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有恙 怕配不上她
在超市裏買完東西, 岑虞直接找了附近的快遞中心,把衛生巾和學習用具打包成箱。
普通的快遞一般不送那麽偏僻的地方,岑虞找了郵政才将快遞發往冰溪鎮。
眠眠沒寄過快遞, 覺得新鮮,非要自己親自來寄給麗蘇姐姐。
小家夥胖嘟嘟的小手拿着筆, 岑虞握住她的小手,在快遞單號上一筆一畫的寫。
沈镌白的視線一寸不移, 黏在一大一小身上。
餘光瞥見快遞單號填寫的地址,收貨地址有些眼熟,他愣了愣, “你最近在冰溪鎮拍戲?”
岑虞一邊帶着眠眠寫字, 一邊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聞言, 沈镌白抿了抿唇。
懷宇游戲公司成立之後, 一直很注重公益項目的開展, 每一年公司都會組織員工去貧困地區支教,自願報名,通過一系列的面試, 以及教案的篩選後前往。
他沒記錯的話, 陳則越之前提到過今年計劃去的地方,恰好是冰溪鎮的鎮中學。
單號填完以後,快遞員一件件打包。
這時, 岑虞接到Noah的電話。
“May,我下班了, 你們在哪裏?”
“......”岑虞掃一眼站在她旁邊的男人。
這一晚上她走到哪,沈镌白就跟到哪,見她接電話,視線亦緊跟着過來, 警惕而戒備。
“我還有點事,你先來把眠眠接回去吧。”岑虞給Noah報了快遞中心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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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ah在中國的項目做完,很快就要回英國去了。
岑虞之後又都會在深山裏拍戲,很難再碰上面。
所以她計劃的是晚上先帶眠眠吃了飯,等Noah下班之後,再去他那最後聚一聚,當作提前給他的餞行。
誰知道那麽不巧,晚上在餐廳吃飯的時候,撞見了沈镌白。
礙于眠眠在場,他們很多話沒辦法說,但不代表沈镌白會輕易放她走。
該來的總要來,岑虞也沒想着去逃避。
沈镌白隐約聽見和她通話的是一道男聲,而且岑虞讓他來接孩子。
他斂下眸子,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在冰島時碰到的那個英國男人。
“你和誰打電話?接眠眠去哪?”他問。
“......”岑虞掃他一眼,依然沒什麽好态度,“你管的着嗎。”
倒是一旁坐在休息椅裏晃腿的小家夥插話,“是那那!我和媽媽要去那那住的酒店裏玩。”
聞言,沈镌白瞬間黑了臉。
快遞中心外面一輛保時捷卡宴在路邊停定,車主人按了兩下喇叭示意。
Noah上班的地方離快遞中心很近,很快就到了,他搖下車窗,朝裏面的人揮手。
岑虞認出他的車,沒顧得上管沈镌白,牽着眠眠的手帶着她小跑去了外面。
車後座裏放着一副兒童座椅,岑虞探身把眠眠安置好,關了車門。
Noah隔着副駕駛的窗戶和她說話,“你有什麽事啊,不和我們一起回。”
眠眠眨了眨眼睛,也問道:“是啊,媽媽為什麽不叫漂亮叔叔和我們一起去玩?”
“?”
Noah敏銳的捕捉到了小家夥語言裏的重點,“什麽漂亮叔叔?”
“......”岑虞當着眠眠的面,實在不知道怎麽和Noah解釋,她模棱兩可,含含糊糊地說:“哎呀,回頭再說,我快遞還沒付錢呢,先過去了。”
“......”Noah盯着她往快遞中心跑的背影,露出狐疑的眼神。
不對勁。
沈镌白在快遞中心裏面,視線向外投去,看見了岑虞把眠眠送上車,站在車門前,和車裏的人聊了好幾句。
他漆黑一團的瞳孔裏陰沉如水。
快遞員打包完成,上稱稱重,岑虞付完錢,接過回執單。
完成寄件流程的下一秒,沈镌白就扣着她的手腕将人往外帶,掌心滾燙熾熱,锢住她腕處的力道強勁,帶着一股的壓迫感。
他的步子很大,壓抑許久的忍耐徹底耗盡。
岑虞幾乎是被扯着在走,身體向前傾,三步并兩步才能跟上他。
“......”
她沉默地沒有說話。
就說嘛。
沈镌白這整個晚上未免鎮靜過頭了。
快遞中心旁邊是一條無人安靜的小巷。
只有年久失修的路燈昏暗地亮着,時不時閃爍一下,好像下一秒就要壞掉。
沈镌白掰着她的肩膀,抵在路燈的柱子上。
“岑虞,玩的挺開啊?”他的聲音低沉涼涼,“帶着我女兒和其他男人去酒店?”
岑虞仰着頭,下巴被他捏住向上擡起,因為剛才走得很急,呼吸微喘,胸口上下起伏。
她盯着沈镌白,側臉隐匿在暗處,表情半明半昧,看不太清,想也應該是在生氣。
頭頂的路燈打在他的背後,投射下一片陰影,将她整個人罩住。
岑虞輕扯唇角,笑了笑,“誰說是你女兒了?”語氣輕描淡寫,含着挑釁的意味。
掐住她下巴的力道加重,像是對她挑釁的不滿。
“我有眼睛自己會看,難不成你是想讓眠眠叫那個黃頭發的英國人爸爸?”
沈镌白直直地凝着她,眼眶猩紅,“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岑虞見他情緒化的厲害,自覺不再去招惹,閉上嘴不講話。
兩個人就那麽僵持着。
良久。
沈镌白松開手,先讓了步,仿佛是主權争奪裏失敗的獅子,頹廢而沮喪。
“為什麽那時候不告訴我。”他問,“是因為那張照片嗎?”除了這個原因,他想不出別的。
“......”
路燈金屬的柱子溫度冰涼,滲透進她的後背,岑虞垂下眼睫,語氣平淡,“為什麽要告訴你。”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你的未來裏沒有我,告訴了你又有什麽意義。”
她給過沈镌白一次機會。
岑虞一直不是受了委屈會憋着的人。
那時候她帶着對那張照片的疑惑與沖擊去找他對峙。
辦公室的門虛掩着——
“老實說,我覺得你和她并不合适。”姜芷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沈镌白背對着門,懶散地陷在沙發裏,“不合适難道和你合适?”
他的口吻輕慢,夾雜着嘲諷的意味。
明顯的不耐煩,但又不至于劍拔弩張。
姜芷沉默一陣,似有不甘,繼續問:“你不累嗎?”
“……”沈镌白停頓了許久,兩指擰着眉心,疲憊而無奈。
他笑笑,“是挺累的。”
而後語氣低緩淡淡,好像沒怎麽往心裏去,“我可能給不了她未來。”
就這麽一句話。
讓照片的事一下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
“你聽見我和姜芷的話了?”沈镌白怔怔地問,确實沒有想到他在辦公室辭退姜芷的時候,岑虞來找過他。
埋在心裏很久的事終于見光,連帶着不曾宣洩的憤怒,岑虞瞪他一眼,伸手去推他,“滾開。”
“......”沈镌白锢着她的肩膀,被她推也一動不動,甚至靠得更近,将她往懷裏摁。
岑虞臉貼着他的胸膛,耳畔傳來一聲聲低沉的道歉與解釋。
她擡起手,撐在他的胸口,想要推開死死抱着她的人。
“我當時說這話的意思,不是不想給你未來,”沈镌白的聲音低啞,隔了好久,才緩緩吐出後半段話,“而是我在自卑。”
“......”岑虞掙紮的動作頓了頓,他從來驕傲的不可一世,站在哪裏,光芒就跟到哪裏。
她很難相信自己會從他嘴裏聽到‘自卑’這個詞。
所有人只看到了沈镌白現在的成就,沒有人知道他在廣沂創業的那段時間有多艱難。
他像是沒頭蒼蠅一樣,帶着團隊不斷的試錯,一個項目接一個項目的失敗。
好不容易在全球游戲開發者大會上嶄露頭角,原本已經談好的投資,又因為沈家的施壓,紛紛撤了資。
沈老爺子在用這樣的方式提醒他,離了家族的蔭蔽,他什麽也不是。
當時他年輕又驕傲,很難接受失敗。
他開始害怕。
害怕他自己會一直是個失敗者。
“那時候我在想,如果我自己都沒有未來,又怎麽能夠給你未來。”
沈镌白低聲地解釋,将他隐藏在內心深處的卑微剖開,“我看見你在自己熱愛的領域裏那麽耀眼,而我什麽也不是。”
游戲行業在那時已經是一片紅海,游戲公司像是雨後春筍一般紮了出來,光廣沂市就有五六百家小型游戲公司。
他沒有信心,能夠在其中脫穎而出,配得上他越來越璀璨奪目的女孩。
沒有獅子天生就是獅群裏的王。
獅王在成為王之前,必然經歷了被驅趕與血腥的争奪。
“......”
岑虞怔怔地盯着他。
沈镌白單薄的眼皮低垂,露出那一顆小痣。
他微微含着背,仿佛一身傲骨被內裏的情緒包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渾身透着疲憊與落寞。
冬至這一天,風刮得凜冽,吹開了他額前擋住瞳眸的發。
岑虞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好像看見他瞳孔裏有濕潤的反光。
她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甚至連一點消極的情緒也從來沒在他身上看到過,所以一點都不知道原來他也會焦慮,也會不确定。
“......”
包裹住心髒的堅硬外殼,突然有一處開始坍塌。
“別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原諒你。”她的語調生硬,依然在生經年的氣。
沈镌白手扣着她的腕,壓住不讓她動,他弓着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以一種低于岑虞的姿勢。
“我知道,沒想讓你原諒。”男人的聲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耳畔。
“但你這幾年走的那麽徹底,是不是對我太不公平了,連個機會都不給?”調子裏沒有了他腔調裏特有驕矜氣質。
“......”
他們的距離挨得很進,岑虞聞到他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鼠尾草與海鹽味道。
頸窩處被他蹭了蹭,“好不好?”
後背抵着路燈柱子,她垂下眼睫,側臉有不屬于她的碎發緊挨着,刺着肌膚,癢癢麻麻,一路癢到內裏。
豎起的防線發出警報。
“......”
“May——”
突然,一道清朗的男聲從巷子口傳來。
岑虞匆忙地別過臉,推開沈镌白,和他拉遠了距離。
Noah就着遠處昏暗的路燈,模模糊糊看清了裏面的情景,皺了皺眉,沒有走進去。
岑虞呼吸有些亂,将被風吹散的碎發捋了捋別至耳後,以此來緩解她複雜的情緒。
“你怎麽回來了?”她說着轉身就要往Noah的方向走。
驀地,手腕處被人抓住。
頭頂上滋滋作響忽明忽滅的路燈,在這一刻也結束了它的窺視,忽地徹底熄滅。
岑虞睜着眼睛,瞬間陷入了黑暗裏。
耳畔傳來男人低啞沉沉的聲音,“別走。”他的語氣裏沾染上了明顯的慌亂。
遠處,随着路燈的熄滅,Noah看不見裏面的情況。
“眠眠的奶瓶我沒找到,我怕你回來太晚,耽誤她喝奶。”他說。
“......”
沈镌白的掌心溫熱而粗糙,死死锢着她的手腕。
随着Noah的話語,力道一點一點的加重。
“......”
岑虞現在沒空管他,注意力被Noah提到關于眠眠的事情吸引,“包裏的夾層你找了嗎?”
每次眠眠出門,都有大包小包的東西要帶,她習慣會把所有的東西裝在母嬰包裏,這次出來,她換了一個新包,估計是這個原因Noah才沒找到。
Noah的視線凝着裏面的黑暗,灰藍色的瞳孔裏藏着探究。
半晌,才輕飄飄地說:“我去找找看。”
他頓了頓,補了一句問:“你晚上還回來嗎?”
“......”
手腕處一陣的疼痛。
岑虞不為所動,“回去。”
“好,那我和眠眠等你。”Noah深深地看了一眼裏面,轉身離開。
腳步聲漸遠。
原本還緊緊攥着她的手,在她一句‘回去’裏,漸漸松了。
沈镌白聽着他們近乎于日常的對話。
讨論孩子的奶瓶,晚上回不回家,俨然像是一個家庭。
而遠處的男人,在明明看見了巷子裏面在發生什麽,卻連問也不問一句,給予了絕對的信任。
仿佛他在他們之間,不過是個插不進去的第三者,什麽也不是。
漆黑的小巷子裏重歸寧靜,只是氣氛,已然和最開始不一樣了。
良久的沉默。
“走吧。”沈镌白終是開了腔。
嗓子裏像是含着細碎的砂礫,滾出來是粘稠的音調。
他不再提剛才的話題,不再求她給一個機會。
宛若死囚犯前往行刑場,生死局已成定數。
往外走的路上,他的步子很慢,照顧着她的夜盲。
“回去記得多吃一點胡蘿蔔,補充一下維生素A,你這樣老是晚上看不見,總歸還是有些危險。”他的聲音很低很慢,像是臨死前交代後事般地說。
岑虞聽着竟然覺得有些酸澀。
“聽到沒?”
“……”她垂下眼睫,低低‘嗯’了一聲。
小巷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很快他們就走回了快遞中心,到處是亮堂堂的白熾燈。
光感重新恢複。
岑虞擡起頭,看着沈镌白走在前面。
頂燈的光打在他的身上,投下一片的陰影。
他微微扛着背,好像進小巷子之前和之後成了兩個人。
一身的驕矜不見,傲骨被徹底碾碎。
不知道為什麽,心髒像是被針紮一樣,細細密密的疼,胸口有些悶悶的,喘不上來氣。
“眠眠她——”鬼使神差的,她松了口,“很喜歡你。”
沈镌白的腳步一頓。
“以後你可以去看看她。”
沈镌白眼睫輕顫,驀地回過頭來,漆黑黯淡的眸子裏,重新燃起微弱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