐熠很照顧顏如月,會問她一些想法,二人相談甚歡。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街道兩旁挂上燈籠,有小吃食攤子,冒出袅袅熱氣,将燈籠映襯的更加朦胧。
二人走了許久,商讨了一路,顏如月發現唐熠很有頭腦,很多時候她只開了個頭,他就知道自己要說什麽。
唐熠對此溫和的笑了笑,道:“默契十足。”
顏如月也笑了一下,她長這麽大沒太接觸過男子,除了她爹,寧澤,就是謝硯了。三個人三個性格,顏如月覺得唐熠就是這樣的性子。
照顧人,體貼,溫和。
後頭,柳枝和北山跟着倆人,見自家小姐總是笑着的,她不由得替自家姑爺擔心。
姑爺人好,她知道。但是姑爺是個木頭啊!要是謝硯有唐熠一半會說話,可能和小姐倆人早就成為真正的夫妻了。
“北山,”柳枝悄悄問旁邊的小童,“你家公子一直是這樣嗎?”
她有點怕,擔心唐熠起了旁的心思。
北山人小心思也單純,直接回答道:“是啊,我們府裏全部都喜歡大少爺,因為脾氣好,對人也和善,從來沒有罰過人。”
柳枝點點頭,放下心。大概是因為合作的關系,那個唐公子才這般照顧吧。
走了一路,顏如月都走的腳疼了,礙于外人在沒表現出來。到了客棧,顏如月沐浴一番,将手上重新抹了燙傷藥,腳上也塗了一些藥。
“這東西,晚上睡覺不會蹭到褥子上嗎?”
顏如月穿着寬松的寝衣,烏發散開,正低着頭看自己走的發紅的腳丫。
咚咚————
幾聲敲門聲。
柳枝道:“應當是唐公子,他那時候說要來送藥的。”
柳枝快步去開門,“多謝唐————”
柳枝沒聲音了。
顏如月好奇,直接半趴到床榻上,歪着腦袋朝外面看,“柳枝,怎麽了?”
有沉穩的腳步聲從外室往內室來,鯉魚戲水的屏風上映出男人肩寬腿長的影子。
顏如月還沒來得及坐起來,就和轉過來的那人對上目光。
作者有話說:
有獎競猜,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