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顧瑾言親自幫顧小碧擦洗、換了身幹淨的衣裳。他将顧小碧抱放入被窩,自己則坐在床尾隔着被子捂她的腳。顧小碧雙腳冰涼,顧瑾言抱在懷裏捂了很久都沒有暖和起來。
秦昭文端着煎好的藥進門,見顧瑾言盯着顧小碧失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實在難以将他和一開始的形象對上號。若非親眼所見,他實在很難相信,傳言中以一己之力、駁斥主帳的監察官,會是這副德行。
顧瑾言毫無疑問是個有才德有膽識的人,但他卻擁有如此致命的弱點,于朝廷而言,真不知是福是禍。
或許是因為先入為主,秦昭文對顧瑾言産生一絲憐憫之心。他在顧瑾言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潛意識裏希望顧瑾言和顧小碧能逃脫此難,有個幸福完美的結局。
其實他還挺佩服顧瑾言的,若他當初有顧瑾言一半的瘋狂,或許他們最後也不會落得這麽一個結局。
痛失所愛的滋味,折磨了秦昭文十幾年。他游離在外,旁人都以為他是痛恨自家老頭子,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後悔自己當初不夠勇敢、不夠堅定。
父親給過他選擇,只是他當時還太年輕,沒有承擔錯誤的勇氣。他就是瞻前顧後、害怕而已,他後頭追去尋人,看似重情,實則不過是懦弱的補償。
愛妻因流放離世,此後他追随神醫習醫多年。未來,他可以救下無數的病人,卻終究救不了自己心中所愛。這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
有情人理應終成眷屬,不是嗎?
秦昭文上前道:“有幾味藥偏門稀缺,寨子裏沒有。但好在,還有可替換之物。我現在只能暫緩壓制小碧姑娘的病症,後續的調養,會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顧瑾言轉到床頭抱坐起顧小碧,他接過秦昭文的藥,在顧小碧耳畔小心哄說道:“小碧,我喂你,你慢慢咽好不好?”
顧小碧沒有回應,或許是身子暖起來了,她不再發抖,卻睡得有些沉。
秦昭文試圖奪走藥碗,說道:“她現在還可以吞咽,你叫不醒她的,直接灌下去……”
顧瑾言縮回手,藥碗半點不肯讓秦昭文碰,說道:“我自己來。”
顧瑾言将顧小碧固定在懷中,如秦昭文所說,掐着顧小碧的嘴,将藥一點點給她服下。
“你咽下去。”顧瑾言輕聲對顧小碧說道:“咽下去就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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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瑾言拿着藥碗的手都在發抖。
上次系統閃爍紅光時,顧小碧被顧瑾行欺辱着,短短幾息,她便傷得那麽深。如今系統在他眼前不停地閃爍着紅光,整整近一個時辰,他什麽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這一個時辰的紅光,仿佛就是顧小碧不斷流逝的生命,顧瑾言甚至害怕起、它會不會從什麽時候開始就不閃了,顧小碧就這麽沒了……
顧小碧這一病,完全出乎顧瑾言的意料。
他沒想讓她死的,他已經原諒了顧小碧,顧小碧應該永遠待在他身側。此刻的顧瑾言,确實已經顧不上自己的計劃。他茫然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如果顧小碧死去,這一切是不是就沒意義了。
顧瑾言不願去深究自己的情緒,他習慣了逃避顧小碧,一時半會也不肯細想。
好在事情并沒有那麽糟糕,顧小碧咽下了那一碗藥,勉強算是個情況好轉的跡象。
秦昭文接過空碗,一番交流,秦昭文已經沒了對顧瑾言的疏離客套。他勸說顧瑾言道:“顧大人,你最好也去泡個熱水澡,梳洗一下。你回來跟小碧姑娘一起躺着,兩個人的被窩總比一個人暖和。”
顧瑾言剛剛忙着給顧小碧處理傷口,只簡單換了身衣裳。他将顧小碧的每縷發絲都擦幹了,自個卻發髻淩亂、濕潤成一團。
秦昭文道:“小碧姑娘還需要人照顧,總不能連你也病了吧?”
秦昭文将空碗遞給看守的婢女,吩咐她道:“去吩咐人再燒些熱水,我添個方子,讓顧大人泡得舒緩些。”
秦昭文說完就坐在案後提筆。
婢女本是陳自安派來看守顧瑾言和秦昭文的,以防他們耍花樣。但陳自安沒有明說,婢女也沒有經驗,拿着空碗猶豫些許,最終沒有開口驅趕秦昭文,輕易被秦昭文支走了。
秦昭文見婢女離開,放下筆起身到顧瑾言身側,忙說道:“顧大人,這方子下去,小碧姑娘的病症就會漸消。在下有辦法将小碧姑娘的病情再拖延一陣,為你争取一點時間……”
秦昭文本是好心提議,誰知顧瑾言聽完,用狠厲的眼神剜了他一眼。
秦昭文覺得顧瑾言有些不識好歹了。秦昭文道:“顧大人,難道你真想助威虎寨實現招安?這些人都是土匪出身、亂賊的後代,他們截殺商戶、擄掠婦女,惡貫滿盈,就連十二三歲的孩子,手裏難免都有一條人命。顧大人,你若助了他們,往後就回不去了。”
“我自有主張,你将她治好。”顧瑾言沉聲威脅道:“如果被我發現你在她身上亂用藥,我第一個殺你。”
秦昭文被顧瑾言堵得啞口無言。想解釋這對顧小碧身子傷害不大,又覺得顧瑾言肯定不會将話聽進去的。
怎麽會有這麽倔的人?早幾年幹嘛去了,現在才抱着人慌。
秦昭文越發覺得,自己沒将顧小碧的真實情況告知,是個正确的決定。
“顧大人……”秦昭文本想勸顧瑾言凡事以社稷為重,又覺得這話連他自己都不聽,又有什麽資格拿來勸顧瑾言。
秦昭文嘆了一口氣,轉身繼續給他寫方子。
顧瑾言越是這樣,秦昭文就越是不忍心看他走錯路。
時隔二十年,秦昭文第一次忍不住去想,漳州、究竟離自己有多遠。
……
秦昭文一碗藥下去後,顧瑾言眼前的紅光總算散去。
第二天夜裏,顧小碧恢複意識,發現自己被顧瑾言緊緊纏抱着。出于冷的心理,顧小碧在顧瑾言懷裏縮了縮。
顧瑾言昨夜整晚未睡,第二日又熬了一整天。他躺床上好不容易恍惚睡下,顧小碧稍有動靜,他就醒了。顧瑾言見顧小碧醒來,睜着熬紅的眼睛,将顧小碧身上的被子攏了攏,一句沒提自己前晚的失态。
顧小碧睡迷糊了,擡眸小聲問顧瑾言,道:“少爺,我們不是在牢裏?是被救出來了嗎?”
顧瑾言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感覺自己的一顆心總算落到實處。
他喉嚨有些啞澀,有一大堆話想罵顧小碧。
疼為什麽不告訴他?冷為什麽不說話?身體不好怎麽從不跟他說……就算、就算他以前待她不好,可他已經答應要給她庇護,她怎麽還是不信他?
一想到顧小碧病得難受,好不容易才醒過來,顧瑾言就不忍心對她動氣,怕自己吓着她。
顧瑾言開解自己,算了,事情過去就好,以後他小心注意些就是。
最終,顧瑾言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他抱着顧小碧,聲音悶悶道:“嗯,你病了,這些事你別管,好好在這養病就好。”
顧小碧本就是事事以顧瑾言為尊,外面的事她自覺自己不懂,顧瑾言發了話,她也就乖順應下了。
……
顧小碧在病床上躺了幾天,病情反反複複,即便顧小碧再三表示自己精神飽滿,顧瑾言和秦昭文兩人都不肯松口。
這些日子,為了顧小碧的身子,秦昭文幾乎将威虎寨的藥房翻個底朝天。他後續開出的方子,藥材越發地刁鑽,有些根本找不到,只能派人拿方子入城,到一些大的藥材鋪翻藥庫、尋收藏。
顧瑾言始終守着顧小碧,陳自安見顧小碧的病情拖得有些久,隐約後悔起跟顧瑾言的約定。雖然當初他們有言在先,等确保顧小碧安然無恙,才談招安的問題。可這個度到底在哪?威虎寨不能一直等下去。
陳自安想過從秦昭文這邊突破,可每次剛要下手,環巧就出現截走了他。秦昭文似乎也有所警覺,所有藥材都親自過手,中途發現了藥材被人換用的事。陳自安順着事情往下查,最後查到與吳大立有關。
吳大立想除掉秦昭文,卻擔心被環巧記恨,便想着借這個機會,在藥方上動手腳。吳大立沒耐心等顧小碧養好身子,就想借刀殺人,然後再以秦昭文醫術不精為由,殺他讨顧瑾言歡心。
時間一天天拖下去,原先堅定不能動顧小碧的陳自安,隐約也贊同起吳大立的舉措。但吳大立行事太過粗糙,自那次秦昭文發現後,顧瑾言就與他緊緊抱團在一起,俨然銅牆鐵壁般,對威虎寨充滿了戒備。
陳自安怎麽也沒想到,就在他這麽左右猶豫的時候,有人收到青州藥房尋求稀藥的消息,對方将所求藥材通過密語的方式一一整合起來。
亂青主,困危,速至。
漳州總将秦堅得知消息,對着密信熬了整宿,最終冒着殺頭的危險,無令發兵。
至此,浩浩蕩蕩的漳州大軍一路南下,直指威虎寨。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