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1)
炊煙袅袅升起, 晚霞遍布雲天。
葉宅附近,一個身影來回踱步了許久,那人容貌普通, 屬于扔進人堆裏也記不住多少特征的那一類, 穿着灰黑色的粗布麻衣, 手裏還拎着一個籃子, 像是等着來往的行人,好向他們兜售手裏的貨物。
但可惜的是, 這個男人找錯了地方,葉宅所在的這一條街, 行人寥寥。
然而,那人卻像是不死心, 亦或是本身就不是為了兜售貨物而來。
随着太陽徹底落入地平線,巷子裏也變得昏暗不堪。
那個男人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圍無人之後,一個縱躍,輕巧地翻過了一座圍牆。
那圍牆幾乎有兩人高,可那個人翻越的時候卻十分輕巧, 足以看出,此人功夫極好。
那個男人落地後, 立刻把手裏的籃子一放,從裏面掏出來一包東西。
只是,一陣有些奇怪的動靜引起了那個男人的警覺。
莫非自己被人發現了?
那男人眸子微眯, 猛地轉身,卻看到三雙綠油油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葉瑾聲離開縣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
這幾日他和謝青珣一直忙着火災的事情,對于阿融和阿滿, 難免疏忽了幾分。
只是兩個小家夥兒十分懂事,不吵也不鬧,實在想念兩個人了,就抱着枕頭一起在門口等。
葉瑾聲本以為這一次回去,也同樣會看到抱着枕頭的兩個小家夥兒,但沒想到的是,一回到葉宅,門房就立刻道,“郎君,出大事兒了。”
葉瑾聲心裏一跳,立刻問道,“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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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和小娘子,他們……”
葉瑾聲瞳孔驟縮,“他們怎麽了?可是出事了?”
“确實是出事了。”門房還想繼續說話,然而心裏着急的葉瑾聲直接推開他,自己沖了進去。
“阿滿!阿融!”
一邊跑,葉瑾聲一邊大聲呼喊着,生怕自己等不及。
恰在此時,一聲略顯憤怒的虎吼在不遠處的院子裏響了起來。
聽到虎嘯之後,葉瑾聲心裏更加着急,步履如風,不多時就趕到了那一處院落。然而,落入眼中的一切,卻讓葉瑾聲呆愣當場。
他所擔心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兩個小家夥兒好好地坐在凳子上,看到葉瑾聲過來,立刻飛撲了過去,“小舅舅,你總算回來了!我和阿融好害怕呀!”
葉瑾聲看了看院子裏的那三頭老虎,又看了看石桌上的果脯,一瞬間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才好。
與兩個小家夥兒的惬意比較起來,那個潛入者的模樣,就非常凄慘了。
兩條腿似乎都已經被咬斷,半邊手掌不知所蹤,臉上、身上都有被利爪劃過的痕跡,險些奔湧而出,染紅了他的衣服,也浸透了他身下的土地。
那潛入者選擇的潛入地點十分不湊巧,那三頭一歲的“小”老虎正在飯後消食兒,于是,他一落地,就撞上了三雙真·虎視眈眈的老虎眼睛。
三只老虎今年也不過剛一歲多,體型雖然還比不上成年老虎,但是百獸之王的氣勢卻已經初具其型。
葉宅的這三頭老虎都是家養的,早就習慣了有人類在身邊,突然冒出來一個陌生人,它們的第一反應是好奇,而不是攻擊。
但是,一般人一下子被三頭老虎圍住,不是被吓暈過去,就是奮起反抗,而這個潛入者選擇的是第二條路。
然後他就被花花一爪子按趴了下去。
緊接着另外兩頭也湊了上來,一起把這個潛入者當成了大號“玩具”。
阿融見着三頭老虎傷了人之後,本想訓斥它們幾句,卻被阿滿拉住了袖子。
“小舅舅!”阿滿把一個包好的小紙包遞給了葉瑾聲,“那個人他不是好人,所以小圓它們才會攻擊他的。”
“你看這個,我檢查過了,這裏面的東西是迷藥,一個人鬼鬼祟祟地翻牆進來,還帶着一包迷藥,一看就是來做壞事兒的!”
“小舅舅,”阿滿央求着道,“你不要扣小圓它們的肉好不好?”
阿融補充道,“小圓、囡囡和花花都是有分寸的,沒把人弄死,也沒吃掉他。”
葉瑾聲看着湊過來蹭自己的三頭老虎,眸子在它們染血的利齒上盯了好一會兒,見它們确實溫順,不像是有攻擊自己和兩個小家夥兒的模樣,長舒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沒有兇性大發,完全不認人。
讓人将那三頭老虎帶走清洗血跡,又遣人去縣府通知謝青珣後,葉瑾聲才看向了那個男人。
眉頭微微皺起,這個人失血有些多,若是不盡快包紮的話,很可能撐不到謝青珣回來。
想了想,葉瑾聲直接撕開了他的衣服,利落地為他包紮起了傷口。
阿滿蹲到了葉瑾聲的身邊,對于滿地的血污視而不見,只盯着葉瑾聲手上的動作。
“小舅舅。”阿滿有些躍躍欲試,“能讓我來嗎?”
葉瑾聲看了阿滿一眼,搖了搖頭。
見阿滿一瞬間變得灰暗的眸子,葉瑾聲解釋道,“阿滿,你還小,力氣也不夠大,可以先看我是怎麽包紮的,等以後你長大了,就能用得上了。”
葉瑾聲的動作很快,再加上包紮地及時、有效,一直不停流淌的血終于止了下來。
而在葉瑾聲的一旁,阿滿已經拉住了阿融,開始拿自己的兄弟練手包紮。
葉瑾聲發現的時候,只覺得既好笑,又感慨。
或許,有的時候,人對于某一個領域的興趣,就是這樣不講道理。
縣府
得知葉宅闖入刺客的時候,謝青珣一個不慎,直接打翻了手邊的杯盞。
杯中的茶水滾燙,漫過書案,浸濕了上面擺放着的案卷,墨痕洇開,模糊一片。
又幾滴茶水濺到了謝青珣的手背上,燙出了幾個紅痕,在謝青珣白皙如玉的手背上,顯得分外明顯。
宋雲也是臉色大變,“人可抓住了?”
“回宋明府。”那人快速道,“葉郎君,還有小郎君小娘子都無事,三頭老虎已經将那個刺客咬傷。”
三頭老虎?
宋昀反應了一會兒之後,這才想起來,葉瑾聲家裏确實養了不少動物,最開始養的便是那三頭老虎。
只是猛虎容易引起騷亂,所以平日裏不管是葉瑾聲還是謝青珣,都不好帶着三頭老虎出門遛彎兒,久而久之,宋昀也快忘記了,他們家裏還養着一群猛獸呢。
“人沒事就好。”宋昀放下了心來。
謝青珣霍然起身,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腳步如風,只恨自己不能跑地更快一些。
宋昀緊随其後,他有一種預感,那個刺客,或許正是這一場火災的突破點。
葉宅
葉瑾聲給那個人包紮完之後,也沒有随意挪動那個人的身體,而是讓人去請徐大夫。
“記住,不要驚動其他人。”
“是。”
雖然對葉瑾聲的這個要求有些奇怪,但是那個仆從還是忠實地執行了葉瑾聲的命令,用另外的借口把徐大夫給請了過來。
而那個潛入者,不論葉瑾聲做了什麽,一律一聲不吭。
徐大夫進門沒多久,謝青珣和宋昀就匆匆趕了回來。
“瑾聲!”謝青珣一把握住了葉瑾聲的手臂,呼吸都還有些急促,“你怎麽樣?可有哪裏受傷?”
“我沒事。”葉瑾聲乖順地任由謝青珣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後,這才道,“多虧了家裏的那三只小老虎。”
小老虎?
聽到葉瑾聲對那三頭老虎的形容,宋昀不由得挑眉,他方才去看了看那三頭老虎,其體型健碩,實在是不能用小來形容。
謝青珣也對那三只小老虎十分滿意,大手一揮,直接給它們加餐。
絲毫不知道自己的夥食水平即将又要登上一個新的臺階的三只小老虎,正在無聊地舔着自己的爪子,偶爾兩只抱在一起,你啃一啃我,我啃一啃你,彼此玩耍。
确認葉瑾聲和兩個小家夥兒沒有大礙之後,謝青珣的目光這才落到了那個潛入者的身上。
徐大夫已經給他用了藥,“放心,暫時沒有性命之虞。”
謝青珣點了點頭,“辛苦徐大夫。”
“這是老夫分內的事兒。”徐大夫摸着自己的胡子,笑呵呵地道,“不過,老夫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請教瑾聲。”
葉瑾聲連忙道,“徐大夫,您請講。”
徐大夫指了指那個潛入者身上的包紮手法,“我觀此人身上的包紮手法,似乎與往日裏慣用都有些不同,不知瑾聲是從何處學來?”
這……
葉瑾聲思索了一會兒後道,“嗯,我看別人也是這樣包紮的啊?”
徐大夫意味深長地看了葉瑾聲一會兒,笑呵呵地道,“那老夫可否……”
“阿滿已經學會了。”葉瑾聲指了指正堂,“我讓人去喚阿滿和阿融。”
“多謝瑾聲。”徐大夫看着葉瑾聲,神色複雜。
這年頭,和葉瑾聲一般,不敝帚自珍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将徐大夫送到正廳後,又讓仆從仔細招待後,葉瑾聲便告罪一聲,來到了臨時充當“牢房”的柴房。
那個潛入者低着頭,一句話也不說。
宋昀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拿扇子挑起了他的腦袋。
“玄玠,你見過他嗎?”
謝青珣看了那人一會兒,搖了搖頭,“不曾見過。”
宋昀“唔”了一聲,“模樣看着太普通,就算是偶爾見過,怕是也記不住。”
“我能記住。”謝青珣淡淡道,“确實沒見過。”
宋昀沒好氣地看了謝青珣一眼,“瑾聲不在,不必炫耀你過目不忘的本事了。”
謝青珣沒吭聲,下一瞬,房門被敲響,“玄玠,宋先生,我能進來嗎?”
宋昀:……
得到了宋昀的允許後,葉瑾聲推開了門,“怎麽樣,他說了嗎?”
“沒有。”宋昀嘆了一口氣,似乎是對此人頗為無奈,“瑾聲,我聽玄玠講,你知曉十大酷刑?”
葉瑾聲:……
他看了謝青珣一眼,斟酌着道,“啊,這些……都是我從一些書籍上看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管用。”
“如何會不管用?”宋昀笑了,“瑾聲可還記得黃三?他便是聽了淩遲之刑後,吓得什麽都招了的。”
黃三?
聽到這個名字,那個潛入者的眼珠子轉動了一下,但很快就歸于沉寂。
他以為自己的行為十分隐秘,但實際上,卻被一旁一直仔細觀察着他行為的謝青珣看了個清清楚楚。
看來,這個人應該是認識黃三的,再不濟,應該也是聽說過黃三的名字。
而黃三一案所遺留下來的,便只有那個不知道到底是誰的林郎君。
但可惜的時候,當時黃三看到的那個林郎君穿着鬥篷,自己的容貌也被遮掩了個大半,幾乎看不清楚。
不過現在麽……
謝青珣忽然開口,“指使你前來的,是一個姓林的男人。”
雖然那個潛入者極力掩飾,但是他一瞬間僵硬的身體,足以說明,謝青珣說的那個林郎君,是對的。
宋昀不由得撫掌而笑,“很好。”
說完,宋昀忽然冷聲道,“來人!”
很快,一個差役走了進來,“郎君。”
宋昀看向了葉瑾聲,“還要借用一下瑾聲家中的廚房,為這人熬一碗人參湯。”
葉瑾聲有些疑惑,“為什麽?”
“自然是為了吊着他的命。”宋昀笑眯眯地開口,只是說出來的話,卻讓那人覺得毛骨悚然。
“瑾聲之前便說過淩遲之刑,只是那日黃三認罪地太快,大牢裏的獄卒還覺得有些不痛快,今日正好。”
宋昀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個潛入者,“我看這人骨頭可比黃三硬多了,正好,用他來試一試淩遲之刑。”
那個潛入者聽宋昀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淩遲之刑,心裏不免惴惴,只是他從未聽說過這種刑法,因為完全無法想象,那到底是什麽刑法。
不過,很快宋昀就好心情地給他解釋了一下,“其實很簡單的,就是用小刀,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削下來就是了。”
說完,宋昀似乎還是覺得不夠解恨,特意向葉瑾聲請教道,“瑾聲所說的那十大酷刑,其他的幾種,倒是可以說給這人聽一聽。”
“就當是淩遲開始之前的小菜吧。”
葉瑾聲卻不過,只能道,“其實,所謂的十大酷刑,只是一個統稱,類似的酷刑還有很多,比如,剝皮、腰斬、梳洗、蛇刑……”
有些刑法,只是說出來,都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葉瑾聲越說越覺得心裏發毛,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而那個潛入者,已經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了。
在他曾經的認知裏,所謂的酷刑,也不過是用鞭子抽,用棍子打之類的,但是,他剛剛聽到的這一切,全都超出了他的認知。
這讓他如何不害怕?
宋昀聽完後,倒是接受良好,甚至還開口詢問那個潛入者,“你比較喜歡哪一種?我這個人還是很好說話的,你可以自己選。”
潛入者:……
這特麽是我能不能自己選的問題嗎?!
見那個潛入者仍舊不肯說話,宋昀倒是也不怎麽介意,手一揮,已經在一旁等候多時的獄卒便上前,“看來,他是不想選了,你呢?想先試一試哪種?”
那獄卒陰仄仄地看了潛入者一眼,道,“宋明府可是要看着?”
“若是太血腥的話,便不必了。”宋昀擺了擺手,對謝青珣和葉瑾聲道,“我們回避一下?”
葉瑾聲立刻點頭,別人他不知道,但是葉瑾聲自己是肯定不敢看的,實在是太血腥了,他害怕自己到時候看了會直接做噩夢。
回頭這個柴房也不能留了,直接拆掉種地吧。
眼看着葉瑾聲、謝青珣、宋昀一個個離開,而那個獄卒正獰笑着向自己靠近,那個潛入者終于崩潰,嘶啞着開口,“我說。”
宋昀腳步一頓。
“無論你們想知道什麽,我都說。”
那個獄卒見潛入者這麽快就認慫,不由得埋怨道,“你就不能有點兒骨氣嗎?”
如果這個潛入者能夠硬挺着,一直不肯招供,他還能在這個人的身上練一練自己的刀法。
結果,上一個黃三,這一個潛入者,都這麽不給他機會。
見那個獄卒滿臉晦氣的模樣,潛入者卻覺得自己徹底活了過來,他不由得有些慶幸,慶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選擇。
宋昀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你現在可以說了。”
“宋明府想知道什麽?”那個潛入者的聲音有些嘶啞。
“你叫什麽名字?”
“小人郎見。”
“你來葉宅的目的是什麽?是誰派你來的?”
潛入者想了想,道,“我來葉宅是奉了林郎君之命,給葉宅裏的井水下迷藥的。”
“只是迷藥?”宋昀皺眉,“為何不是毒藥?”
“因為毒藥發作地太快。”潛入者道,“下了迷藥之後,等葉宅裏的人都暈過去之後,就放一把火,僞裝成他們都是被燒死的模樣。”
葉瑾聲越聽越是氣憤,那個林郎君實在是太毒了。
若是這一次真的讓郎見得手了,那麽就算他們中途醒了過來,也多半逃不掉。
而他們只是昏迷,不是送了命,到時候就算是仵作驗屍,也只能得出他們是被燒死的結論!
謝青珣看向郎見的眸光愈發冷漠,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正在一刀又一刀地淩遲對方,只不過是在精神上的。
“放火之後呢?”宋昀繼續問道。
郎見知道,自己背叛了林郎君,就算自己對宋昀他們有所保留,那也是背叛。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後面的事情全都說了個幹淨。
“放過火之後,我們會把一切都嫁禍到巴興的身上。”
巴興?!
葉瑾聲與謝青珣對視一眼,又看向了宋昀。
巴興不是已經死了嗎?
難道……那一具被燒焦的屍體,另有其人?
他是誰?為何會出現在楮宅裏?
一個又一個問題,接連在葉瑾聲的腦海中浮現,他看向郎見的目光愈發凝重,那個林郎君,到底還做了多少事?
宋昀語氣發沉,“楮宅的那一場火,也是你們做的吧?”
郎見點頭,幹脆地承認了下來,“是。”
“那楮宅裏那一具燒焦的屍體又是誰?”
“我不知道。”
郎見見宋昀似乎是不信,連忙道,“我說的都是真的!那個人我沒有見過。”
“說說,你們是如何做的。”宋昀靠到了椅背上,雙手交叉,疊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郎見。
郎見緊張地咽了咽自己的口水,繼續道,“楮宅裏養了太多狗了,一有動靜它們就叫,林郎君為此煩躁了很久。”
聽郎見說起那一群狗,葉瑾聲眸子微微一黯,下一瞬,他的手被人握住,是謝青珣。
他察覺到了葉瑾聲失落的情緒,正在以自己的方法安慰他。
葉瑾聲垂下眸子,用手指緩緩地插入了謝青珣手指的指縫,兩只手立刻變成了十指相扣的模樣。
有了謝青珣的安慰,葉瑾聲打起精神來,繼續聽宋昀的審問。
“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們就費了老大的功夫,才終于在那些匠人之間找到了一個目标,也就是巴興。”
“為什麽選擇巴興?”
“因為巴興的孩子得了一種奇怪的病,需要一直吃藥,雖然楮宅裏的工錢很高,但是巴興的妻子體弱多病,沒法出去幹活兒,巴興賺來的那點兒錢,根本就不夠。”
“林郎君将他的妻子和孩子接到了南方,據說那裏有名醫能能夠治好他孩子的病,巴興信了。”
葉瑾聲張了張嘴,一瞬間不知道自己應該說點兒什麽。
“我……我沒有聽黎瓊說過。”他喃喃道。
“這種事情,也是沒有辦法。”謝青珣道。
就算黎瓊将此事告知了葉瑾聲,又能如何呢?
“至少,他不會死。”葉瑾聲低聲道。
謝青珣沉默了一會兒,摸了摸葉瑾聲的腦袋,将他輕輕攬進了自己的懷裏,不發一言。
宋昀繼續問道,“今晚,你便準備在葉宅內放火?”
郎見卻搖了搖頭,“我們約定的時間是明天晚上。”
“明天晚上?”
“我不清楚葉宅裏的井口在哪裏,需要提前确認。”郎見道,“所以,約定的時間是最晚明天。”
聽到這裏,宋昀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時間還沒有到,說不定那個林姓男人那邊還不知道郎見已經被他們給抓住了!
而這,就是他們的機會!
對上了謝青珣看過來的目光之後,宋昀知道,自己和對方想到一塊兒去了!
謝青珣問道,“郎見,你可知道那位林郎君的樣貌?”
郎見搖了搖頭,“我沒見過林郎君。”
“那你是如何知道這一切的?”宋昀眯起了眼睛,莫非這人是在撒謊?
“我沒有撒謊!”郎見立刻道,“只是之前和我聯系的一直都是林郎君的管事,林肅。”
謝青珣思索了一會兒後,道,“那林肅的容貌,你可還記得?”
“記得記得!”郎見猛地點頭。
不多時,筆墨紙硯已經備好,葉瑾聲接過了墨錠,幫謝青珣磨墨。
郎見有些茫然,這是要做什麽?
謝青珣提筆,對郎見道,“既然你還記得林肅的容貌,那邊說給我聽。”
郎見遲疑着道,“這……這能行嗎?”
“為何不可?”謝青珣擡了擡眼皮,沒有多和他廢話,“說。”
“哦哦。”郎見想了想,“我記得,林肅的眉毛很粗,眼睛有些小……”
葉瑾聲在一旁聽着,越聽越覺得迷糊,這人說的都是什麽啊?
他忍不住着急,就不能說的清楚點兒嗎?至少眼睛的形狀要說出來吧?
但是,謝青珣卻仿佛絲毫不受影響,只偶爾會開口問郎見幾個問題。
整整兩個時辰後,謝青珣終于放下了筆。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示意葉瑾聲把那幅畫遞給郎見,“是他嗎?”
郎見雙手接過畫像,看過之後,滿臉都是驚訝,“像……這實在是太像了!”
葉瑾聲看着那一副已經完成的人像,忍不住咋舌,都說水墨畫只能表意,但是以葉瑾聲的眼光看來,謝青珣畫的這一副工筆畫卻足夠細致,他甚至連那個林肅臉上的皺紋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謝青珣把那一副畫像遞給了宋昀,“巴興應當會做僞裝,找他會變得苦難那許多,但是這個林肅不一樣。”
這個時候,林郎君那邊應該還不知道郎見已經反水了,也不會做太多的防備。
“讓人拿着這副畫像,去尋人,說不定能找到一點兒線索。”謝青珣道。
宋昀打量着那畫像上的男人,良久後,對謝青珣道,“玄玠,辛苦你來。”
“不必。”謝青珣垂眸道,“這也是在幫我自己。”
宋昀笑了笑,“我會讓縣府裏的差役都出去打聽,天色晚了,你們也盡快休息吧。”
折騰到現在,幾乎已經是淩晨時分了。
至于那個郎見……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還是暫時留在這裏。”
葉瑾聲鄭重點頭,“宋先生放心,我一定會看住他的。”
“我們的時間只有明天一天。”宋昀神色嚴肅,“瑾聲,若是他又想起了什麽重要的消息,記得及時來縣府通知我。”
“嗯!”
送走宋昀之後,葉瑾聲立刻抓住了謝青珣的手臂,不等他開口,肚子忽然傳來了一聲“咕嚕嚕”的聲音。
這……
葉瑾聲眨了眨眼睛,一晚上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他忘記吃飯了。
謝青珣眉頭皺起,正想說他幾句,巧的是,下一秒,謝青珣的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計。”
看着謝青珣一瞬間變臭的臉色,葉瑾聲不由得笑倒在了他的身上。
“這麽晚了,我下面給你吃?”葉瑾聲笑吟吟地問道。
謝青珣捏了捏他的耳朵,“那我幫你燒水。”
“好啊。”
這年頭并沒有方便的幹面條,想要吃面,只能從面粉開始。
和面、揉面、拉面,葉瑾聲做起來雖然不是很熟練,但也是有模有樣的。
廚房裏,謝青珣坐在小馬紮上,因為小馬紮太矮,謝青珣坐上去的時候,看着就覺得十分憋屈,像是整個人都團成了一個團。
水燒開後,鍋蓋一掀開,大片的水霧蒸騰而起,模糊了葉瑾聲和謝青珣之間的距離。
拉好的面被葉瑾聲從一旁滑進鍋裏,又用筷子攪拌了一下,加了點兒鹽,免得到時候煮爛了黏在一起。
“等水再次燒開後,面條就能熟了。”葉瑾聲叮囑道。“我再去做個澆頭。”
葉瑾聲很喜歡吃炸醬面,只是做炸醬面的澆頭比較麻煩,葉瑾聲斟酌過後,便将白菜切碎,和雞蛋拌勻後,煎熟,加點兒水,等滾開後,便算是好了。
葉瑾聲忍不住嘆氣,“冬天可真的是要什麽什麽沒有。”
不然的話,就算是做個韭菜炒雞蛋都好啊。
謝青珣又往竈臺口裏扔了一塊木柴,道,“若是想冬日吃青菜,可能要去溫泉處才行。”
溫泉?
葉瑾聲的耳朵立刻就豎了起來,“在哪兒?”
謝青珣見葉瑾聲渾身上下都寫着想去兩個字,只覺得他萬分可愛,便道,“距離扶陽縣有些遠,不過,瑾聲若是想去的話,待這邊的事情處理完後,我們一起。”
“那我們一起泡溫泉啊!”葉瑾聲有些興奮地道,“其實冬天泡溫泉的話,還能一邊泡一邊欣賞雪景,那種感覺非常奇妙。”
但是,溫泉雪景什麽的,葉瑾聲前一世也就只在電視或者是網上刷到過,穿越之前,他大學都還沒畢業呢,也沒有去成。
謝青珣若有所思地看了葉瑾聲一會兒,忽然道,“若是瑾聲想要與珣共浴,何必等到去溫泉?”
葉瑾聲手裏的鍋鏟險些沒有拿穩,他的臉頰一瞬間變得通紅,也不知道是被水蒸氣整得,還是害羞的。
“那……那怎麽能一樣呢!”葉瑾聲磕磕巴巴地反駁道,“不一樣的。”
“有何不同?”謝青珣故意道,“若瑾聲喜歡雪景,那我們便可以挑一個下雪的時間共浴。”
“那不行。”葉瑾聲大腦飛速運轉,道,“浴桶裏的水是會變涼的,但是溫泉裏的水不會,而且,溫泉水裏一般會有一些礦物質,對身體也有好處。”
葉瑾聲一緊張,也不管自己說的話謝青珣到底能不能聽懂了,咕嚕咕嚕的,一連串的話不停地往外冒。
謝青珣擡起頭看他,因為身高的緣故,謝青珣一般看葉瑾聲的視角,都是從上往下。
但是現在,以一種從下往上的角度去看,謝青珣忽然發覺,葉瑾聲的唇似乎有些小,像是能夠含出。
就在兩個人玩兒你看我,我亂瞟的游戲的時候,忽然,一股糊味兒飄散到了兩個人的鼻尖兒。
“糟了!”
“不好!”
葉瑾聲和謝青珣同時去掀鍋蓋。
很好,澆頭糊了,面條黏在了鍋底。
葉瑾聲和謝青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後,謝青珣咳嗽了一聲,“我們……還是請劉娘子來幫忙吧。”
葉瑾聲沉默着點了點頭。
劉娘子手腳麻利,不到半個時辰,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就端上了桌子。
葉瑾聲道謝過後,立刻不顧形象地開始扒面。
沒辦法,他實在是太餓了。
謝青珣雖然也餓,但是從小到大的習慣,讓他吃起來的時候,雖然快,但是吃飯的姿态卻非常漂亮。
等一碗面下肚之後,葉瑾聲揉着自己的肚子,感慨道,“我感覺自己終于再次活過來了。”
謝青珣拿布巾擦了擦自己的唇,瞥見葉瑾聲唇邊沾染的一點兒湯汁,伸出去的手默默收了回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唇。
那個吻一閃而逝,快地讓葉瑾聲以為那是幻覺。
他遲疑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将信将疑地問道,“玄玠,你剛才……是不是親我了?”
“是。”謝青珣笑着道,“瑾聲覺得如何?”
如何?
葉瑾聲捂着自己的唇角,下一瞬,他推開椅子,撲過去,重重地親在了謝青珣的唇上,“這才叫親!”
謝青珣某種笑意流轉,“珣受教了。”
兩個人鬧過一回後,葉瑾聲打了個哈欠,謝青珣見狀立刻道,“瑾聲,天色太晚,去休息。”
“嗯。”連續好幾天都是高強度運轉,葉瑾聲也覺得自己有些熬不住了,便道,“玄玠,你也是。”
一回到房間,葉瑾聲倒頭便睡,沒一會兒的工夫,房間裏就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翌日,葉瑾聲早早地就起身了。
出門的時候,恰好遇到了謝青珣。
“玄玠,你怎麽也起得這麽早?”葉瑾聲不由的皺眉,“為什麽不多睡會兒?”
謝青珣溫聲道,“心裏着急,睡不着。”
那個躲在暗處的林郎君一天沒有被揪出來,葉瑾聲的處境就危險一分,謝青珣如何能不擔心?
葉瑾聲雖然不夠敏銳,但是這種事情他又豈會不知,聞言忍不住咬了咬嘴唇,“那去縣府的馬車上,你可以多睡會兒。”
說完,他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大方地道,“我的肩膀可以給你靠!”
謝青珣笑了笑,“那珣便先謝過瑾聲了。”
“不客氣。”葉瑾聲笑彎了眼睛。
只是,在坐上馬車之後,變成枕頭的,卻是謝青珣的大腿。
縣府
見到宋昀的時候,他正盯着那一具被燒焦的屍體,神色莫測,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而那仵作正站在一旁,等候着宋昀的吩咐。
見到謝青珣和葉瑾聲後,宋昀只擡了一下眼皮,“來了?”
“嗯。”葉瑾聲點頭,“宋先生,可有什麽收獲?”
宋昀有些頭痛地揉了揉自己的額角,“沒有。還是老樣子。”
葉瑾聲看着那一具已經燒焦的屍體,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事情,他走到了仵作的身邊,行了一禮,“這位郎君貴姓?”
見葉瑾聲過來,那個仵作連忙回禮,“葉郎君,當不得。小人免貴姓于”
葉瑾聲只笑了笑,問道,“于仵作,他的身上有什麽無法被燒毀的地方嗎?”
于仵作想了想,片刻後道,“牙齒。”
“只是,這牙齒人人都有,又極其相似,就算是有細微的區別,又如何能分辨地出來?”
或者說,根本就不會有人會注意那細微的區別。
“那這一具燒焦的屍體,牙齒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葉瑾聲繼續問道。
“沒……”于仵作遲疑了一會兒後,道,“那人……似乎是缺了幾顆牙。”
“那幾顆?很特別嗎?”
“算是吧。”那仵作道,“若要确認,還要再次驗屍。”
宋昀立刻吩咐差役道,“去把楮宅的人喊來,問問他們身邊是不是有缺了幾顆牙的人失蹤了。”
“是!”
另一處。
“郎見那邊如何了?”林郎君問道。
“回郎君。”林肅恭敬開口,“昨日未曾見葉宅起火光。”
林郎君眉頭微微皺起,“他的動作太慢了。”
“是奴的錯,□□屬下不周。”林肅恭敬認錯,“還請郎君責罰。”
“算了。”林郎君對林肅的做事能力還是比較放心的,轉而問道,“巴興那邊呢?”
“能問出來的東西,已經都問出來了。”林肅彎下腰,“這幾日他的膳食裏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