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可以喜歡我嗎?”◎
謝家兄妹收拾一番,謝硯見謝蘭芝拎着一個大包裹,不由得扶額道:
“只是過去小住幾日,怎麽拿了這麽多東西?”
謝蘭芝嘿嘿笑,也不說話,嗖的一聲跑了。也不知道是因為補藥有了作用,還是因為有大嫂顏如月的因素,現在謝蘭芝身體不錯。
顏如月怕她拎不動,讓柳枝和桃紅過去,給她拿到馬車上。
顏如月臉有點熱,心想自己怎麽就主動邀請他回家住了呢?随後一想,他說的對,她總不在家,好像是不太好。
主要是家裏父親的傷勢還沒好,她不太放心,就想在家陪着,而且能幫忙管生意。
顏如月站在院裏偷偷的朝着謝硯看過去,就見窗戶開着,房裏的人正在低頭收拾書籍。他,好像并沒有不願意的情緒。
曾經,寧澤每次提到要去顏府的時候,都會一臉的煩悶。但是謝硯不會,而且他去顏府吃飯的時候也是神色如常,不卑不亢。
謝硯是個正直的人,他就是那樣坦蕩,他不怕別人揭露他是個窮書生的事實。
是,我是窮苦,我很平靜的接受所有人的審視,我不會掩蓋住這個事實,但我也不會因此而自卑。
謝硯,就是這樣的人。
顏如月看着他,男人手指修長,這樣看起來就是個書生的手。但是她知道,他的指腹粗粝,掌心都是薄繭。
劃過肌膚的時候,莫名的讓人覺得酥酥麻麻。
顏如月回過神,懊惱的咬唇。自己都在想什麽呀,人家謝硯像個冰山似的,自己想這些幹嘛呢?
“冰山”正在收拾東西,完全沒注意到她懊惱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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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裏,謝蘭芝有些高興,自從父母去了後,她就沒和這麽多人一起住過了,總是和哥哥兩個人,孤孤零零的。
那時候她大了一些,自己在家也不怕了,在謝硯走後,她就會将院門關上,默默的在家練習哥哥教的字。
說起來,謝硯本來是念不起書的。謝家都揭不開鍋了,哪裏有閑錢給他讀書?
是謝硯到處找活,只要給錢他就做。
這天,有人叫他去私塾幹雜活,那是剛建起來的私塾,學生們并不多,聽說夫子一絲不茍,會打學生手心。
謝硯邊幹活邊聽着郎朗的讀書聲,他聽的入神,一個沒注意,将剛從井裏打出來的水碰倒了。
帶他來幹活的伯伯有些生氣,而等水做飯的婆子不樂意了,過來直接劈頭蓋臉一頓罵。
這裏的吵鬧聲打擾夫子教書,夫子出來看了一眼,見有個瘦弱的孩子低着腦袋,身上破舊的衣裳縫縫補補,瞧着都快沒有好地方了。
地上灑了一片的水,将孩子腳上露腳趾的鞋子都洇濕了。
“你,”夫子肅聲道:“那個小孩,過來。”
婆子停止謾罵,呸了一聲道:“看吧,夫子定然是要罰你了!”
誰都知道夫子嚴格,一點點錯事就會打手板。屋裏的孩子們探頭探腦,都在等着夫子打人。
小謝硯的腳步有些沉,他自然是知道夫子的嚴厲,但是他也确實做錯事了。走到夫子眼前,小謝硯乖順的伸出手。
拿着戒尺的夫子看向他的手心。
明明是個小孩子,手心也該嬌嫩才是。但是這雙手,遍布傷痕,有的結痂了,有的似才被繩子勒出來,一道紅紅的血痕,還在冒着血珠。
夫子抿了抿唇,捋胡子道:“你是哪家的孩子,為何沒上學?”
小謝硯如實答道:“沒錢上學。”
夫子皺眉,“我剛才上課的時候都講什麽了,你說一遍。”
小謝硯不明白為何,但還是聽話的複述一遍。
在他說完之後,屋裏的學子們目瞪口呆,“他,他竟然一字不差的背下來了!”
“真的啊?”
“當然真的!我翻書了,一個字都不差!”
門口的夫子也是震驚,原本看見這個小孩在偷聽,想着讓他長長教訓,偷聽是最無恥最無用的行為。
但是這小孩啪的一聲,讓他打臉了。
夫子臉上的褶皺都散開了,破天荒的露出一個笑容。
“你願不願意來讀書啊?”
“我沒錢,”小謝硯如實回答。
夫子道:“不收你的束脩錢,而且若是你念書念的好,還能掙錢!”
小謝硯擡頭,一雙漂亮的長眸純真的望着夫子,“多嗎?”
夫子笑出聲:“你想像不到的多。”
然後,小謝硯就開始念書了。他白日裏念書,淩晨時進山打獵。身上的衣物都是夫子給的,腳上的鞋子偏大,他就多穿了幾層破襪子。
就這樣,堅持念出了名堂,成為秀才後得了賞銀,日子也越過越好了。當然,來謝家的人也多了。
謝硯同窗總會來,不過大多是套近乎,所以謝硯會告訴蘭芝,誰來都別開門。
直到來了這裏,顏如月嫁過來,家裏多了嫂子和柳枝,一下就熱鬧起來。其實謝蘭芝很喜歡去顏府,顏伯伯人很慈祥,笑眯眯的。
而且府裏人多,到處都能看見人,歡聲笑語。
謝蘭芝喜歡顏府,喜歡顏如月。她偷偷的看大哥和嫂子,想着,這回倆人終于又在一個屋檐下了,感情應該更好一點吧。
謝硯正垂着眼簾,濃密的睫毛蓋住他眼底的神色,看不出他在想什麽。或許,他在想寧家的事情?
當時鬧的那樣厲害,周圍的人都知道寧澤和旁人有染,扔下顏如月,而謝硯則是将被抛棄的顏如月娶進門。
其實,有人在說,謝硯就是個接盤的。
謝蘭芝聽見他們這樣說有些不高興,一是因為他們對顏如月不尊重,二是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大哥并不是被迫。
他是願意的,她能看出來。
馬車一路行到顏府,自己的大哥大嫂都沒說一句話。謝蘭芝下車後不由得嘆了口氣,心想,這倆人到底什麽時候能真正的當夫妻啊?
她都着急了。
顏家的馬車駛過,一條陰暗的巷子裏,高瀚義扶着李婉兒,他勸解道:“事已至此,你跟我回去吧。”
李婉兒臉上的印子已經淡了,她胳膊上的傷也找大夫看了,說是塗藥好的快,不塗也沒事。高瀚義當即掏錢,讓大夫開了藥。
從寧家出來後,李婉兒眼裏就發散,好像行屍走肉一般,與前陣子的寧澤如出一轍。
高瀚義原本要責怪的話便咽了回去,他扶着李婉兒,背上是李婉兒的包裹。其實包裹很輕,李婉兒就那麽幾身衣裳,首飾也少的可憐。
原本,她還有二十兩銀子的私房錢的,但是被寧母要了出來,給顏如月了。
想到顏如月,李婉兒眼裏閃過怨毒。她覺得自己現在落的這麽個下場,全是拜顏如月所賜。當然,寧家母子也不是個好的。
高瀚義沒注意到她的眼神,還在說着:“離開這裏,回家吧。臨江不會有人知道這些事的,就當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李婉兒腳步一頓,身上繃緊,惡狠狠的盯着虛空處。
回家?她的家都沒了,她被夫君休了,原本的舉人娘子也當不上了!
讓她像是一條敗犬般偷偷溜走?不,她不會這樣!
高瀚義莫名的覺得她身上散發的氣息有些滲人,剛要開口說話,就聽見李婉兒道:“先不走,我還想做一些事情。”
晚上,顏德春高興的讓廚房多做幾個菜,每次他們來的時候,顏德春都是十分高興,表情像是過年了似的。
這回謝家兄妹要在府裏小住,高興的顏德春直接讓人上酒。
“……爹”顏如月無奈,“您的腿,就算是藥酒也不宜多喝。”
顏德春的腿其實傷的沒那般重,拄着拐棍完全可以走,但是顏如月不讓,生怕過些年他年歲大了,再有什麽其他的病症。
顏德春笑眯眯的道:“爹這是高興啊,我說謝硯和蘭芝,你們就放心的在家裏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吃什麽告訴廚房一聲,缺什麽東西告訴九叔。別客氣,這就是自己家。”
一番話,說的十分誠懇。謝蘭芝覺得眼眶都熱了,好久沒有長輩這般關心自己了。她立馬甜甜的應下:
“謝謝顏伯伯。”
“哎,好孩子!”顏德春覺得,自己有兩個女兒了,真好啊。随後,顏德春眼眶就有點紅,顏如月見狀自然是知道,他想自己娘親了。
若是娘親活着,爹娘這般恩愛,府裏的孩子也應當不少才是。
“看我高興的,”顏德春笑笑,正好桃紅取酒回來,菜也上齊了,衆人便開始用飯。
席間顏德春不停的喝酒,顏如月有心勸,但是勸不動。還是謝硯主動提了一嘴,顏德春喝一口,謝硯喝一杯。
可顏如月還是擔心,覺得謝硯這樣肯定會醉的。
“爹,我陪您喝吧。”顏如月拿過酒杯,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張大圓桌,顏德春坐在主座,左側是謝硯,右側是顏如月,顏如月旁邊是謝蘭芝。
顏如月一說話,謝硯便朝着她看過來。長眸幽深,似是能看透人心般。顏如月沒理會他的目光道:
“我今天也高興,陪您喝。”
“你不能喝酒,”謝硯清冽的聲音傳來。
她才剛好一些。
顏如月俏皮的挑眉:“我怎麽不能喝了,我酒量還行,喝兩杯沒什麽問題。”
此時的顏德春已經有些喝多了,他醉醺醺的道:“對,月兒說的對,今天高興,大家都喝幾杯。蘭芝小,別喝了。”
柳枝見狀趕忙小跑出去,去庫房取了甜甜的果酒來。
顏如月确實不喜歡辛辣的酒,果酒正對她的口味。重新倒了一盞酒水,顏如月碰了碰杯,笑着道:
“敬爹爹,祝爹爹早日康複!”
顏德春笑的開懷,謝硯則是緊緊的盯着她。
少女手指纖細,端着瑩白的瓷盞,那只手似是比瓷器還要瑩白細潤。她微微仰着頭,修長的脖頸如同易碎的花莖般,有種柔弱感。
殷紅的,宛若櫻桃般的唇微微張開,有澄亮的酒水從她嘴角滑落,順着漂亮的下颌流淌,滴答落在她的前襟。
“你……”謝硯回過神來想要叫住她,可惜已經晚了,一盞果酒飲下,少女的嘴唇被染的格外飽滿殷紅。她咂咂嘴,自己又倒了一杯。
“女婿,沒事,果酒而已,月兒喝不多的。”顏德春有些醉了,說話都不太清楚。他太高興了,又喝了幾杯,然後被九叔背走。
飯桌上,謝蘭芝聞着果酒的清香,有點躍躍欲試。顏如月笑着給她倒了一些,顧忌着她身體,只有一口的量。
謝蘭芝喝完,眼睛亮晶晶的。
“嫂子,是甜的。”
顏如月莞爾一笑:“對吧,不醉人的。”
一刻鐘後。
“我沒醉,柳枝啊,我沒醉,”顏如月雙頰緋紅,嘴唇嘟着,不滿的道。
她看着地上的青石板,道:“柳枝,你去叫下人來。”
柳枝一腦門汗,趕緊将歪到一側的人扶了回來。“小姐,您要做什麽,我來做。”
顏如月站住不走了,柳枝也只能停住。桃紅被派去送謝蘭芝,所以只能她一個人扶着醉酒的顏如月。
柳枝心想,自家小姐酒量可真是——太差了。
喝了幾杯果酒,人就這樣了。
“你,”顏如月眼睛迷濛着,往前湊了湊看柳枝,還伸手捏捏她的臉蛋,“哦,你是柳枝。來,你把這地上鋪平整,怎麽歪歪扭扭的。”
顏如月似是十分嫌棄的跺跺腳,不肯走了,非要柳枝将地上歪曲的青石板鋪好。柳枝有苦說不出啊,這哪裏歪了?
“小姐,不歪,是您醉了。”
顏如月彎彎的眉毛蹙了一下,明明有些怨的表情,此刻她嘟着嘴,倒有些可愛了。柳枝都覺得小姐雖然醉了,不過比明日裏更加鮮活,更加嬌憨。
她一個女子都喜歡小姐了。
“我不,”顏如月的勝負心上來了,寬松的袖子下玉手伸出,指着地上道:“你看呀,就是這裏,歪了。”
說着,她的手指慢慢往起擡,順着道路一路延伸,“你看呀,都是歪曲的,不行。不——-”
柳枝還在琢磨怎麽能讓她回房,就聽她不說話了,然後邁開步子往回轉。
華美的裙擺一轉,劃出漂亮的弧度。女子面上帶着欣喜,跌跌撞撞的朝着前跑着。
“小姐,您小心腳下啊!”
走路走走不穩的人,怎麽還跑起來了。柳枝跟着跑了一會,才明白顏如月為什麽跑。
月光如水,将人世間照的清亮。
路的盡頭處有一個涼亭,涼亭裏站着一個身材欣長的男人。暗色中,看不清他的臉,但是看身形便知道是謝硯。
姑爺一直跟着她們?柳枝有點疑惑。不過見謝硯大步從涼亭裏出來,迎上顏如月,柳枝不着急了。
謝硯三步并做兩步,和向他奔跑而來的顏如月雙向奔赴。
少女的裙擺跑起來的時候飄逸若仙,她如玉的面龐還帶着紅暈,嘴角噙着笑意,猛的撲入謝硯的懷裏。
謝硯方才一直跟着她,就怕柳枝扶不住人,知道顏如月走路搖晃,因此有力的雙臂伸展,掐着少女的腰肢将人扶住。
顏如月真的醉了,身子軟的像是沒了骨頭,軟軟的趴在謝硯的胸膛。柳枝見狀偷笑一聲,喊了一句:“姑爺,您幫我扶着小姐回去,我先回房準備了。”
“嗯,”謝硯應了一聲,迅速的将手收回,只用胳膊虛虛的環住她的背,免得人倒下。
男人說話時,寬闊的胸膛便發出震動,好奇的顏如月将耳朵側着貼上,震動消失。
咦?怎麽回事?顏如月貼的更緊了,想着怎麽沒有震動了?
離的太近太近了,近到他好像只要伸手手就能将人緊緊的擁入懷裏。
謝硯喉結微微滑動,鼻尖萦繞的女子香氣像是小刷子,刷的他心尖癢癢的。
“你,”謝硯說了一個字,他的胸膛又開始震。趴在他前襟的少女得了樂趣,覺得十分好玩。
謝硯低頭,想和她說該回去了,不想她正好擡頭,她的鼻子碰觸到他的下巴,登時紅了眼睛。
啊,好痛,顏如月想。
謝硯不知道,他只看見她眼眸微紅,杏眸水潤潤的似要落淚。少女咬着紅唇,在謝硯看來就是在壓抑自己的情緒。
今天的事情讓她傷心了吧,她嘴上說和寧澤沒了關系,但是心底還是忘不了吧,謝硯想。
殷紅的唇被顏如月咬的發白,讓謝硯想到,他第一次見到她這副可憐可愛模樣,是在她成婚當天。
那日,寧澤逃婚了。
第二次見到這個樣子,是在平城她醉酒。那日,她喊了寧澤的名字。
有些人,會成為白月光,朱砂痣,是心口處那抹永遠忘不掉的顏色。
謝硯黝黑的長眸裏閃過痛色,心口處也疼的厲害。就好像有一只大手在狠狠抓住他的心髒,用力的揉捏,要将他的一顆心生生揉碎。
月光是清冷的,微風帶着涼意。懷裏的少女忽地落了淚,淚水炙熱打濕他的前襟。
謝硯長眸幽深的看着她,見她眼睛眨了眨,淚水便似斷了線的珠子般往下落。一顆,兩顆,三顆……砸在他心上。
他猶豫片刻還是伸出手,指腹輕輕碰觸她的面頰,為她拭去眼淚。
她的眼淚炙熱,他的手發涼,顏如月唔了一聲,忘了方才鼻子的疼。
醉酒的她握住他的手指,将整個腦袋都埋在他的大掌之中,像是貪圖他的微涼,還用臉頰蹭了蹭。
女兒家的皮膚細滑輕柔,比最好的綢緞還要讓人愛不釋手。
大概是暗色能放大人的欲.望,亦或者是他也醉了。
謝硯他用手指撚了撚她右耳上的紅痣,而後低下頭在她耳邊沉聲道:
“你不要喜歡他了,好不好?”
男人氣息是熱的,聲音低沉帶着微微的啞。
顏如月覺得耳邊酥酥麻麻,她從他的大掌中擡起頭。
少女眸子微紅,像是雨水打過的嬌花般讓人憐愛。
她将下巴放在他的掌心,謝硯穩穩的将她托住,輕輕的給她攏了攏鬓邊的碎發。
動作輕柔,眸子裏卻波濤洶湧。
怕她沒聽清,他又鄭重的說了一遍。
“你不要喜歡他了。”
“可以,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