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拒絕。’
秋日寒涼, 東邊旭日初升。肅王府主屋內,燭蠟融盡,閃着微火的燭芯倒在燭液中, 留下淡淡餘煙。屋門外頭,兩個婢女端着水盆等候叫喚, 她們看着屋內竊竊私語, 有說有笑,很是歡喜的模樣。
寧昭就是在這樣零碎嘈雜聲中蘇醒, 他擡起右手捂摁着腦袋, 眉頭緊随, 昏沉疲倦地坐起身。
頭好痛,昨晚……
寧昭身體一頓, 回頭看向床外沿。他的王妃甄蓉兒,披散着如墨的長發, 裸肩蜷縮側躺着, 與平日的溫婉端莊相比,多了些許淩亂美。寧昭看向自己手邊的外衫,這滿室的旖旎春光,足以說明昨夜發生的一切并不是夢。
寧昭臉色沉了下來,心裏愠惱不已。
成親三年,他和王妃第一次圓房了。在他昨夜生辰,意志消沉、與王妃敞開心扉的時候,被她下了藥。
寧昭覺得, 自己昨晚因為甄蓉兒産生的那一絲心動, 忽然變成恥辱和笑話。
寧昭不喜歡甄蓉兒, 他喜歡甄蓉兒的雙胞胎姐姐、甄芙兒。
甄芙兒、寧昭和太子, 三人共同拜師于大儒郭先生, 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寧昭從小就喜歡甄芙兒,喜歡了很多年。只是甄芙兒與太子情投意合……
寧昭作為皇帝第六子,因為生母早故,從小便被皇後收養在身邊,皇後對他視如己出,太子跟他更是兄弟情深。所以直到甄芙兒成為東宮太子妃,寧昭也未能将心中情意表白。
寧昭不願娶妻,适婚的年紀又找借口拖了兩年。他本想着将日子一直這麽過下去,默默注視甄芙兒,成為兄長助力,替兄長守護大靖河山。
可是寧昭出了錯,他難掩心中思念,偷藏一副甄芙兒的畫像,被別有用心的三皇子發現。三皇子狀告皇帝,言官參寧昭觊觎兄嫂、罔顧人倫,最後非但寧昭一人受害,還連累甄芙兒名聲受損,太子也被推入流言的漩渦之中。
皇帝因此大怒,責令寧昭閉門思過,開口就要軟禁他大半年。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甄蓉兒出現了。她與甄芙兒同胞雙胎,卻因為出生身體孱弱,被大師批言需要離府撫養。甄夫人因此将甄蓉兒送至外租家,一養就是十八年。
寧昭望着熟睡的甄蓉兒。甄蓉兒看準回京的機會,編了個彌天大謊,不知羞恥地将自己認作畫像之人。等他回過神、從府裏出來,他已經是與甄蓉兒私定終生,為了甄蓉兒聲譽,寧願扛天下罵名的癡情人。
寧昭不想娶甄蓉兒,但形勢逼迫着他。
一個頂着他心愛之人面容的贗品,最終占據了他正妻王妃的位置。
寧昭不願與甄蓉兒圓房,同床異夢、将她一冷就是三年。
直到昨夜。
昨天是寧昭的生辰,今年西南大旱,朝廷禁止鋪張浪費,宮裏也少了很多宴席活動。寧昭的生辰自然也沒有籌辦,沒有人提起記得這件事。他從京郊大營回府,忽然收到東宮的帖子,太子妃邀請他到萬彙酒樓小聚。
萬彙酒樓是他們三人以往外出吃飯最常去的地方,寧昭自然誤以為甄芙兒是要給自己慶生。他回府連外袍都沒來得及換,便趕去酒樓赴約。不成想,他跟甄芙兒在外跑了一天,太子來圍堵接人,他才知道甄芙兒只是因為跟太子吵架心情不好,所以才想到找他陪同散心。
過去那些年,甄芙兒都記得寧昭的生日。唯獨昨天,寧昭看着甄芙兒對太子親密撒嬌,才恍然意識到,他跟兩人已經離了很遠。他們回不到年幼時,而甄芙兒與太子早已結為夫妻。
他們夫妻恩愛,沒有他的位置。等到他們有了孩子,他就會被迫退得更遠。
寧昭壓抑心中苦澀,為兩人和好勸說了幾句,勉強揚起笑容送二人離開。
他愁悶傷感地回到府內,也是這時,甄蓉兒為他端來一碗生辰面。
甄蓉兒太知道怎麽趁虛而入,就像她設計嫁給他那樣,她野心勃勃、耐心十足,裝得倒是無辜可憐、溫柔體貼。
三年過去,寧昭也适應習慣了甄蓉兒的存在。
甄蓉兒的外祖父是個儒門先生,她從小受禮教束縛、性格安靜內斂,和開朗外放的甄芙兒有很大不同。甄蓉兒這種端莊娴靜的模樣,對外幾乎毫無破綻。她看似沒有什麽存在感,卻無孔不入,緩慢入侵着他的生活。
漸漸地,寧昭也變得不那麽抗拒甄蓉兒。在寧昭看來,甄蓉兒就是他的同床舍友,可以時不時帶到衆人面前,充當一下擋箭牌。
如果說,之前寧昭對甄蓉兒還有一絲歉意。那麽昨夜之後,他已經徹底看穿了甄蓉兒這個人。
他對甄蓉兒失望透頂,甚至很惱怒厭棄她。
甄蓉兒用一碗生辰面迷惑他,在面裏下藥,行這些污穢肮髒的手段來承寵。
他背叛了心中那份純潔的愛意,他以為甄蓉兒變了,甚至近兩年、還想過跟甄蓉兒這麽過一輩子。
寧昭冷着臉起身穿衣,他心裏生怒,沒有半點收斂動靜。
甄蓉兒受影響,睜開疲倦的眼眸,看見床邊的寧昭,人還有些迷糊。
寧昭從小習武、耳聰目明,他察覺到甄蓉兒蘇醒,沒有回身,只是整理着衣襟、用冷漠的言語通知甄蓉兒道:“一會讓人來搬你的東西,從今天開始,你住西屋。”
寧昭終究低估了自己心中怒意,他轉身看向甄蓉兒,諷刺道:“甄蓉兒,這樣的下三濫手段,虧你想得出來。本王只說一次,肅王府不需要你這樣‘聰明善思’的主子,明面上和背地裏,記住自己的身份,拿捏好尺度。清楚明白了沒有?”
甄蓉兒像是剛回神,她臉色發白,躲在被子裏縮了縮,僵硬地回話道:“是。”
寧昭看着這樣的甄蓉兒更是動怒,他的心上人從來都是明媚燦爛的,跟甄蓉兒這種使陰招裝孱弱的模樣有天壤之別,甄蓉兒盯着這樣一張臉,對芙兒而言,完全就是一種羞辱。
寧昭往甄蓉兒的方向上前,甄蓉兒更是膽怯地緊盯他。
寧昭第一次因為甄蓉兒的這張臉不滿直言。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甄蓉兒,與她道:“你不配跟她擁有同樣一張臉,甄蓉兒、你難道就沒有一點羞恥之心嗎?”
撒下彌天大謊,給自己編造情/事,嫁為他的正妃……然後還趁他生辰,在生辰面裏對他下藥。
寧昭只覺得這個女人可怕,猶如毒蛇般,趕也趕不走、躲也躲不掉。
他不知道她究竟還會做到什麽地步。
寧昭警告道:“沒有第二次,我會派人盯着你。”
寧昭轉身離開,臨走心裏氣堵,怒言道:“同樣是甄府女兒,身邊教養的和在外野的就是不同。既然是贗品,就要掂量清楚自己的輕重。”
寧昭懶得去看甄蓉兒臉色,他推門而出,疾步如風。
屋外私語的婢女被吓了一跳,連忙下跪道:“王爺恕罪……”
寧昭不做搭理,人很快消失不見。婢女們面面相觑,很是困惑。
她們是甄蓉兒的貼身婢女,昨夜聽到屋裏動靜,猜到兩位主子是在行房。王爺和王妃感情說不出好壞,就是太冷淡梳理,昨夜動靜鬧得那麽大,她們還偷偷為主子高興不已,怎麽今天就……
婢女為甄蓉兒擔心,端着水便進屋伺候。
屋外牆角,一只雙瞳白貓蹿跑離開。
……
甄蓉兒起身梳洗打扮,全程都很安靜,臉上看不出難過,倒是有些無奈愁容。
她按照寧昭的要求,吩咐婢女收拾屋子搬出,還沒等開始動作,管家便找上來,要她交出府裏的賬簿和錢庫鑰匙。
管家知道寧昭和甄蓉兒的感情有些問題,他們不像傳言中情深猛烈,三年相處始終疏離得像個陌生人。但王爺倒是沒有特別刁難過王妃,王府的掌家權一直都在王妃的手裏。直到剛剛,王爺氣沖沖地找過來,開口就提這麽大的事,這可不像普通吵架、鬧矛盾那麽簡單。
管家不敢勸,只得依吩咐來辦事。他本以為王妃會反應激烈地說上兩句,哪怕拒絕發怒也很正常。誰知、王妃好說話得很,只命人取來木匣,将鑰匙交給他。王妃不僅主動找來近兩年的賬本,還細心地叮囑交代了一遍。公事公辦的态度,看着也不像是個受氣的。
管家一頭霧水地離開,甄蓉兒身邊的婢女擔心地想勸,卻被甄蓉兒制止了。
甄蓉兒一如既往的端莊娴靜,她緩聲與婢女道:“快些收拾吧,動作太慢、王爺回來看到只怕不喜。”
婢女聽言心沉甸甸的,她們的主子什麽都好,溫柔體貼、從不苛責下人。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偏偏不讨王爺歡心,日子過得不上不下、說不出個冷熱來。現在不僅被收了掌家權,還被趕去西屋,以後不知道會怎麽樣……
婢女只得聽令辦事,将屋子裏甄蓉兒的東西一件件收走。
甄蓉兒知道寧昭在動怒,也明白他這是在表現不滿、發着大脾氣。可是對于昨晚的事,她确實沒什麽可說的。
說太後斥責她和姐姐成親多年未有所出,要給他和太子納新人?
昨夜那晚生辰面,是張嬷嬷教的,張嬷嬷是皇後的人,對于王爺而言,皇後恩逾慈母,說出來是信她、還是信皇後?她只會落得個辯解挑撥的罵名罷了。
王府的財物本就是王爺的,他收回掌家之權也不無不可,西屋雖然偏陰了些,但那個屋子還算寬敞,稍微添置點東西,也是可以住得舒心的。
甄蓉兒有些嘆氣,與之相比,太後要罰她和姐姐到寺裏抄經祈福,要如何籌備,才是一件麻煩事。
……
寧昭聽聞甄蓉兒要離府,還以為她不要臉面在給自己耍性子,得知甄蓉兒是被太後罰去抄經,心裏不免為同行的甄芙兒擔心起來。
太子妃從小就是個坐不住的,罰抄的功課都要塞給他和皇兄幫忙,經書那種對規矩工整要求極為嚴苛的東西,太子妃怎麽能寫得讓皇祖母滿意?
寧昭牽挂甄芙兒,即便不願見到甄蓉兒,還是找了個借口送行她二人。
甄芙兒和甄蓉兒來到京城外郊澤安寺,這個寺廟香火鼎盛,先皇在時,就經常邀請寺裏住持入宮講經,連帶着太後也開始誦經拜佛起來。
寧昭在京郊大營還擔着職,不能久留,只能将人送到澤安寺。
寺門前,寧昭擔心叮囑道:“太子妃,此處畢竟是佛門清淨地,再無聊也要忍一忍。”
甄芙兒無所謂地擺手道:“知道了啦!阿昭,你怎麽跟寧睿一樣啰嗦,不要學你兄長,好的不學淨學那些讨人煩的。”
寧昭苦笑道:“皇兄也是因為擔心您。”
“我才不用他擔心。”甄芙兒嘟着嘴,雙手交叉在胸前,跟太子的矛盾、顯然還有些沒消氣。。
寧昭打趣道:“那您的經文呢?您這一抄,只怕沒有三四個月出不來。”
甄芙兒靠近寧昭,偷偷壓低聲音跟他說悄悄話,道:“你皇兄給我找了兩個搶手……”
寧昭笑着搖頭。
甄芙兒又忍不住,跟寧昭嘀咕抱怨道:“你們的皇祖母太讨厭了,你說,她覺得我生不出孩子,還不趕緊想辦法湊合我和寧睿多同房,還故意整這些虛頭巴腦的事。你說她是不是司馬昭之心、額,司馬昭就是……”
“我知道。”寧昭打斷甄芙兒道:“您以前說過了。”
甄芙兒得意地挑眉,給了寧昭一個‘上道’的表情。
寧昭道:“事情我聽說了,趙家那邊似乎是想把女兒推出來當側妃……但是太子妃不用擔心,皇兄會處理好的。”
“哼。”甄芙兒冷哼道:“最好是這樣!”
甄芙兒身後的太監忽然咳嗽了兩聲,甄芙兒表情莫名地看向他。倒是寧昭,意識到兩人站得過近,表情尴尬,主動往後退了兩步。
寧昭道:“太子妃,臣弟還有公務在身,只能相送到這了。”
“啊?好。”甄芙兒點頭道。
寧昭命人牽來馬,維持維持體面、跟甄芙兒身後的甄蓉兒點了下頭,随即騎馬打道回營。
甄蓉兒和甄芙兒雖然是雙胞姐妹,但兩人性格差異大,十幾年未曾見面,相處起來很是客套勉強。
甄芙兒別扭地跟甄蓉兒道:“那啥,我們進去吧。”
甄蓉兒點頭,規矩行禮道:“是。”
兩人沒有多言,各自前往自己的廂房,便開始起筆抄經。
甄蓉兒于筆墨之事,還算擅長,當天便抄了數頁。
……
夜裏,甄蓉兒對燭抄經,遲遲未睡。
一行四個賊人從暗處出現,放倒甄蓉兒屋外的守衛,蹲躲在暗處商議着。
“老大,你說這都是什麽人,各個持劍帶刀……”
“不會是官府的……”
“官府的怕什麽!”被稱呼為老大的賊人道:“沒看見那金葉子,滿滿一袋!随便搞點東西,一輩子吃喝不愁。”
另一個賊眉鼠眼的賊人道:“對,幹他的!這片我們這麽熟,又在郊外,出了寺誰還逮得着我們!”
老大拔出刀,下令道:“上!”
四人推開甄蓉兒廂房門,甄蓉兒聽到動靜,來不及反應,便見四人持刀追來,吓得起身想跑,卻不小心被書案絆到腳。甄蓉兒才剛轉身,賊人便從她背後一把抓住她頭發。
“啊!”甄蓉兒驚叫一聲,求助道:“來人、唔……”
賊人将刀抵在甄蓉兒脖子上。
賊人道:“閉嘴!敢喊人老子殺了你!”
一道黑影忽然從窗戶蹿入,別說甄蓉兒,挾持她的四個賊人都沒來得及反應,不過短短幾息,便被人抹去性命。
甄蓉兒的頭發被人松開,她倒在地上,這才得以轉身看人。
不想,眼前出現一個身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擋住了她的視線。
甄蓉兒恐懼得隐隐發抖,強裝鎮定地擡頭看着對方,問道:“你、你是誰。
作者有話說:
胖媽:系統,你還好嗎?
系統:你說呢?那哔哔報警聲,那閃瞎眼睛的紅光!
胖媽:啧~嘿嘿,委屈你了。
系統:我咋只感覺到你的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