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明明還是中午,天色卻忽然暗了下來,好像轉瞬之間,太陽已經落山。
屋外陰下,屋內更暗。
郁溫坐在桌子前,目光還落在彎彎曲曲的刻痕上。
楚頌也坐過來,閑聊一般說:“這是卷毛小時候刻的。”
郁溫有點意外,“他小時候就在這邊了?”
楚頌說:“小時候在這邊過,後來被我送回國了,大學考過來的。”
郁溫一直以為楚頌是卷毛後來來暹羅認下的師父,沒想到還有那麽一段淵源。
“他父母早年是在這邊做生意的,後來因為一點意外不小心看到了不該看的,人就沒了,”楚頌說,“小卷毛算是我截下來的。”
郁溫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吶吶地“啊”了一聲。
楚頌笑:“剛送他回國那段時間,我就想,這臭小子肯定不回來了,我一方面因為這個想法對他有點失望,覺得他沒良心,一方面又覺得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可沒想到,剛成年,他就回來了。”
郁溫沒說話。
楚頌笑了笑,接着說:“我後來有一次趁他喝醉了,問他為什麽回來,他說‘他怕他爸媽覺得他是一個膽小鬼’。”
天又亮了。
陽光重新溜縫鑽進來。
郁溫卻覺得胸口有點堵,她知道楚頌想說什麽于是笑笑說:“等到了合适的時間,我也會回去的。”
她也不是什麽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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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楚頌卻說:“故土,舊人,都一樣。”
不敢踏故土,不敢逢舊人,意思都一樣。
她還是有點膽小。
回到酒店,這酒店是卷毛找的,不是什麽套房,就是一個普通的大床房,沒有可以工作的客廳,也沒有可以發呆的客廳。
郁溫靠坐在床上給安納西發郵件,她已經聽卷毛說了寶珍的事情。
由勺利開始,到楊奇終結,一個涉嫌販/毒拐/賣的團夥被中暹兩方聯手端了,通過審問幾個嫌疑人得知,寶珍曾也被拐賣過,只不過寶珍看似柔弱,性格卻很剛烈,對他們提出的協助誘拐其他單身女性不服,選擇撞牆自殺。
這似乎是大家意料之中的結局,安納西并沒有過多語言,只回一句簡單的:謝謝你。
郁溫想再回複一些安慰的話,指尖落在鍵盤上,卻發現無話可說。
她只是一個旁觀者,無法做到與當事人感同身受,再多的理解和安撫也不過是寥寥幾句蒼白的文字。
有時候勁兒過了,說不定還會變成教導。
于是沉默幾秒,郁溫只回了三個字:嗯,加油。
工作上還有一些內容要記錄,但是剛打開文件,郁溫就合上了電腦。
她還是覺得心裏很堵,站在窗口,天氣太熱,居高空都感受不到風。皮膚沾染一些空氣,開始變得黏黏的。
這種感覺很像她這幾年在國外的感受。
也說不上哪裏不舒服,就是覺得黏,有時候覺得惡心。
但又不得不繼續待下去。
因為能力太弱,無法在故土立足。
晚上天涼一些,郁溫出去閑逛,這邊大多數服務還是以人工為主,國內滿大街的智能充電寶這邊都沒有,對當地人來說是資源匮乏,對商人來說是有利可圖的市場。
中途接到卷毛的電話,郁溫有點好奇,“你怎麽天天都不住校?”
卷毛說:“我壓根沒申請住宿。”
郁溫:“……那你住哪兒?”
“住我師父那兒啊,”卷毛說,“不是,我今天是在演戲啊大哥,不是你求我幫忙的嗎?”
郁溫:“……也沒有求。”
卷毛“哼”一聲。
郁溫笑,“吃飯了嗎?”
“當然沒有,等你請我吃大餐呢。”卷毛說。
“那你選地方吧,正好我也沒吃。”郁溫說。
“你想吃什麽?”卷毛問,“算了,你先說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郁溫報了附近一家還算有名的酒店,卷毛讓她等着。
郁溫也沒傻站着,這附近有不少店鋪可以逛,逛着逛着,郁溫就察覺到不對勁了。
有人在跟蹤她。
她借着在飾品店端詳杯子的動作,從杯面上看到身後的人——一個男人,不是亞洲面孔,有點像當地人,體格瘦弱,姿态猥/瑣,他跟蹤得不太專業,應該是被人指使的。
郁溫大致打量結束,放下杯子,轉身走出了門店。
途經一個細窄的巷子時,郁溫轉身走了進去。
身後人猶豫了一下才跟上去。
這人走着走着就覺得不太對勁,他在想,一個女人,單獨一個人,明明在逛街,為什麽忽然走進這種地方?
想着,他停了下來,原地思索片刻,忽然反應過來,猛地擡頭。
然而已經晚了。
腳下,有影子落在他前方。
有人在他身後。
他忽然不敢動彈了,因為他記得那人告訴過他,這個女人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本就靜谧的巷子忽然變得可怕起來。
幾秒後,腳下的影子消失了。
他哆哆嗦嗦地轉過身,身後空無一人。
但他很清楚,他被發現了。
卷毛随便找了個地方把摩托車停了,附近轉一圈,沒看到郁溫,正要掏手機打電話,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頭,看到郁溫,“哪兒去了?”
郁溫說:“随便轉轉。”
卷毛嫌棄,“有什麽可轉的,沒點新鮮玩意兒,還沒國內一個小縣城好玩。”
郁溫邊走邊說:“那你不還是在這兒?”
卷毛聞聲斜睨她,“我師父是不是跟你說什麽了?”
郁溫颔首。
卷毛也不在意,“嗐”了一聲說:“老頭子多管閑事的毛病還是沒改,他是不是想借着我的事跟你說點什麽啊?”
郁溫說:“應該是吧。”
“步總——哦?”卷毛拖長音說。
郁溫一笑,“你這什麽态度?”
“仇富的态度呗。”卷毛說。
郁溫笑意收了收,目視前方,眼神有點飄渺說:“他現在有的一切,都是他一點一點奔出來的。他小時候很窮的,可慘了。”
可能是太慘了,所以上蒼都願憐憫他,許他明亮的未來。
“關我什麽事,”卷毛小聲嘟囔,“我又不會天天說他壞話,有你這麽上趕着給我洗腦的麽。”
郁溫一笑,“是啊,我聽不得別人說他不好。”
“一句也不行。”
“那你就跟人家走呗,”卷毛說,“我下午去館裏了,聽說他明天就回國了,這次事态挺嚴重的,好像是怕他在這邊有危險吧。”
“人家不也惦記着你的嗎?”卷毛口吻很酸,“跟他走呗,頭等艙呢,落地直接五星級。”
郁溫被逗笑,幾秒後,沉默了片刻,才說一句:“不了。”
好不容易熬過來了,往後該順順利利,安安生生的。
她不能去倒人家的黴。
“随便你,”卷毛看郁溫情緒不太好,沒再繼續調侃,“去吃什麽啊?餓死了。”
郁溫說:“去吃那個燒烤吧。”
卷毛看她一眼,說:“好。”
吃飯的時候,卷毛時不時看郁溫一眼,等郁溫看過來,他又裝模作樣看別處,反複幾次,郁溫拿腳踢他。
卷毛叼着簽字,含糊不清:“我問了。”
郁溫示意他請。
卷毛輕咳兩聲,很鄭重的樣子,“你為什麽不了?”
燒烤攤桌子很矮,凳子也矮,郁溫身高一米七幾,腿很長,坐着有點委屈,她有點犯懶,腿伸長了,仰面看月亮。
這邊沒什麽太明亮的燈,都是微弱幾縷,光線像風,掠過郁溫的眼眸,她微微眯眼,幾秒後說:“我們這行,都不太安全。”
“啧,”卷毛啃了塊肉,“你要這樣想我就有點瞧不起你了,本來還以為你是個多果斷的人呢,這不還是優柔寡斷胡思亂想的。”
郁溫笑:“我以前比現在還優柔寡斷。”
“哦,那你長大了不少哈。”卷毛說。
郁溫說是,“确實長大很多。”
見得多了,經歷得多了,也就能明确地知道自己怕什麽了。
成年人往往都比小孩子膽小。
“長大也沒耽誤你撒謊是吧?”卷毛忽然說。
郁溫一頓,看向他。
卷毛白她:“真當我是小孩兒呢?職業再危險也不耽誤談戀愛啊,再說記者能有多危險?還沒人家有錢人危險呢,人家至少要提防自己別被綁架,你有啥?”
“你這種仇富人員不應該以貧窮為榮嗎?”郁溫笑着說,“怎麽還诋毀我了?”
“實話實說,”卷毛哼一聲,“都跟你似的,滿嘴謊話。”
“誰滿嘴謊話?”郁溫問。
“你呗。”卷毛說。
郁溫沉默兩秒,沒反駁。
卷毛能感受到郁溫情緒忽然down下來,他嘆口氣,忽然湊上去,眼睛亮亮的,“你跟我說說呗。”
郁溫放下手裏的串,不以為然地看他一眼說:“你知不知道這個時候,情商高一點的人會先沉默,然後再岔開話題啊。”
“我情商低呗。”卷毛大方說。
可能就是這樣莽撞,才不被恐懼和焦慮控制,才顯得,他是一個很勇敢的人。
郁溫忽然輕松起來,她問:“你想知道什麽?”
“一點一點來呗。”卷毛說。
郁溫笑,“你還得寸進尺來了。”
卷毛“嘿嘿”一笑,把串撸幹淨了,往桌子上一放,提問:“你是不是不能回國啊?”
郁溫想了下,“不算不能。”
“反正就是沒辦法像我這樣來去自如呗。”卷毛說。
郁溫“嗯”一聲。
“那你想回國嗎?”卷毛問。
郁溫說:“我會回去的。”
卷毛:“那你想早點回去嗎?”
郁溫聞聲看向他,“什麽意思?”
卷毛擺出大爺姿勢,“我幫你啊,保證讓你順順利利回國,還不敢有人敢阻攔你,怎麽樣?”
郁溫沉默幾秒,說:“我很麻煩的。”
“我不怕麻煩啊,”卷毛說,“你就說你想不想吧。”
郁溫這次很幹脆,“想。”
“不錯,”卷毛打個響指,“那麽爽快就對了,哥幫你啊。”
“你怎麽幫?”郁溫問。
“你忘了?我可是在大使館有關系的人。”卷毛翹起了二郎腿。
郁溫看着他,幾秒後,拿起酒瓶。
卷毛咧嘴一笑,和她碰了一下。
作者有話說:
馬上回國!
66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