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李兆被舉報這事有點突然,郁溫想要了解點更多的消息,目前只能從楊奇那兒問出點什麽,而且還是皮毛,但蚊子腿也是肉,于是郁溫又鴿了卷毛。
卷毛罵罵咧咧,氣地要回暹羅。
郁溫說:“也行吧,等以後有時間我去暹羅請你吃。”
卷毛把電話挂了。
郁溫失笑。
她坐在“路過”咖啡屋一角,靠着沙發,看向吧臺處正在調飲品的步西岸,他今天一直沒去公司,便沒有穿正裝,晚上約楊奇見面也就随便穿了件圓領T,外面套了件襯衫,黑色休閑褲,白色板鞋,在這咖啡屋裏一站,很像社交軟件裏分享穿搭的潮男。
大概是她目光太明顯,步西岸察覺,擡眼看過來,二人四目對視,郁溫還沒來得及彎唇笑,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陰影,她微怔,擡頭看到一個年輕男人。
從穿搭面孔看上去應該只有二十四五歲,笑起來有酒窩和虎牙,皮膚很白,眉眼彎彎,笑着跟她打招呼:“嗨,你好。”
郁溫慢半拍地點頭回應:“你好。”
男人笑笑,“我是做自媒體的,平時會做街拍,可以給你拍兩張照片嗎?拍完我可以發給你的。”
郁溫知道這兩年國內短視頻興起,各行各業各類型的博主層出不窮,街拍确實是一類比較受歡迎的。
但是她真的不太感興趣,于是搖搖頭婉拒。
男人有點失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是看郁溫實在冷淡,只好作罷。
男人前腳剛走,步西岸就端着飲品過來,咖啡店裏的飲品注重外觀,一般服務生會端得比較正式,步西岸倒好,單手張開,只用三根指頭抓着杯口,一路“拎”過來,放在郁溫面前。
人往郁溫旁邊一坐,臉上沒什麽表情地看手機。
郁溫一眼就看出他其實也沒認真看手機,她伸手把飲品撈在面前,咬着吸管喝了一口說:“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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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西岸淡淡“嗯”一聲,繼續看手機。
郁溫咬着吸管盯他,含糊問:“你在看什麽?”
步西岸也不看她,回答說:“問楊奇什麽時候到。”
郁溫“哦”一聲,“他什麽時候到?”
步西岸說得坦然,“還沒問。”
“……”
郁溫沒忍住抿唇笑,然後輕輕往步西岸那邊挪了一點位置,也拿出手機,一邊擺弄一邊自顧自地說:“他問我能不能街拍,我拒絕了。”
步西岸沉默幾秒,“哦”了一聲。
偏巧在這時剛剛那個聲稱要街拍的男人和朋友離開咖啡店,邊走邊說:“都說了人家不會給的。”
“你說街拍啊,別直接要啊。”
“我說了!我說的就是街拍!沒給!”
倆人說着推門離開。
步西岸聞聲往她這邊看一眼,郁溫:“……”
她重複:“我拒絕了。”
步西岸挪開了目光。
但依然沒什麽表情。
啧。
郁溫手指沒有目的地墊着手機屏幕,目光瞥向步西岸手裏的手機時,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意識到步西岸這個時候玩手機的目的了。
她抿了抿唇,打開微信,扭頭,用試探性的口吻跟步西岸說:“我們加個微信?”
他們那麽久還沒加微信,一直都是電話聯系。
就像以前,他們也沒加Q,都是短信聯系。
步西岸聞聲掃過來一眼。
他只字未言,郁溫卻仿佛聽到他說:哼,終于想起來加我微信了?
郁溫忍俊不禁。
但是為了不折步總的面子,她強忍下了。
“我加你?”她說。
步西岸把手機遞過來,郁溫伸手去拿,剛拿到步西岸就輕輕一頓,掀眸看她,郁溫眨了眨眼,仿若無辜問:怎麽了?
怎麽了?
拿手機就拿手機,撓他掌心做什麽?
步西岸薄唇微抿,郁溫正要收回手,下一秒步西岸連手機一起抓住郁溫的手,郁溫都沒反應過來,步西岸用另一只手抽走二人手中間的手機,然後擡眼跟郁溫要她的手機,“我來加。”
郁溫:“……”
失策,現在的步西岸再愛哭,也比十二年前勇。
她不該瞎逗的。
于是她默默把手機遞過去,看着步西岸一邊牽着她的手,一邊用左手加上她的微信。
加完郁溫伸手去拿手機,同意以後說:“你把楊奇微信推給我。”
步西岸說:“你自己加。”
郁溫沒明白什麽意思,下一秒就看到步西岸拉她進了一個群。
群名就叫……一個群。
她跟裏面的人都不是好友,所以只顯示了各位的昵稱。
先說話的是一個昵稱叫“向前看芹”的人,她發了一個表情包:一只頭頂問號的藍衣服光頭人。
緊跟其後的是昵稱叫“姜還是楊的辣”,她發的也是表情包:一個正在抽煙的熊貓人,下面四個字:冷靜分析。
這些昵稱都太明顯了,郁溫幾乎立刻就猜出了這是什麽群。
她愣了愣,半天都沒有反應,任由群裏丢過來一個又一個表情包。
直到楊姜問:這人誰啊,不會是步總女朋友吧哈哈哈哈。
然後步西岸回了一個字:嗯。
向芹:?
楊姜:?
接着頁面彈出兩條幾秒語音,分別是兩個人發的。
一個頭像是一條柴犬狗,拍的角度很迷,昵稱叫“聞雞起武鳴鳴驚人”,他那邊很吵,像在吃飯,還有人在勸酒,他一邊說“好了好了,方科,方科,方科饒命”,一邊對着手機說:“什麽?誰女朋友?步總女朋友?步總脫單了?真的假的?”
另一個頭像就比較常規了,藍天白雲,五星紅旗,昵稱也很正常,單字一個高,他那邊似乎在翻書,紙張嘩啦聲很明顯,伴随着這些聲音,他說:“啊?郁溫嗎?”
郁溫剛把高卞的語音聽完,群裏忽然彈出大片的問號,最後是向芹先忍不住發起視頻通話。
這情況……郁溫一時間有些招架不住。
她扭頭看步西岸,步西岸沒什麽太大反應,他用他自己的手機接通視頻電話以後,郁溫看到手機頁面切割平均的小格子一塊一塊地出現人。
向芹上來就喊:“人呢?我看看長什麽樣。”
楊姜難得理智,“啊這,不好吧,萬一吓到人家怎麽辦?以為我們多沒素質呢。”
周武鳴:“我拒絕了我們科長的酒出來的,如果不是郁溫步總你收拾收拾把你們公司副總位置騰出來給我。”
高卞沒出現,但是在群內發了消息,說:我不方便接,有人方便轉播嗎?
至此,群裏還有一個人沒出現。
為什麽只有一個人?
葉全不在嗎?
這時,步西岸挪了手機角度,攝像頭帶過他們倆在桌子上相握的手,然後帶到郁溫的臉。
郁溫的臉出現在視頻裏的一瞬間,原本吵吵鬧鬧的所有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其實這些年,說句沒良心的,郁溫很少想起他們,因為沒時間,也沒心思,只有偶爾看到新同學結伴而行時,她才會想起來,她也是有很多好朋友的。
她不僅沒有和步西岸好好告別,也沒有和她的好朋友們好好告別。
她時常安慰自己,高中同學而已,大家畢業了也會分別,各有各的路要走,也許某個時刻,就有人匆匆下了車。
但或許是因為一切都割裂得太突然,戛然而止一般,所以總覺得遺憾。
也總是幻想,如果重逢,該是怎樣的場景。
會熱烈擁抱嗎?
還是會尴尬寒暄兩句,然後匆匆告別,從此再也不相懷念。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沒有熱烈,也沒有尴尬,就是很自然地沖鏡頭喊一句:“嗨。”
“是我,郁溫。”她說。
鏡頭對面的人集體沉默,還是向芹先開的口,她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幾秒以後,瞪着眼睛說了一句:“我操/你媽,郁溫。”
然後把視頻挂了。
郁溫笑意褪去。
楊姜反應過來,喊了一句“我操”,周武鳴茫然地問:“我是喝多了嗎?出現幻覺了嗎?”
高卞還在問:有人轉播嗎?hello?
這時,角落裏另一個暗着的鏡頭忽然亮起來,一個戴着眼鏡的面孔出現。
是葉全,他一進來就和郁溫對上了,幾秒後,他喃喃出聲:“郁溫?”
郁溫應一聲:“哎。”
葉全結巴:“你你你你你回來了?”
郁溫不知道該說什麽,又“哎”了一聲。
這時旁邊步西岸忽然說:“我再拉一個人。”
說完又說:“我們今晚有點事,詳情明天聊。”
說完把視頻挂了,然後又拉了一個人進群裏。
這個人的頭像……是白底黑字,四個字:爺回來了!
昵稱一個字母Y。
他剛進來,楊姜就罵了一句:楊奇我操/你媽。
因為這一句話,群裏又是滿屏問號。
郁溫不明所以,詢問步西岸:“什麽意思?”
步西岸說:“他因為職業的問題,一直和大家處于斷聯狀态。”
郁溫一想也理解,随口問:“斷聯多久?”
步西岸說了句:“六七年。”
郁溫:“……楊姜也不知道?”
步西岸“嗯”一聲。
郁溫一時之間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忽然,眼前有人影閃過,郁溫和步西岸擡頭,只見楊奇已經走到他們跟前,滿臉怨氣,他瞪着步西岸,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我操/你媽。”
步西岸也不生氣,回:“你學點好的。”
“我真服了,有你這麽轉移怒火的嗎?”楊奇說着一屁股坐下,然後看到步西岸和郁溫光明正大相牽的手,挑了挑眉,看向郁溫,來一句,“恭喜啊。”
郁溫不解。
楊奇又說:“真行啊。”
郁溫還是不解。
步西岸卻打斷說:“說正事。”
下午步西岸簡單跟楊奇說過一些郁溫的事情,他大概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便立刻換上嚴肅表情說:“李兆這回沒跑了,我估計他自己也沒想到會有人舉報他,都沒來得及把痕跡證據轉移到徐廣身上。”
“程旭是什麽情況?”郁溫問。
楊奇說:“程旭有個外甥兒,搭進去了,警方順藤摸瓜抓到的程旭,現在分開審的,太具體的我不方便跟你們說,但是這倆人現在屬于互相懷疑的狀态。”
郁溫皺眉,“應該不是他們。”
楊奇一笑,“當然不是,這明顯有外人啊,而且檢察院那邊也摻和進來了,我剛出來的時候正傳喚言宥旻呢,這事,我看有的扒。”
郁溫沉默下來。
她忽然有點開始手抖,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是身體比意識先察覺到了什麽。
如果,她是說如果,如果李兆只是因為洗/錢的事情被徹查,那過去那些批準文件的事情是不是會算了?
她有些着急,脫口問:“李兆知道我爸什麽嗎?”
楊奇安撫道:“還在查,這才第一天,他行賄受賄這事基本板上釘釘了,而且涉嫌很多不法行為,這些攢一起都要慢慢查,後續情況我會視情況跟你說。”
說到這裏,他停頓一下,郁溫忍不住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然後聽到他說:“你爸爸那個事……沒辦法,你知道吧?那個字,是他自己簽的。我知道你懷疑言宥旻,但是這個事情……得他親自承認,不然就很難……你懂吧。”
懂。
所以她這些年從來沒想過要親自去找言宥旻,她一直想的都是“隔山打牛”。
和楊奇分開後,手機群裏消息還是不斷,他們各自都發來了添加好友申請,郁溫卻一個都沒有同意。
她實在沒什麽心思敘舊。
車子沒有開往公寓小區,郁溫看出這是回舊城區的路線,旁邊步西岸解釋說:“蘭蘭回來了。”
郁溫很輕地“嗯”一聲,頭靠在窗戶上,閉眼假寐。
耳邊各種聲音,郁溫眼前一片漆黑,腦子裏卻亂成一鍋粥,她一會兒在想到底是誰給警方寄的李兆的罪證,一會兒在想這些罪證能判李兆幾年,一會兒又在想,李兆和程旭以這樣的方式進去,他們還會願意把言宥旻供出來嗎?
可是供出來又怎樣。
郁學舟案子的結果依然是這樣,于外界而言,他依然是一個畏罪跳樓自殺的孬種。
她為此奔波了十二年的事情,就這樣倉促收尾了嗎?
那……周芊怎麽辦。
郁溫感到胸悶,想要打開車窗。剛巧到家,于是直接逃離車廂。
入夏了,撫青的晚上漸漸開始熱起來,郁溫下了車徑直往前走,直到手忽然被人攥住,她才疑似回神地反應過來。
她扭頭看步西岸,步西岸目視前方,淡淡說句:“別忘了我。”
郁溫沒說話,只默默把手指插進步西岸的指縫裏,與他五指相扣。
她走着走着,忽然問一句:“會是言宥旻舉報的嗎?”
他們三個人,如今一下子倒了兩個,得益者除了言宥旻,她實在想不出別的。
“為了給方宇霓報仇是嗎?并非沒有可能,但是為什麽要現在舉報?十二年前,他可以一起……處理掉。”步西岸說。
是了。
如果單純是為了讓李兆罪有應得,他當年大可以把郁學舟和李兆一起處理掉,難道他看出李兆會把事情推給屬下,所以才蟄伏那麽多年搜集李兆的罪證?
那為什麽是現在呢?
為什麽偏巧,是現在呢?
因為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假裝保護李兆了。
郁溫猛地停下腳步,“因為他和虞茉分手了,他接觸檢察院并不是為了幫李兆銷毀什麽,而是為了搜集什麽,只不過他跟李兆說他是為了保護李兆。”
步西岸沉默。
郁溫遲疑了,不确定地問:“是嗎?”
步西岸轉身,面對她,他擡手輕輕撥開她眼前的碎發,聲音很輕:“別着急,警方會給我們一個答案的。”
郁溫有些急,“如果他們……”
步西岸輕輕打斷她,“現在有檢察院,還有楊奇,給他們一點時間,好嗎?”
郁溫抿唇,沒有說話。
耳邊有什麽東西撓門的聲音,郁溫和步西岸齊齊扭頭看去,門打開,兩只貓一前一後探頭看這邊看。
随後蘭蘭出來,看到他們眼睛一亮:“你們回來啦?”
郁溫這才輕眨眼睛,把情緒斂下,彎唇應:“嗯。”
蘭蘭見到郁溫就笑,小碎步過來把步西岸推走,然後挽着郁溫的胳膊,“嘿嘿,周姨做了很多好吃的,都是你愛吃的。”
郁溫笑,“怎麽現在回來了?”
蘭蘭說:“周末啊,以前周末我都在社團忙,這不是知道你回來了嗎,我就回來了呗。”
說着三人進屋,兩只貓翹着尾巴跟在後面,爺爺和周姨都在端菜,看到他們說一句:“快洗手。”
吃飯的時候,蘭蘭不停地将各種話,爺爺聽着覺得新奇,時不時問一句“真的啊?”,蘭蘭便會更起勁地講更多。
飯後周姨要去刷碗,蘭蘭都不讓,非要把話講完了才放人走。
周姨離開後,時間也晚了,爺爺今天有點累,便去睡了,蘭蘭舍不得郁溫,就拉着郁溫不讓她回家。
郁溫想了下蘭蘭那間小屋,雖然她沒進去過,但只從外面看也知道很小,估計只能放下一張床。
“你是不是太小看我們兩個人的體積了啊。”郁溫無奈說。
“什麽意思?”蘭蘭說,“體積怎麽了?我的床兩米二的!還不夠我們倆滾的?”
郁溫一怔,“兩米二?”
蘭蘭說:“是啊!”
郁溫疑惑,“那間小屋不才……”一點兒大嗎?
蘭蘭猛地扭頭看向步西岸。
步西岸面不改色捋貓背上的毛。
郁溫大概意識到自己可能錯過了什麽,詢問:“怎麽了?”
蘭蘭恨恨,“我哥是不是騙你了?我爺爺今天還跟我說呢,說你上次睡我哥房間了!他故意的吧!我們家那麽多房間!”
郁溫徹底不懂了,“那麽多?”
蘭蘭拉着郁溫就往院子裏走,然後一指後面一幢二層樓說:“這套也是我們家的!就從這就可以進去了!”
蘭蘭說着又拉着郁溫往旁邊走,走向了……郁溫以為是蘭蘭卧室的那間,門一打開,郁溫才發現,這裏根本不是什麽小屋,而是被打通成了一截類似胡同的地方,穿過去就是後面那幢樓。
“……”
郁溫看了步西岸一眼。
步西岸說得很坦然,“你沒問過。”
郁溫:“……”
蘭蘭替她說,“無恥!”
步西岸看蘭蘭一眼,蘭蘭還是怕步西岸,縮了下脖子,拽着郁溫進去了。
這一幢跟爺爺那處格局一樣,只不過多了一個二樓,一樓沒有什麽花花草草,裝修比較現代,一樓堂屋和偏屋被改成客廳和書房,二樓兩卧兩衛。
蘭蘭拉着郁溫上二樓,迫不及待帶她參觀兩米二的大床。
郁溫大致看了蘭蘭的房間,屋裏花裏胡哨,有飄窗,有懶人沙發,還有一個室內搖籃,真的是五髒俱全。
步西岸站在門口沒進來,蘭蘭沖他說:“幹嘛進我們閨房。”
步西岸垂眸掃了眼自己的腳,意為:沒進。
蘭蘭催他:“你去洗澡吧,我跟嫂子聊一會兒。”
步西岸被這聲稱謂取悅到,大方把人暫借,轉身走了。
蘭蘭一見步西岸走,就“嘿嘿”地笑,拉着郁溫說:“今晚咱們倆一起睡。”
郁溫說好。
說聊天,真趴在一起也沒什麽好說的,蘭蘭玩手機,時不時拉着郁溫分享,分享到一半忽然想起來一件事,猛地盤腿坐起來。
“對了,有個大事我要跟你說一下!”
她表情太嚴肅,郁溫也認了真,“怎麽?”
蘭蘭立刻翻出手機聊天記錄,“就我有個學長是學金融的,之前一直說理財什麽的,今天下午我們聚一起玩,他拿我做實驗查了下我名下財産,結果發現我名下……好多錢!”
郁溫覺得可能是自己平時踩線踩多了,聽到這種事情第一反應是圈套,她嚴肅問:“查清楚了嗎?”
“下午讓我學長查了,剛剛你們回來前告訴我了,好像是我哥轉的,”蘭蘭說,“當着爺爺的面,我沒敢問我哥,他們做生意的,彎彎繞繞太多,我也不懂,生怕問出什麽雷,但我确實有點害怕來着。”
一聽是步西岸轉的,郁溫就覺得沒什麽事了,她安撫說:“應該沒事,可能是你哥有什麽用途,大概什麽時候轉的?”
蘭蘭精準地報出了一個日期。
郁溫本來沒覺得有什麽,翻看手機日歷的時候忽然一頓。
這一天,是步西岸從暹羅回國的日子。
是他跟楚頌表明了态度以後,她仍然沒給任何回複的第二天。
他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迫于情勢不得不回國,同一天,郁溫托卷毛他們給步西岸傳送自己離開暹羅的消息,而他得到這些消息以後,回國第一件事,是處理財産。
處理這些做什麽?
他覺得自己再也不需要了是嗎?
處理完以後又想做什麽?
他,想做什麽?
郁溫看着手機發怔,恍惚間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蘭蘭不知郁溫為何忽然安靜下來,仔細一看,才發現郁溫的手機屏幕上好像有幾滴水珠。
她一愣,看向郁溫的臉,只見郁溫臉頰濕潤,眼眶正有眼淚滴落。
她有點慌,“郁溫姐姐?”
郁溫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落了淚。
她怔怔地擡頭,輕眨眼睛,眼淚盡數落下,視線恢複清明以後她才反應過來。
“郁溫姐姐……”蘭蘭問,“你怎麽了?”
郁溫一抹臉上的淚,搖頭說:“沒事。”
她聲音很悶,鼻頭淺紅。
蘭蘭主動認錯,“是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嗎?我開玩笑的,我知道我哥不會做什麽不好的事情的。”
郁溫點頭說:“我知道,他不會的。”
他是個好人。
一直都是。
曾經的他,縱使身處泥濘,也面向陽光,縱使經歷苦難,也三觀不改。
如今,他仍然是。
他從未變過。
是她錯過他太多。
也辜負他太多。
輕輕吸了吸鼻子,郁溫擡手揉了下蘭蘭的腦袋,“今晚不陪你睡啦。”
蘭蘭眨了眨眼睛,幾秒後反應過來,臉和耳朵忽然紅了。
她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支支吾吾,手忙腳亂,最後紅着臉磕磕絆絆說:“哦哦哦,好的,好啊,可以,那你去找我哥?”
郁溫被她逗笑,捏了下她的臉,然後離開了她的房間。
路過步西岸房間門口時,郁溫停駐片刻,身後忽然冷不丁響起步西岸的聲音:“備的婚房,你願意睡這兒也行。”
郁溫回頭,默默看他一眼,走道沒開燈,有點暗,只有月光薄薄一層,如紗如影,他剛洗完澡,周身有清爽的濕氣,休閑的居家服顯得他不似平常那樣沉穩,他唇角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很淡,也很壞。
郁溫瞥他一眼,下樓了。
這邊裝修和平常人家無異,郁溫還是更喜歡前院,有花有貓,還有她熟悉的痕跡。
她到藤下躺椅上躺着,步西岸躺在另一個上面,頭頂星月都在,月光淺淺,明明在大城市裏,她卻聽到了蟬鳴,陣陣都把她的思緒拉回從前。
兩把躺椅同步搖晃,郁溫眯着眼,感受着風從臉上吹過。
旁邊步西岸伸過胳膊,牽住了她的手,他們交握的手垂在中間,兩只貓就卧在那兒,看他們的手搖搖晃晃以為在跟它們玩,就伸着爪子碰他們。
郁溫感受到柔軟,偏頭看,她唇邊挂着淡笑,眉眼也彎彎。
過了一小會兒,郁溫忽然說一句:“看看我媽吧。”
步西岸以為她說的是打視頻,卻不想郁溫打開的是手機監控。
監控視頻裏,是一間純白的房間,裏面有床,沙發,桌椅,桌子上也有水果,可這個地方,看着實在不像一間正常人居住的卧室。
步西岸看向郁溫,郁溫神情很淡地說:“她精神狀态不太好。”
大概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其實郁溫也不知道。
她忙于學業,周芊忙于工作,母女倆雖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是真正安靜相處的時間很少很少。
她只知道周芊總是在閑暇時候看電影,看電視,看書,看的全是一種類型。
她也被其中的內容耳濡目染。
後來,她十八歲,那天陪她過完生日,周芊早早躺下入睡。
直到半夜郁溫起夜,才發現周芊自殺。
她的父親死在她十六歲的第一天,她的母親,在她十八歲的第一天,也在去死亡的路上。
別人成年第一天也許在談戀愛,在酒吧,在各種被允許大人出現的場所裏。
而她,在醫院裏,聽醫生告訴她,她的媽媽,有很嚴重的心理疾病。
這些事情,她從未将給過第二個人,她一直都是自己背着,走過一年又一年。
她想,她都經歷了這些,改變一點點,應該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她也想一直做個乖乖女,想一直做一個好人。
她難道不想嗎?
她很想的。
耳邊貓在低叫,郁溫手指輕輕勾了下貓的下巴,說:“我一直覺得,我媽媽看那些東西,是在暗示我什麽。”
所以她不信任警方,也不願意把自己知道的任何信息提供給警方。
她怕她像那些影片書籍裏的主人公一樣,滿懷希望地把證據交給警方,結果換來對方把證據銷毀,再把她推向沒有盡頭的深淵。
她說完了,也把監控視頻關了。
步西岸從旁邊的躺椅上起來,拉着郁溫也起來,然後躺在郁溫的躺椅上,讓郁溫趴在他懷裏。
他們像在月下互相取暖。
郁溫趴在步西岸胸口,良久才問:“你轉移財産是想做什麽?”
步西岸沒想到她會知道這個,愣了下。
郁溫沒有擡頭。
步西岸卻覺得自己的胸口在被滾燙打濕。
他聽到她抖着聲音,像是隐忍許久,質問他:“你想做什麽?”
步西岸沒說話。
郁溫重複:“你想做什麽?”
步西岸抱住了她。
郁溫更加明顯地發抖。
步西岸更加用力地抱住她。
像在無聲告訴她:我在這,我還在這,此時此刻,我就在這。
我在你的身邊。
過去很久,郁溫情緒漸漸平靜了些,步西岸才說:“我很想你。”
輕輕四個字,郁溫卻感受到步西岸胸腔震震。
他明明有那樣的想法,開口卻只告訴她:他很想她。
他只是很想她。
想到一想到餘生再也沒有她,日子便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郁溫閉着眼睛,任由眼淚再次決堤,她一聲沒哭出聲,開口嗓子卻啞了:“不要做那樣的事。”
她說:“不要做。”
她重複:“不要。”
步西岸答應她,說:“好。
“不做。
“不做。”
夜更深了,貓開始打起呼嚕聲,郁溫和步西岸面對面,心髒仿佛也在同步跳動。
她閉上眼睛,呼吸漸漸平穩。
她聽到步西岸在她耳邊說:“i love u。
“like crazy。”
作者有話說:
身處泥濘,面向陽光;經歷痛苦,三觀不改。——董宇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