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言宥旻對于警方傳喚自己的事情一點也不意外,檢察院一直沒有放松過李兆,現在虞茉知道方宇霓的存在,檢察院一定會扒出養殖場開發意外事故的事情,他和方宇霓從前相處時用的是別的名字,後來又跟随周山,沒有人會把他和方宇霓聯系在一起。
但是他自己暴露了沒辦法。
去警局的路上,言宥旻一直在看窗外,坦白說這一幕他夢到過無數次,現在坐在車裏,窗外的一切風景好像和夢裏一樣,又好像不一樣。
一樣的是風景,不一樣的是心情。
夢裏的他,是欣喜的。
是去參加李兆的死刑的。
是的。
他想讓李兆死。
郁學舟死,李兆也要死。
血債血償,這是理所應當的邏輯。
所以當年郁學舟死後,他并沒有立刻放倒李兆,甚至主動為李兆擇路:他告訴李兆把事情全推給下屬,威逼加利誘,一定可以。
因為他要的不是李兆因罪入獄,茍延殘喘個十幾二十年再出來,他要的是一步一步把李兆推進深淵,再無回頭路。
李兆是真蠢,說什麽信什麽,他告訴李兆那麽多錢握手裏不安全,最好找個徹底的辦法送去境外。
李兆從政多年,商業頭腦卻不行,言宥旻明裏暗裏給他指條洗錢的路,他興高采烈地走上這條不歸路。
“言先生。”
市局條件比縣城要好,詢問室裏雖然東西不多,但是很整潔,鐵灰色的牆色襯得言宥旻仿若在什麽私人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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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點也不狼狽,甚至有心打招呼。
他見過這位刑偵隊長,禮貌喚一聲:“陳隊。”
陳隊一點頭,省了這套流程,旁邊的警員提筆,時刻記錄。
陳隊問:“言先生跟李兆有過什麽經濟往來嗎?”
言宥旻淡笑,“不多。”
陳隊臉色一沉,“你知道我要問的是什麽?”
言宥旻笑:“陳隊,圈子就那麽大,六人社交定律聽過沒?依照現在信息傳播速度,李兆應該是前腳進你們這兒,後腳圈子裏百分之六十的人就都知道了。”
說得有理。
如果言宥旻一上來就裝傻,陳隊反而會覺得他有問題。
于是繼續問:“不多?”
言宥旻雙手交握放在桌子上,“多少有點,工作需要,我知道這行為不規,如果方便,明天可以和我的律師談,要罰要補,我一個子也不會少的。”
陳隊看他一眼,沒接話茬,畢竟這事不歸他們管,他們今天主要是查人命。
有人舉報言宥旻和郁學舟的死有關。
他把手裏的文件一轉,推到言宥旻跟前,說:“十二年前,郁學舟墜樓身亡,地點是在二十年前你好友方宇霓意外去世的地方。”
言宥旻鏡片後的眸色冷下來,打斷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位郁總是自殺,至于方宇霓,說實話,我不太清楚到底是不是意外。”
“你的意思是你懷疑不是意外。”陳隊說。
言宥旻大方承認,“懷疑啊,以前只是懷疑,今天有點想确定了,聽說郁學舟的文件是李兆批的,方宇霓那件事的文件也是他批的。”
陳隊說:“是李兆的一個下屬,這事十二年前就判了,怎麽,言總不知道嗎?”
言宥旻:“聽說過。”
“只是聽說過?”陳隊當即反問,“那位下屬名叫許昌,言總對這個名字熟悉嗎?”
言宥旻搖頭,“沒聽過。”
陳隊:“是嗎?可是許昌高中曾接受過你的救助。”
言宥旻挺意外,“是嗎?也有可能,我救助過的學生挺多的,不過通常就三年,結束以後各走各路,說起來也挺寒心的,雖然我不求什麽,但高考結束後,不管考得好壞,這些人倒是一個都沒有聯系過我。”
他又說:“這位許昌,有照片嗎?能進李兆單位,看來還不錯。”
陳隊:“許昌和郁學舟無冤無仇,為什麽要這麽做?”
言宥旻還是疑惑表情,“我怎麽知道?你去問他啊。”
同一時間,隔壁訊問室,同樣的格局條件,桌子前的李兆卻沒有言宥旻坦然。
他不停地想,到底是誰舉報的他,他做事雖然不夠嚴謹,但也絕沒有那麽容易出現纰漏!
可他沒有時間想了,警員一個又一個問題,逼得他心理防線節節後退。
“李局,想好了嗎?”警員問,“你和方宇霓,還有郁學舟,到底有什麽聯系?”
李兆額頭流汗,“沒有!我不知道!什麽方宇霓!什麽郁學舟!都說了那是許昌做的!”
“許昌和郁學舟無冤無仇為什麽要那麽做?”
“我怎麽知道!你問許昌啊!許昌不是還活着嗎!你問他!”
“哦,問了,許昌說是你逼他的。”警員輕飄飄一句,李兆愣住了。
他都快忘了,許昌是背鍋的人,十二年,他都忘了,許昌是冤枉的。
不,不是冤枉的。
他收了錢的!
李兆眼睛通紅,滿腹冤屈,卻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
他甚至在某一刻想要把言宥旻供出來,因為是言宥旻主動找上他,讓他把事情推給許昌,還說什麽年輕人,威逼利誘一番就行了。
可他沒有證據。
他也不想。
他和言宥旻共事那麽多年,平心而論,言宥旻對他不錯。
他不能那麽沒良心。
更何況,說了也沒什麽用,言宥旻并沒有做什麽實質性的事情,減不了他的刑。
或者說,改變不了他的死路。
他背了一條人命,又背那麽多錢,怕是……沒有回頭路了。
這時,警員忽然問:“郁學舟的死和你有沒有關系?”
李兆立刻反駁,“當然沒有!”
他手裏已經握了一條方宇霓的命,怎麽能再背一條。
突然,門被打開,又進來一名警員,他走到主審員旁邊,湊到耳朵旁邊說了幾句,等他走後,警員看着李兆說一句:“你見過郁學舟最後一面?”
李兆心一跳,“沒有。”
“但是他最後一通電話是你打的。”警員說。
這是十二年前走過的過場了,李兆娴熟地說:“我們一直有共事,那天就是聊事情。”
“可是言宥旻說你有,”警員忽然說,“你知道許昌和言宥旻認識嗎?”
李兆一愣,“什麽?”
“許昌是言宥旻資助過的學生,方宇霓是言宥旻的好朋友,李局,方宇霓意外沒在你手裏,言宥旻怎麽還和你走那麽近?”
李兆有點蒙,“你什麽意思?”
警員一甩文件,“實話跟你說了,言宥旻說,郁學舟最後一面是跟你見的。”
言宥旻沒說,警員在炸他。
求生欲和對言宥旻薄弱的信任讓李兆瞬間失了理智,他猛地一捶桌子,大聲反駁:“放屁!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警員眼神立刻一變,“你不是沒見過他?”
李兆粗粗地喘氣。
警員問:“最後一通電話是你打的,最後一面是你見的,李兆!”
李兆心頭一震,十二年前的事情,他腦子裏始終繃着一根弦,他一個人崩不住,所以便把另一頭放在言宥旻身上。
他們互相信任,他利用職權給言宥旻行便,言宥旻為他提供各種想法建議。
可現在,卻告訴他言宥旻既和許昌有關系又和方宇霓有關系,怎麽那麽多年,言宥旻從來沒說過?
為什麽不說?
因為心虛!
怪不得,怪不得十二年前言宥旻要讓他聯系郁學舟!
原來是想嫁禍他!
李兆氣上心頭,直接攤了牌,“郁學舟的死跟我沒關系,是言宥旻害的,你們去問他,問他,為什麽要聯系郁學舟!”
警員:“他聯系郁學舟?”
李兆:“是,當時他給我打電話,讓我聯系郁學舟,還給我了一個地點,讓郁學舟去那兒等着。”
“你為什麽同意?”警員問。
李兆沉默幾秒,忽然癱軟下來,糊了幾把臉說:“因為他給我建議,讓我把事情推給許昌。”
“許昌年紀輕輕,又是高校畢業,為什麽那麽輕松就推給他了?”
李兆說:“因為他家缺錢,我承諾他,等他出來送他出國,這期間家裏所有開銷我來承擔。”
“就這樣?”
李兆終于有心思回想過去種種,是啊,就這樣?就那麽簡單?
當年的他年輕氣盛,以為是自己只手遮天,現在才明白,恐怕是言宥旻提前和許昌串好了氣。
“怎麽證明是言宥旻讓你給郁學舟打的電話?”警員問。
李兆怔了很久,才說:“我有視頻。”
“什麽視頻?”警員連忙問。
李兆說:“監控。”
當年言宥旻提出要約見郁學舟時,他沒多想,但是言宥旻沒有直接聯系郁學舟,反而通過他聯系,他就存了一個心眼。
提前一天在言宥旻說的樓對面,安插了一個監控。
監控視頻是無聲的,确實是言宥旻,他和郁學舟面對面說了很久,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直到郁學舟有些情緒反應,前後沒多久,郁學舟忽然轉身,面向村子,不知在說些什麽。
就在這時,郁學舟忽然墜樓了。
查看監控的警員一愣,有點不敢相信,郁學舟居然真的是自己選擇的跳樓。
他想到剛剛詢問李兆,李兆說:“當時我去的時候郁學舟已經死了,我問言宥旻怎麽回事,言宥旻說他畏罪自殺。”
“他只說了這四個字,多一個字都沒有。”李兆說。
正回憶着,警員看到陳隊走過來,他忙站起來喚:“陳隊。”
陳隊臉色不太好,随手甩過來一個文件說:“放人。”
警員愣,“放誰?”
“言宥旻,”陳隊說,“剛剛許昌來了,說匿名文件是他舉報的。”
警員問:“為什麽?他不是都刑滿了嗎?這個時候反咬李兆?”
陳隊一抹臉,冷笑,“是啊,他說他忽然發現李兆害死過方宇霓,想替言宥旻報仇。”
警員沉默了,幾秒後問:“那……真的是這樣嗎?”
陳隊沒說話,只問他:“監控怎麽樣?”
警員失望地搖頭。
陳隊一擡手,示意把言宥旻放了,然後又跟警員說:“跟那個卷毛說,他的舉報不成立。”
郁溫以為自己會接受不了,可當卷毛告訴她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好像心情很平靜。
好像在她的心裏,郁學舟是該這樣。
她沒有見過那個視頻,但她大概能猜到,言宥旻在郁學舟走投無路的時候把他約見到方宇霓意外去世的地方,言宥旻會說什麽呢?大概會告訴郁學舟,他手裏有一條人命。
她想着,問卷毛:“你剛剛說,李兆是為什麽發現那個文件有問題卻仍然簽了字?”
卷毛說:“水産養殖開發那個事情,确實你是爸的,但是你爸并不知道當時死了人,是他手下的人為了隐瞞,私下以你爸的名字聯系了李兆,那是李兆第一次做這種事情。
“後來郁學舟再次開發,文件有那麽明顯的問題,卻依然送到了他手裏,他以為,是你爸在威脅他,在提醒他方宇霓那件事,所以他簽了字。”
所以,當言宥旻告訴郁學舟方宇霓的事情時,郁學舟驚覺自己手裏不僅有因為喝醉沒認真看合同而導致死亡的一百多條人命,原來在很多年前,就害死過那麽善良的一個人。
剛好他當時站的就是方宇霓死亡的地點,夜深月圓,本是美景,卻夜涼如水,幾乎滲進他的骨髓裏。
他居高臨下,俯瞰漆黑的村莊,仿若地面上正站着那一百多人。
為首的,正是方宇霓。
他不堪重負,一躍而下,給了他們所謂一個交代。
十二年,或者二十年,一直以為沒有盡頭的路,原來就那麽莫名其妙地走到了終點。
而終點的光景,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