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房子是卷毛給租的,在離舊城區一站路的新小區,小區設備齊全,綠化也好,郁溫回家前現在小區轉了一圈才上樓。
這種小區即便是出租屋也裝修得非常體面,家電齊全,為了取得年輕人的喜歡,牆面通常會選用鮮亮一點的顏色。
郁溫這套房子是兩居室,客廳有電視沙發,色系主打白灰黃,沙發後的牆面貼着灰黃棱格拼湊的牆紙,沙發套是黃色的,地毯是灰色的,乍一看像是居住了好幾年的家。
卧室裝修和客廳統一,兩米二的床,飄窗上放着幾個方形抱枕。
郁溫走去陽臺,四月的撫青晚上有點涼,風裏夾着近日細雨的濕氣,撲在臉上水水的。
不黏。
很清透。
空氣裏有泥土被雨水翻出來的氣味。
是一抔故土。
遠方舊城區熱鬧非凡,人群湧動,郁溫居高臨下,眺望過去,仿佛能把那片兒盡收眼底。
良久,她輕輕吸了下鼻子,垂下眼睫,撫摸護欄的指尖被風吹得在抖。
四天後,郁溫接到卷毛打來的電話,接電話的時候郁溫剛醒沒多久,正準備給自己沖杯咖啡,沖咖啡的時候有點無聊,有随便放了新聞聽。
撫青最近有場國際會議,實時新聞各平臺沒斷過,連外場直播的都有。
郁溫聽着聽着就走了神,她想起了卷毛。
郁溫跟卷毛的交集是從安納西的人脈網搭建起來的,談不上熟絡,也談不上不熟,她對卷毛私人信息的了解基本都來自和楚頌的幾次對話。
可她沒想到,卷毛居然也對新聞感興趣,最重要的是,他在國內有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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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他詢問她是否想要回國時,坦白說,郁溫沒往心裏去,她奔波那麽多年沒能順利完成的事情并不寄托于卷毛一個剛成年不久的小孩兒,可第二天,卷毛就帶着她去了大使館。
她不知道卷毛是怎麽說服領導的,總之就是利用她參與勺利事件這個噱頭,給了她一個協助記者的身份。
除此之外,卷毛還把她順理成章送回了國。
郁溫當時問:“領導怎麽同意了?”
卷毛不以為然:“我跟他說撫青有場會議,想去湊湊熱鬧,給個官方身份比較好湊,而且現在好多記者都在關注會議本身,社會上的事情确實容易被忽略,你去了多關注一下社會啊,別辜負了我一片苦心。”
郁溫:“……”
要不怎麽說,互聯網時代,千萬不要瞧不起任何一個人。
“醒了沒?什麽進度啊?”郁溫剛接通電話卷毛就迫不及待問。
郁溫沒把自己的事情具體告訴卷毛,只說自己有點舊人舊事要處理,他估計還以為是什麽三兩天就能處理完的小事。
“醒了,沒有進度。”郁溫回答。
卷毛很失望,“你能不能争口氣!”
郁溫笑:“急不了這一時半會兒。”
“那就是你最近其實沒什麽事了?”卷毛問。
郁溫一聽就懂了,“你有事?”
“有啊,你人都去了,總要跟老板見個面,”卷毛說,“協助記者就算不用坐班,也得抽空跟領導報道一下工作進度吧。”
郁溫說:“行。”
卷毛給了地址和時間,郁溫到點就去了。
地址是一家預約制餐廳,主打中宴,老實說這個關頭是不該走那麽鋪張浪費的路線的,但是李少爺是個愛面子的主,覺得既然接了上面的活,宴請他國來賓,肯定不能在飲食上露了怯。
郁溫來之前大致搜過李氏的企業頁面,企業本身有用信息很少,還不如老板本人的出身精彩。
按照卷毛給的房間號,郁溫一路往裏走,有侍者引導,郁溫沒怎麽擡頭,也沒心思欣賞旁邊的風景。
穿過河上木橋,繞過假山,又邁進一扇牆質屏障,侍者微微欠身,伸手向她指引一方,“女士這邊走。”
郁溫了然點頭,對他道謝。
侍者轉身離開。
郁溫沒着急進去,她看得出自己來得挺早,因為那間包間房門并沒有關上,閃着幾寸的縫隙,裏面空無一人。
擡腕看了眼時間,郁溫幹脆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這裏面設計很江南,屏障像舊時大院才有的風範,郁溫正要邁過去,忽然聽到有人路過。
在她身後不遠處。
有人聲音谄媚,喚:“言總有段時間沒來,我都快要重聘大廚了。”
郁溫身形一頓,只覺耳邊“嗡”了一聲,立在原地。
這時身後響起另一道聲音,他聲音清朗,聲線起伏均勻,夾着一點淡笑,很雲淡風輕的感覺。
“說笑了。”他說。
“言總這邊請,”負責人繼續說,“今天人挺多的,城東的李少爺近日也在。”
言宥旻意味不明地“哦”一聲,随後又說:“今天我設私宴,不談工作,改日再和李少爺打招呼。”
負責人了然點頭,沒再多說。
等他們聲音漸遠漸弱,郁溫還保持着原本的狀态,她駐足了好一會兒,才輕輕一臉眸,擡腳邁過屏障,走到池塘邊。
池塘裏錦鯉紮堆,角落一只顏色很特別的魚孤零零待着,等成群的錦鯉散開,它才擺擺尾巴小心翼翼湊到食物堆積處。
它并不合群,卻沒有餓肚子,看似不起眼一只,想要的最終也得到了。
郁溫想起小時候,不管是家長還是老師又或者是其他什麽長輩,教育孩子的時候總愛說“凡事不要太注重結果,享受過程,真正能帶給自己成長的,都在過程裏”。長大以後才明白,不是結果不重要,是結果總是都那樣。因為不管如何都無法得到自己滿意的結果,所以只能自欺欺人地把重點放在過程上,以此慰藉自己此行沒有白費。
所以倘若結果能讓自己滿意,那過程和手段是不是無所謂。
忽然,一顆石頭從假山上掉落,好巧不巧落在那條魚背上,水面乍驚,魚群四下逃竄,那條魚也瞬間不見了蹤影。
郁溫愣了愣,沒一會兒看見水面浮起了淡淡血跡。
她一晃神,身後忽然響起動靜。
很熱鬧。
郁溫回頭,看到已經有人往李少爺訂的包間裏走。
郁溫沒再逗留,提步走過去。
李少爺這次宴請的都是公司的員工,以及一部分協助記者,算是個不太正規的團建。
李少爺本人和各領導階層在別的包包間,其他人都半生不熟的,郁溫也沒覺得別扭。
宴過半場,酒下一半,大家各自熟稔了一些,說話都沒剛開始那麽拘謹了,有人忍不住問郁溫:“你本職真的是記者嗎?确定不是什麽過場的?”
他指的是郁溫的酒量。
今天安排的是紅酒,男男女女坐一桌,各自又不太熟,除了喝酒和勸酒好像沒什麽能做的。
本來在座的男士是不打算為難女士的,可偏偏郁溫來者不拒,飲酒如飲水,別人都或多或少能看出幾分醉意,郁溫卻始終沒什麽太大的反應。
她也不會推脫說不喝了。
“就是,太吓人了吧。”
“姐妹,你不會千杯不醉吧。”
郁溫笑笑說:“沒那麽誇張,不過紅酒确實還好。”
“啧,這是個練家子。”有人說。
郁溫笑笑沒說話。
話題很快岔到別人身上,他們聊什麽,郁溫都不在出風頭,也不會太安靜,總之就是乍一眼看過去,有點“泯然衆人”,再加上大家今天多少都喝點,結束時其實記不太清楚彼此都什麽樣子什麽性格。
快結束時,包間裏唯一一個有點頭銜的代表去給李少爺敬酒,他一個人不想去,就想着拉一個,回頭一看只有郁溫看上去還能喝點,便把郁溫拉上了。
郁溫也該見見李少爺了,她不想再費勁私下設宴,不如就趁這個機會走個過場好了。
包間裏,李奉元和幾個朋友說話,所有人都在對話中,只有一個人安靜得出奇。
他話很少,偶爾才會應個只字半語。本人看上去也沒什麽太高漲的雅興,時不時看一眼腕間的手表,動作神态都顯露着他深覺此宴無聊的情緒。
李奉元本來沒注意,後來經人提醒瞥過去一眼,正要開口說什麽,門忽然被敲響。
李奉元猜到應該是來敬酒的,說:“進來。”
進來的是運營組的組長,張天,李奉元端着酒正準備站起來,忽然看見張天後面還跟着一個人,女人。
他嗤笑一聲,“張組,怎麽回事啊?你們組沒男人了?”
張天“嘿嘿”一笑,讓開身,“今天都混着坐的,我又不能去別的包間抓人,這位可是神仙。”
所有人都往郁溫身上看,郁溫端着酒杯,朝李奉元笑了笑,“李總,我叫郁溫。”
話落,包間裏靜了一瞬。
李奉元眯眼,想起什麽,意味深長說了句:“就是你啊。”
他這話一出,在場其他人就懂了。
最近惹李總不快的确實有一個人,上面派來的。
本以為派來的是什麽狐假虎威的人,沒想到是個女人。
她穿得簡單,T和外套牛仔褲,頭發落肩,除了脖子上一條細鏈,再無其他裝飾品。
妝容也淡,沒有嫁接得誇張濃密的睫毛,也沒有快要飛到眉尾上的眼線,唇上一點朱粉,很清透,乍一看像剛成年的大學生。
“是我。”郁溫面露淡笑,她端着酒杯,目光看向其他人,掠過角落時,表情忽然凝住了。
今天天氣說不上好不好,氣溫适中,包間裏沒開暖氣,窗戶半開,涼風習習。
但是到這個點,場子已經熱起來,所以人人都脫了拘謹的外套。
步西岸也脫了,他穿着黑色的襯衫,沒打領帶,領口不算規整,扣子開了兩顆,鎖骨大方敞着。
不知道他喝沒喝酒,但是臉色不太好,有點白,顯得他眉眼更黑更深。
仿佛一眼就能把郁溫全部注意力吸引過去。
郁溫有點懵,可能連思維組織能力都被步西岸吸走了,她大腦一片空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有人看看她,又看看步西岸,試探着問:“怎麽?郁溫和步總認識?”
郁溫還沒說話,步西岸開了口,他嗓音有點啞,聲線帶點磁性,低低一句:“我認識她。”
或許是磁性太明顯,從而顯得他聲音像裹了鼻音,再加上聲音低,就莫名有幾分委屈。
好像說的是:我認識她,她不想認識我。
其他人噎住。
郁溫終于回神,強迫自己笑了笑,說:“步總,好巧。”
李奉元這是真沒想到,“你們認識啊?那麽巧?”
“還行,”步西岸忽然說,“你上次別走那麽急,說不定我們能一起回來。”
郁溫沒想到步西岸會這麽說,直接愣在了原地。
其他人也愣,有愛分析人的已經開始琢磨了:什麽意思?這倆人有故事?被抛棄的還是步總?
阿這……
所有人看向郁溫,滿臉寫着:看戲。
郁溫:“……”
她強撐着,“步總說笑了。”
步西岸沒搭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郁溫莫名想起那天楚頌閣樓裏,步西岸離開前的眼神,和離開後的背影。
她一哽喉,往旁邊挪了挪。
張天進退兩難,看向李奉元,李奉元看了看步西岸,又看了看郁溫,一時也有點不知該怎麽處理。
畢竟步總看上去……實在是像吃虧的那一方啊。
那步總怎麽說也是他兄弟,受了委屈他不得幫忙讨回公道?
正琢磨着怎麽讓郁溫難堪,步西岸忽然端起了酒杯,隔空碰了郁溫,仰頭一飲而盡。
這是步西岸今晚的第一杯酒。
郁溫立刻也喝,匆匆離場。
回到包間後,郁溫沒再多待,和大家打了聲招呼就準備走,然而剛出餐廳門,一輛車就堵住了她的去路。
郁溫一怔,擡頭。
車門打開,步西岸靠坐在裏面,偏頭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郁溫只覺得他眼睛好像比剛剛在包間裏更濕了一點。
郁溫抿了抿唇,走過去,“你……有事?”
步西岸只說:“先上來,擋路。”
郁溫只好上車。
車門關上的同時,郁溫聽到步西岸又說:“也沒什麽大事,爺爺好奇我在國外談的女朋友什麽時候能去看他。”
郁溫一滞,擡頭看向步西岸。
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說:
66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