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有恙 我們一家
因為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有雨, 岑虞下午也沒敢出門,就在招待所的房間裏呆着。
唐婉在下午四點的時候終于給她回了個電話,一直在和她道歉。
岑虞啃着蘋果, 盤腿在床上,玩游戲玩得起勁, 聽她聲音裏有氣無力,啞得厲害, 估計是被江晝折騰慘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倆巴掌的報複。
看她實在是可憐,岑虞也懶得再和她計較, 把這一茬揭了過去。
等到五點多的時候, 外面的天依然晴朗得一點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岑虞甚至懷疑, 是天氣預報不準了。
她在《風華錄》裏戰場打到一半, 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岑虞打了個激靈,玩游戲玩得把沈镌白要來這件事兒給忘了。
她看一眼電腦屏幕上的游戲界面,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 就是不想被他知道自己在玩他的游戲, 還玩得很上頭。
但戰場還沒結束,眼瞅着這把就要贏了,她舍不得現在就退出, 岑虞抿了抿唇,把游戲音效調到靜音, 然後把電腦屏幕擺了個進門看不到的位置,才慌慌張張地跑去開門。
“睡覺了?這麽慢。”沈镌白懶懶散散地靠在門框上,漫不經心地問。
“......”岑虞輕咳一聲,擡手捋了捋側臉的碎發別至耳後, “沒有,我在工作呢。”
她惦記着游戲裏的戰場,給他開了門,就轉身大步跳回了床上,靠在床頭,把筆記本電腦擱在膝蓋上,繼續游戲。
沈镌白見她一副着急忙慌的樣子,十指在鍵盤上敲得啪啪響,沒怎麽在意地說:“什麽工作那麽着急啊。”
岑虞含含糊糊‘嗯’了一聲,沒說個所以然出來,她一邊玩,一邊還要做賊心虛地擡頭去看沈镌白在做什麽,直到看他徑直進了衛生間,才松了一口氣。
衛生間裏,沈镌白上衣脫到一半,褲兜裏傳出微弱的震動聲,他動作頓了頓,放下掀起的衣服,摸出手機。
是公司內部正在測試階段的一款APP彈出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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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P的名字叫‘Game Link’,游戲聯結,是用于玩家之間線下面對面時,可以快速進行聯機組隊游戲的輔助軟件。
目前軟件拿了《風華錄》在測試,後續會在公司所有游戲裏推行。
沈镌白看清了手機屏幕上提示的內容。
——“您的好友[夏打盹]正在進行戰場匹配,是否加入?”
“......”
他皺了皺眉,反應了一會兒,随即嗤笑一聲,玩個游戲還跟他遮遮掩掩。
岑虞想着反正沈镌白洗澡要很久,一場戰場打完,又重新排了一把,剛進去打得正火熱。
這時,衛生間的門打開了,沈镌白走了過來。
感受到旁側有身影在晃,岑虞條件反射地和阖上電腦,“你怎麽出來了。”吓她一跳。
“手機忘拿出來了。”沈镌白說着,把手機擱在了窗邊的桌子上,視線若有若無地瞟向她的電腦,“不工作了?”
“......”岑虞手壓在筆記本電腦上,故作淡定地探身從床頭櫃拿了一瓶水,擰蓋喝了一口,“休息一下。”
“這樣啊。”沈镌白輕飄飄地說,他聳聳肩,重新進了衛生間。
岑虞餘光瞥見他一進去,趕緊重新打開筆記本,不幸的是,她的角色因為剛才的打岔,已經倒在了血泊裏。
“......”她不爽地‘啧’了一聲,然後複活,繼續投入戰鬥。
衛生間裏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岑虞第二把戰場打完的時候,窗外的天氣像是瞬間變化,從剛才的晴空萬裏,變成了黑雲壓頂,大風呼呼地吹,窗外掠過被風卷起的碎樹枝,發出刮擦窗戶的聲音。
突然,一道閃電伴随着緊接而來的雷聲就在招待所不遠處劈下。
震天的響,仿佛天崩地裂了。
岑虞肩膀一抖,頓時打了個激靈,她從床上跳下來,跪在沙發椅上,看着窗外。
大雨鋪天蓋地地傾瀉下來,用下雨這個詞已經不準确,更像是一盆一盆的水,在往一株小樹苗上倒。
整個小鎮被雨幕籠罩,能見度很低,看不清十米以外的事物。
岑虞很少見有那麽大架勢的雨,大為震撼,也理解了難怪大巴車要停運,這個時候出門,是真的找死。
沈镌白這次澡洗得很快,沒多久就從衛生間裏出來。
“下雨了?”他問。
岑虞‘嗯’了一聲,伸手把半開的窗戶關嚴實,回過頭看他。
沈镌白身上換了一件黑色寬松T恤和休閑褲,腦袋上搭着白色的毛巾,來回擦水,黑發散亂地垂落在額前,冷白的皮膚在水蒸氣的作用下,顯得更下白皙光滑,襯得他的五官更加精致好看。
岑虞有一瞬間的愣神,又暗罵自己沒出息,她移開了視線,繼續看向窗外的雨。
小鎮裏的人似早就有所準備,此時路上沒有一個人,都早早地躲在家裏不出門,就連對面招待所老板娘的二十四小時小賣部,也關上了卷簾門。
五六點的天色,卻已經近乎跟晚上一樣黑。
岑虞站起來想要去開燈,結果按了兩下,頂燈也沒有亮起來。
床頭櫃的小臺燈也是一樣的不亮。
沈镌白皺了皺眉,順手試了一下衛生間的,“是不是停電了?”
“......”
不是吧。
岑虞有些絕望,這會兒停電,估計是打雷的時候把電路劈壞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修好,至少雨停之前是不可能有人來維修的。
她已經看不太清房間裏的情形,自從有夜盲症以後,岑虞越來越害怕黑暗,已經到了沒辦法忍受的階段,現在晚上也一定要開着盞小燈睡覺。
沈镌白站在玄關處,沉默了半晌,洗完澡,他也沒有再留下來的理由。
他頓了頓,剛剛開口,“我——”
“你要不要留下來等到雨停。”岑虞突然說,不想在停電的時候,一個人呆着,想要有個人陪她。
“......”
沈镌白漆黑一團的眸子凝着她,緊繃的背部忽地放松下來,好像是他是大海裏的一艘小船,突然遇到伸出來允許他靠岸的碼頭。
“好。”他低低地輕笑。
窗外是呼嘯的風和雨,在放肆地拍打窗戶,發出令人發怵的動靜。
房間裏卻是寂靜沉默的可怕。
岑虞靠在床角,蓋着被子,雨下下來以後,氣溫驟降,變得很低。
沈镌白坐在沙發椅上,把玩着手機。
兩個人之間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不親密也不算過分疏離。
周圍的空氣有些粘稠和濕潤,夾雜着淡淡的沐浴露香味。
雖然沈镌白就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裏,卻依然渾身上下透着一股讓人難以忽視的氣場。
岑虞別扭地抱着枕頭,不自在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等雨停的時間過得格外漫長和難熬,她一時不知道,是一人呆着熬到天亮更好,還是和沈镌白這樣尴尬的相處更好。
“看電影嗎?”
沉默裏,沈镌白突然開了腔,打破了僵持。
“......”岑虞眼睫微顫,擡起頭來,凝着黑暗裏聲音的方向,“看什麽。”
沈镌白動了動,傾身坐上了床,岑虞抿了抿嘴角,撐着身體給他騰出了位置。
電影是沈镌白找的資源。
《頭號玩家》
斯蒂文·斯皮爾伯格執導。
岑虞以前有聽過這部電影,但因為題材是關于游戲的。
有一段時間,游戲這個詞,總會讓她想起沈镌白,所以她一直避開沒去看。
床上的筆記本電腦泛着幽藍色的光。
他們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各自盯着屏幕看,有了看電影這件事情做,倒也不至于像剛開始那樣幹坐着尴尬。
電影講述的是在VR技術高度發展的未來,人們把現實生活寄托于一款名叫《綠洲》的游戲。
而《綠洲》的游戲制作者哈迪斯,在離世之前,向全世界宣布他在游戲裏埋下了一顆彩蛋,找到這顆彩蛋的玩家,就能擁有綠洲的支配權。
主人公就這樣,在絢爛多彩的拟真游戲裏,開啓了尋找彩蛋的冒險之旅。
電影的結構是标準的商業片形式,但導演對于游戲世界的塑造,充滿了想象。
岑虞不知不覺注意力就完全沉浸在其中,把自己以前看電影會在腦子裏拉片子,打節拍器的職業習慣抛掉。
沈镌白看得也很認真,在黑暗的房間裏,他的瞳仁明亮,綴着星子的光。
電影的尾聲,主角歷經千難萬險,終于找到了哈迪斯藏在游戲裏的彩蛋。
他站在哈迪斯幼時的游戲房裏,小哈迪斯坐在黑白電視機前,自閉沉默地打着游戲。
年老的哈迪斯佝偻着背,指着小哈迪斯解釋道:“那是小時候的我,我喜歡時不時來看他一眼。”
“我創造了綠洲,”哈迪斯翻找着要給主角的彩蛋,“是因為我在現實世界裏,從來沒有感受過家的感覺。”
“我不知道怎麽和現實世界的人建立聯系。”
“我一生都在害怕這點,直到我知道我生命将終結的那一天。”
“那時我才意識到,就算現實世界充滿了恐懼和痛苦,那也是唯一能讓你飽餐一頓的地方。”
哈迪斯終于在散亂的書桌櫃子之間,翻出了金色透明發光的彩蛋。
他捧着彩蛋,“因為,現實世界,才是真實的,你懂嗎?”
一場游戲結束,小哈迪斯放下手柄。
哈迪斯帶着他離開。
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眼裏含着光,用他沙啞而低沉的聲音對着主角說道——
“Thanks.”
“Thanks for playing my game.”
(謝謝你,玩我的游戲。)
即使現實是真實的,即使如此,哈迪斯依然寧願把一生花費在虛拟的世界裏。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一下,就破了岑虞的防,她的鼻腔裏泛起酸澀,眼眶裏也紅紅的。
原本只體驗過玩家身份的她,突然一下子和這位不善言辭的游戲制作者,産生了共情。
好像有那一瞬間,她似乎懂了什麽。
她悄悄地偏過頭,想要去看沈镌白的表情。
只是黑暗裏,她什麽也看不清。
突然,沈镌白擡起手,攬住她的肩膀,往他的懷裏靠。
岑虞驀地瞪大了眼睛。
頭頂上方傳來一道低低沉沉的聲音。
“謝謝你,”他說,“玩我的游戲。”
仿佛撕裂黑暗天穹,傾灑下來的白光。
大雨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
原本漆黑的房間裏,倏地天光大亮。
電路被修好,來電了。
岑虞眨了眨眼睛,有些不适應地眯了眯眸子,視線裏只能看到沈镌白的側臉,下颚線條明晰深刻。
肩膀上男人的碰觸清晰灼熱。
耳畔回蕩着剛才他說的話。
——“謝謝你,玩我的游戲。”
她像觸電似的慌忙向後撤,兩頰泛起淺淺的紅,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什麽其他的原因。
“誰、誰玩你游戲了。”
沈镌白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拖着長長的尾音地說:“嗯沒玩。”語氣裏含着揶揄。
筆記本電腦屏幕上已經黑屏,滾動着電影制作者的名單。
他傾身在鍵盤上按下了‘Esc’退出,回到了桌面。
岑虞的電腦桌面不算幹淨,甚至算得上是亂七八糟,各種文件占滿了屏幕。
而且她看電影前,已經很警覺的,把桌面上《風華錄》的游戲圖标提前删了,也不知道沈镌白是從哪裏看出她有在玩他的游戲的。
岑虞不滿地阖上電腦,發出清脆的‘啪’聲。
“雨停了,”遮掩了許久的秘密被戳穿,她惱羞成怒地趕客,“你該走了。”
“......”
沈镌白笑了笑,擡起手,在她發頂輕輕拍了拍,像是哄小孩似的。
岑虞不高興地動了動腦袋,甩走了他的大掌,“別碰我。”
“你要不要在冰溪鎮多留兩天?”臨走時他突然問。
“為什麽。”
“我想把眠眠帶來一起,我們一家人在山裏過個周末。”
“......”岑虞抱着膝蓋,垂下眼睫,語氣倔強,“誰跟你一家人。”
沈镌白漆黑的瞳仁裏,光亮暗了暗,“不和我是一家人,難道和Noah是一家人?”
“你明明說了,要給我機會的,你和Noah都帶眠眠去冰島旅行,我還沒帶她去哪裏旅行過。”
他的聲音低沉,透着一股淡淡的沮喪失落。
“......”
岑虞擡起頭看他,沈镌白站在玄關口,頂燈的光被牆擋住,陰影将他裹挾,他的眼皮低垂,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半明半昧,讓人沒來由覺得孤單又可憐。
她張了張嘴,最後讓了步。
“眠眠怎麽來?”
聞言,沈镌白瞬間來了勁,“我去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