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黎川飛看着大蟒, 不受控地後退半步。他眼裏仿佛泣着血淚,臉色剎那間發白,像是遭受到什麽難以承受的打擊, 整個人搖搖欲墜。
毒醫關心大蟒,上前攔着做手勢逼退它.
毒醫回頭看見如此失态的黎川飛, 試探性地開口喚道:“樓主?”
黎川飛回過神, 掩飾着心裏的驚濤翻湧,垂眸啞聲吩咐毒醫道:“煉、煉化的嗜血蓮在我體內, 将蟒毒取出來交給我。”
毒醫一聽這個要求, 就知道是烏月兒給黎川飛出了‘主意’, 整個沉月樓除了他和烏月兒,沒人知道這條大蟒的來歷。
大蟒伴着嗜血蓮而生, 如今已經年九十。如果說沒有煉化的嗜血蓮,是萬中無一的傷治奇藥, 那麽伴生的大蟒, 就是絕無僅有的世間奇毒。萬物相生相克,唯有大蟒之毒能中和嗜血蓮。
可如果嗜血蓮已被煉化,服用者之血雖然依舊有傷治之效,但效力減弱,已不能跟蟒毒抗衡。只是兩相碰撞,留下的微弱毒性确實可以緩和曲秋兒身上蠱蟲。那蟲子食毒而活,任何毒物都将促使它成長,唯有蟒毒與嗜血蓮, 既可以保證它進食, 又能起抑制作用。
但這是無解的, 再怎麽抑制蠱蟲依舊會長大, 不過是拖延一段時間……曲秋兒終将會死于蠱蟲。
與之相比, 冒險讓蟒毒進入自己體內,實在是太不劃算,太過冒險了。
毒醫小心翼翼勸說道:“樓主,您已身懷巨寶,天下武林遲早盡收囊中,沒必要做這樣的事。即便您種下蟒毒,也只能延緩她的壽命,不是長久之計,再過兩三年,她一樣會病發身死……”
“樓主,此毒猛烈,上個中毒者,我不過在他傷處滴了一滴蟒毒,他就痛苦不已,發狂要吃下自己,活生生把自己給咬死了。就算您有嗜血蓮在身,能夠壓制蟒毒,但也無法确定最終會怎麽樣。您看,要不還是算了吧……”
毒醫這話也有真心,但真論起來,他不是很想從大蟒毒牙取毒。從他的經驗來看,每次取毒,大蟒都會疲倦老化。大蟒如今已經年九十,毒醫怕它壽命将至。
可黎川飛不是個會聽勸的人。
他記起上輩子所有事,知道只有這麽做才能救曲秋兒。
上輩子直到最後,他都沒能得到趙瑤,将蟒毒注入趙瑤體內。如今煉化的嗜血蓮就在他身上,他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半個月不到,曲秋兒沒有幾天了。
一旦她發病……
黎川飛當然可以等系統的那株嗜血蓮,可他看着才走了大半的進度條,想起那個輕如薄紙般的曲秋兒、想起她瘦骨嶙峋,捧着茶杯喊疼的樣子。
黎川飛一點失誤都不願意有,他不想掐算着日子去救曲秋兒。
誰能保證,後面不會有意外呢?
上輩子他沒能及時翻開箱子去救她,在她臨死的深夜,時間緊迫着、沒有一絲思考權衡的機會。他匆匆給她種下毒蠱,讓她疼了很久。他浪費了太多的時間,有太多次懊惱,哪怕她和林霖離開後,能找她遠遠望上一眼……也不至于讓他們重逢即死別。
“照做。”黎川飛道。
黎川飛想讓曲秋兒睜眼就能聽到好消息,他不希望她繼續害怕下去,他讓她等了太久,唯有這次,不願辜負。
黎川飛将取毒之事交給毒醫,自己則回房去看曲秋兒。
……
屋子裏點着安神香,曲秋兒合着眼靜靜躺在床上。
她一手搭在腹部,一手曲起放在枕邊,頭微微側靠着。她輕淺的呼吸使得薄被下的胸口緩緩起伏着,因為剛沐浴出來,身上仿佛還帶着股水霧氣,長發披肩、白色裏衣襯得人嬌嫩恬靜。
黎川飛望着這樣的曲秋兒,緊繃的情緒得到舒緩,心穩穩當當地沉下,在辰月樓這個江湖紛亂的中心,忽然體會到歲月靜好的感覺。
黎川飛坐在床沿,伸手像上輩子那樣,小心翼翼撫摸曲秋兒的臉頰。她的臉白皙滑嫩、柔軟的觸感不斷反饋給黎川飛,告訴他、這是一個健康有活力的曲秋兒。
黎川飛執起曲秋兒的手,低頭在她指節上落吻,淚水徑直滴落在她手臂上。
他上輩子活的渾渾噩噩的,好多事都不知道。
他沒有信心,所以從不敢去深究她的行為。
他不知道曲秋兒喜歡他,害怕曲秋兒是出于師門情誼才出手相救,也擔心曲秋兒是為了林霖、才舍身種下的蠱蟲。他把林霖趕走,不敢問、不敢查、不敢聽……就想着将曲秋兒救回來,盼着這樣一切就會好起來。
這輩子他知道了,曲秋兒喜歡他,即便因為玉佩有些誤會,她喜歡的還是他黎川飛。她為他舍身種蠱,那麽鋒利的銳器直接就往手上紮,她瞞着他離開,不是因為別的什麽人,只是因為不想他難過。這些,全是他們上輩子的錯過。
他會彌補回來,拼盡全力……
……
曲秋兒一覺睡到午後,蘇醒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黎川飛。
黎川飛就躺在外側,幫她壓着被角,那麽大的一個人、蜷縮着只占了小小一個位置。他看起來似乎有些累,合眼沉睡着,睡夢中還緊抓着她的手,像是生怕她跑了。
曲秋兒側躺着,用自由的另一邊手虛空描繪着黎川飛的五官。
她哭累了,将秘密說出來後,心裏輕松不少。
她現在唯一放不下和擔心的只有黎川飛。
舍不得他。
曲秋兒苦澀地想着。
一開始或許是因為那個玉佩,可後來都是他。
黎川飛在曲秋兒心裏占了很重一個位置,連父母親人都無法解救她的時候,她抱住了黎川飛,他将她扛在肩上,扛得穩穩當當。她第一次跟男子如此親密接觸,她那時心髒全是撲通撲通的狂跳聲。
她剛跟着他們的時候什麽都不懂,不會燒火、不會洗衣服,連趕路都會将自己磨得滿腳水泡……他罵她笨,卻撿不厭其煩地給她撿柴火;罵她蠢,每次離開都會把水缸的水打得滿給她善後;她實在走不動,他就會到師兄面前抱怨,然後帶來一瓶傷藥丢給她。
他還會連夜出門去為她買生辰禮……
曲秋兒确實不懂黎川飛,他的性子太磨人了,曲秋兒完全猜不透他的真實想法。但這不妨礙她在一次又一次獲得幫助後感到親近……她就是喜歡他。
而現在,她知道,他也是喜歡她的。
曲秋兒想起黎川飛扔碎的那個玉佩,她不像黎川飛、她知道一份考憑對學子而言有多重。她不難過、不失望,甚至非常感恩幼時相助的緣分。曲秋兒分得很清楚,她記挂幼時的恩情,可也是因為黎川飛帶着那個玉佩來救她,她才會那麽心動。
她不像黎川飛一樣對玉佩的存在耿耿于懷,見到因為黎川飛玉佩而失态,她反而從中感覺到一絲被在乎喜歡的情意。她好難才從黎川飛身上确認這件事……
如果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曲秋兒埋首在黎川飛懷中。
黎川飛身體疲倦,但習慣對人防備的他依舊是在淺眠。曲秋兒的動作喚醒了他,黎川飛閉着眼,将曲秋兒往懷裏抱得更緊。
黎川飛用微啞溫柔的語調與曲秋兒說道:“秋兒,你醒了。”
他在曲秋兒的額頭親了一下,捧起她的臉哄道:“我找到救你的方法了,起來喝藥好不好?”
曲秋兒有些訝異黎川飛的話,在明知自己絕症瀕死的情況下,忽然聽到能夠醫好救治,懷疑和困惑排在了驚喜前面。
她才剛剛告訴川飛哥,他怎麽就……
曲秋兒就像是一張白紙,什麽想法都寫在臉上。黎川飛笑着摩搓她臉頰,說道:“我沒有食言對不對?我能想辦法治好你的,以後有什麽事,都要跟我說,都要告訴我,嗯?”
曲秋兒心頓了頓,向黎川飛點頭。
黎川飛起身幫助曲秋兒靠坐床頭,走出門外去尋毒醫,不一會毒醫便将‘藥’送來。
琉璃碗不過半個拳頭的大小,卻裝得滿滿當當。黑色的‘藥汁’到手還有些餘溫,入口有種詭異的苦澀感,味道久久不散,比毒醫先前的任何一碗毒藥還要難以下咽。
曲秋兒控制不住自然反應,下意識便要往旁邊吐,被毒醫連忙捂嘴制止。
“不能吐、不能吐,這可都是寶貝……”
黎川飛剛進門便看見這一幕,他快步上前,可怕的氣勢逼得毒醫連忙松手後退。
此時曲秋兒已經強行将‘藥汁’咽下,但惡心的感覺一次次刺激她嘔吐。
黎川飛坐在床沿抱住曲秋兒,安撫地拍着她後背,将旁邊弟子端着的蜜餞放入她的口中。
黎川飛滿是憐惜道:“很難喝嗎?忍一忍,喝下就好了。”
“好苦、好臭……”曲秋兒靠着黎川飛懷裏,像是撒嬌抱怨般說着。
但黎川飛知道,她是個極乖、極會忍耐的人,如果不是真的非常難受,她不會這麽說。
黎川飛聽完曲秋兒的話,下意識将右手手腕避離曲秋兒遠些。
他安慰道:“緩一緩,把嘴裏的蜜餞吃了,緩一緩再喝。”
毒醫有些看不過去,忍不住道:“涼了就更難聞……”
黎川飛只需一眼,便鎮住了毒醫。他下令道:“東西留着,都退下吧。”
“是。”周圍伺候的人紛紛離去,毒醫也不敢留,跟在衆人後頭一起溜了。
黎川飛将下巴抵在曲秋兒的頭上,對她心疼不已。他想不出其它辦法,只能幹着急、哄着她道:“喝了藥才能好,再忍一忍好不好?”
曲秋兒也知道自己應該把藥喝下去。她乖順地點頭,用起幼時娘親教導的方法,捏着鼻子、氣也不喘地往嘴裏喝藥。黎川飛看她入口艱難,心裏更加難過,他蜜餞都來不及塞,曲秋兒就忍不住想吐,最終還是她自己捂嘴、逼着自己将嘔吐感強壓了下去。
黎川飛一下又以下拍打着曲秋兒的後背,心絞痛着。
他知道那份血有股腥臭味,但沒想到會那麽難喝。
這還只是個開始,想到曲秋兒以後每次用‘藥’都會這樣受苦,黎川飛就心疼不已。
等曲秋兒将藥全部灌咽下,黎川飛将蜜餞掰開放入她口中,與她道:“我來想辦法,以後不會那麽苦的。”
曲秋兒臉色有些發白,緩了一會才能重新開口。
她搖頭與黎川飛道:“不用。川飛哥,我只是沒喝過這副藥,慢慢就習慣了。我知道的,亂加藥材只會影響藥性,我可以忍。”
曲秋兒知道自己先前喝下的都是毒,而剛剛那一碗,更難稱之為‘藥’。但她相信黎川飛,也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話讓他寬心。
黎川飛心裏有些沉重,這一次,明明不想讓她疼、也不想讓她忍的。
無奈的挫敗令黎川飛有些心慌。
又是這樣,什麽都做不好,什麽都辦不到。他不知道自己還需要曲秋兒受多少次這樣的苦,他将曲秋兒的性命寄托到了虛無缥缈的事情上。
他什麽時候才能拿到系統的那株嗜血蓮。
黎川飛絕望地凝視着走了大半的進度條。
怎麽會這樣呢?
黎川飛不明白,他很愛曲秋兒,已經竭盡全力地在愛她,可系統還是判定他不夠愛,進度條始終不急不慢地執行着自己的節奏。
他真的能為她找來另一株嗜血蓮嗎?
黎川飛只能一遍遍告訴自己,他做了正确的選擇,他們沒有再錯過。
雖然他一開始沒能用嗜血蓮來給曲秋兒治病,但嗜血蓮這樣的寶物,守不住就是災難。他沒有那麽高深的武功和強悍的能力來保護曲秋兒,即便用了嗜血蓮,也會遭到烏樂兒和秦廉的追殺。
他是對的,他飲下嗜血蓮,成為辰月樓樓主、武功大成,再用系統的那株嗜血蓮拿來給曲秋兒治病,他就可以保護好她,他們就會擁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他們在走正确的路,雖然有一些波折,但也還是對的。
沒有錯,沒有一步是錯的。
不會遺憾,一點遺憾都不會有。
黎川飛抱着曲秋兒道:“秋兒,你再等等我。”
為什麽每次只能說這句話,他不想讓她等的。
“我很快就會治好你,會更努力地愛你……”
會很努力、很努力,不會太久。
他很快就會讓進度條全部漲滿的。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