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黎家夫婦沖進病房的時候, 黎多陽剛躺下沒一會兒。
此前,守着他的裴時屹由于體力不支,挂着藥水直接趴在他床邊睡着了。顏嫚怕怕他把病拖得嚴重,找人悄悄将人擡到隔壁病床上安頓。
窗外寒風呼嘯, 猛烈地撞着玻璃。
門被推開, 沈華雲一看黎多陽觸目驚心的腦袋, 還有那張因失血而發白的臉, 徹底無法鎮靜:“誰幹的?!那個王八蛋呢!我要去宰了他——”
黎東成也黑了臉, 四處看着尋找裴佑平的身影。
小兒子出生後, 他們夫妻倆的事業也處于上升期, 比起黎淮,給予這個小兒子的陪伴時間相對稀少很多,便在這種愧疚的心理下将小兒子養得格外嬌貴, 平時手上拉個口子都會心疼半天。
不久前接到顏嫚電話,聽說兒子被推下樓梯摔破腦袋時, 沈華雲心都涼了一截, 要不是黎東成在旁邊提醒, 還險些闖了紅燈。
其實電話裏顏嫚就将大致經過說了, 可聽到和親自看到畢竟不一樣,尤其看到孩子頭上還縫了針,以及那身粘着血跡的衣服,昔日的自持一點兒都沒了, 沈華雲慌手慌腳地要去摸那張臉, 又怕不小心摸到傷口,急得眼淚往下掉。
黎多陽睜開眼, 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吓了一跳, 要坐起來,沈華雲頓時摁住他肩膀:“別、別動,媽媽來了,別怕啊乖,誰都不能欺負你!爸媽都在!”
“媽……”
黎東成看黎多陽此時狀态還好,穩定心神去和顏嫚交涉,又接着去問了醫生,聽說沒有顱內出血和其他嚴重後遺症,臉上恢複了些血色。
顏嫚拿紙去給沈華雲擦眼淚。
沈華雲當即偏過頭去。
顏嫚強忍着才沒掉眼淚:“華雲,真的對不起。”
沈華雲咬牙道:“人不是你推的,你不用道歉。”
她知道這事兒怪不到顏嫚身上,可失控的情緒實在沒辦法理智到絲毫不去遷怒,抹了把眼淚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說那些虛的了,你丈夫裴佑平這些年本就一直看不起我們家,我們不是睜眼瞎,清楚得很!尤其是我公公去世後,連個好臉色都不會裝了!我們本也沒想去攀你們裴家的高,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可裴佑平呢?他做了什麽?!乖仔才多大啊!這是想把我們家孩子給弄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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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嫚身子一晃,死死咬着嘴唇,硬是一個字都沒反駁,身子卻站不穩了。
黎東成眼看她要滑下去,連忙扶了一把,正要喊醫生過來看看,顏嫚忙撐着牆道:“我沒事,沒事。”
沈華雲死死抓着床單。
黎多陽頭有些暈,他甕聲道:“媽,這事和顏阿姨無關,你別……”
“我知道,你睡你的!別操心這個!”沈華雲哽聲道。
相處這麽久,顏嫚什麽人,她怎麽能不知道呢?
顏嫚也開了口:“陽陽,你媽媽不是那個意思,這是我們大人的事,你別多想,先好好休息。”
黎多陽嗯了聲,再次閉上眼睛。
沈華雲擡眼,看她憔悴的神色,心裏也知道她不好受,問:“裴佑平呢?他人在哪兒?”
“他跟着警察去做筆錄了,還要調小區的監控,本來我也要去的,可這邊沒個大人,我不放心……”
沈華雲愣住:“警察?”他們還沒來得及報警呢。
顏嫚點頭:“時屹報警了。”
“……”
這倒是令人意外,沈華雲和黎東成對視了一眼,沉默。
過了會兒,沈華雲讓黎東成先去派出所那邊處理情況,這才重新看向顏嫚。
她站起身,已經比先前平靜了許多,只是嗓子有些啞:“我來的時候看到你兒子躺在隔壁病房……今早就聽說他發燒了,現在又出了這些事,身邊也不能離人,你……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兒。”
顏嫚朝床上望了一眼,點點頭,關門走的時候,又忍不住說了句對不起。
沈華雲難受地嘆了口氣。
黎多陽暈乎乎躺了半晌,睡得不舒服,可醒了更不舒服,眼睛索性就不睜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邊忽然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像是來了一群人。
他眼皮很沉,睜不開,隐約聽到了裴老爺子的聲音。
可老爺子沒能進來,門就沈華雲緊緊關上了。
他聽到沈華雲哭着罵道:“什麽狗屁的救命之恩!這是我們欠了你們裴家的!你兒子做的那些事,您老難道就真的一丁點兒都不知道嗎?!你是能睜只眼閉只眼,我要是像你這樣,我孩子都要沒了!”
那之後,病房裏恢複了寧靜。
這夜,黎多陽睡得很痛苦,頭撞破後的傷口時不時發疼,一個不注意就會牽扯得更痛。
早上醒後,整個人都虛得不行,吃了些清淡的粥,又休息一會兒,狀态好些後就被沈華雲和趕來的黎東成一道扶着走出去,說是要換家醫院再看看。
畢竟是腦袋上的傷,夫妻倆不敢馬虎。
離開病房的時候,黎多陽瞥了眼隔壁。
裏面的病床空蕩蕩的。
沈華雲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說:“昨晚就被他家老爺子叫人帶走了,肯定會照顧好的,你放心吧。”
當天,黎家夫婦就在另一家醫院找了權威的專家看診,之後還要再留院觀察24小時。
沈華雲陪着他一起住院,黎東成還要回去處理那些雜事,有些焦頭爛額。
期間,夫妻倆的低聲談論黎多陽基本都聽到了。
昨天整個過程監控都拍得清清楚楚:裴佑平和顏嫚發生争執,欲要動手時被上來的黎多陽攔下,男人激動下一把将他推開,黎多陽被那猛地一下推得沒站穩,摔下樓梯,随即腦袋磕上了臺階……
黎東成抓着頭發說:“裴佑平咬定自己是失手,而且傷情鑒定也只是輕微傷,現在就是民事糾紛……裴佑平甚至一開始都沒當一回事。昨天大家都在調解,但這事兒和不和解,都對他影響都不大。賠償什麽的,你覺得他缺錢嗎?”
沈華雲氣道:“那就這麽算了?!”
沉默了一陣,黎東成滿臉愁容,他拿了根煙靜靜看着:“裴佑平現在已經交給律師處理了,倒是裴老爺子一直在為這事兒跑,要全權負責。”
“誰稀罕他負責?還不是他養出來的好兒子!”沈華雲呸一聲,“他倒是會充好人,當初但凡好好管管自己兒子,也不會出這些事!裴佑平現在這麽猖狂,不就是裴建生半輩子縱容出來的嗎?!”
黎東成嘴巴合上,不說話了。
半晌後,沈華雲問:“這件事小淮不知道吧?”
黎東成嘆氣:“哪能告訴他?他知道不得連夜回來?現在乖仔傷勢已經穩定了,好好養着就行,等他放了假再說吧。”
沈華雲點頭。
兩人都累了,還沒好好喘口氣,慶河市那邊又打來電話,是老太太詢問他們年後出國的時間。
畢竟是她丈夫親兄弟的孩子,逢年過節也會打電話聯系,突然聽說得了病,老太太不放心,要到時候一起過去看看。
夫妻倆更不敢把孩子出事的消息告訴老人,說了句“就那幾天,過年再看大家時間定”便應付過去。
挂了電話,倒是神色凝重起來。
沈華雲看一眼病床上閉着眼睛的兒子,起身對丈夫道:“咱們出去聊聊吧。”
黎多陽請了一周的假養傷,前幾天是在醫院,等拆了線就被沈華雲接回家,請了個短期護工,夫妻倆輪流在家照看。
這段時間,樓上顏嫚的房子一直鎖着。
期間裴老爺子上門了幾次,沈華雲态度堅定,一次沒讓人進來。
黎多陽倒是見了顏嫚一面,女人看着比先前平和許多,柔聲詢問他還有沒有哪裏難受,得到否定的回答後面色還是有些憂愁。
黎多陽問她:“裴時屹呢?他退燒了嗎?”
對方一愣,笑道:“這麽多天了,要是還不退燒,那就有大問題了。”
“退燒了就好。”
顏嫚背過身給他倒水:“樓上的房子,這段時間應該都會空着了。”停頓了下,才繼續說,“我最近要處理一些事情,在我姐姐那裏暫住着,時屹那天之後情緒一直很反常,他爺爺看了監控裏他提菜刀的畫面,害怕他弄出事來,現在把他關在家裏,上課也都是請的家庭教師。”
黎多陽知道她口中的處理事情應該就是和裴佑平離婚的事情,并不驚訝,只是沒想到裴時屹會被關在裴老爺子那裏。
“他确實出格了,”顏嫚在他床邊坐下,神色恍然,她似乎需要一個人傾訴,也不等黎多陽回應又顧自說,“我這些天一睡着就做夢,夢到那天的事,前面都是一樣的,後面卻好幾個不同的版本,有一個版本是你摔得起不來了,還有一個版本,是時屹提着菜刀沒有停下來……那幾次醒來,簡直呼吸不過來。”
這是焦慮過度了。
黎多陽抿了抿唇,說:“顏阿姨,你這兩天去看看醫生吧。”
顏嫚微怔,看他一眼,點頭:“我知道,不只是我,時屹也要去,我懷疑他可能受了我的影響……”
黎多陽蹙眉,本能道:“不是。”
顏嫚笑道:“你不用……”
“如果真的被人影響到心理健康,那也不會是你,”他說,“顏阿姨,如果你想好好開始新的生活,先讓自己快樂起來吧,事情總會一點點解決的,裴時屹可能沒跟你說,但他真的很在乎你。”
顏嫚望着他,半晌後認真道:“好,阿姨會努力的。”
……
頭上的傷養得基本無礙後,黎多陽重返校園。
後桌的位置是空的。
餘嘉文和陳倫來了幾遍,都是問他頭上的傷哪來的,他随便敷衍過去,等他們再問到關于裴時屹不來學校的問題,他也搖了搖頭。
離期末考僅剩三天的時候,黎多陽突然看到了一個大新聞:裴氏集團的裴總深夜摟着嫩模在黑燈瞎火的巷子裏調情,結果被人開了瓢。
當夜就去了醫院縫了好幾針,裴佑平氣得歇斯底裏,據說原本還要鬧大,被裴老爺子帶着一群人攔住了……之後病房不許任何人前去探視。
外界諸多猜測,大多傾向于這位裴總出軌還泡了別人的妞,被報複了。
不少人喜聞樂見。
黎多陽發了會兒呆,關掉頁面給裴時屹發消息:
【你什麽時候來學校?】
這條消息到放學都沒得到回複。
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自從出了那件事後,他和裴時屹就處于失聯狀态。
顏嫚說,裴時屹那幾天行為過于反常,被裴老爺子一直關在家裏。
那手機應該也都收走了。
上完夜自習,黎東成的車在校門等他。
這些天,都是父母輪流過來接他。盡管都看過監控,可沈華雲始終懷疑當初那一推是裴佑平蓄謀已久,甚至想要黎多陽的命,畢竟對方以前的種種言行就總透露着——黎家最好能完全消失在他面前。
車上,黎多陽看着窗外成群結隊離開的學生,出神。
黎東成說:“我和你媽媽找了個外教,等考完試,你就專心提升外語,那邊的高中已經申請了,是你以前提過的,當時還說很棒的學校,裏面的校長你叔叔正好也認識……”
黎多陽愣愣地看過去:“你們确定了?”
之前親自來學校接他去吃晚飯的那天,他們就說了這件事,當時的意思是,如果明年去A國開拓市場,那麽他們兩人在這幾年裏是要長期待在A國的。黎淮已經成年,且在上大學,又很會為人處世,他們倒是沒什麽擔憂,可小兒子才十五歲,心性又總有些天真,又是嬌貴養大的,獨自放在家裏,他們是怎麽都不放心。
此時說這些話,就是已經确定去A國了。
黎東成握着方向盤,道:“确定好些天了,也跟你奶奶商量過,不過你奶奶不願意跟我們一起去,”他微微笑了,“她還想天天跟着小區裏的老太太們練練太極,養養花,旅旅游呢……你奶奶朋友多着呢。”
黎多陽說:“我的朋友也在這裏。”
黎東成一頓,瞥他一眼:“你才多大?你小學的朋友你還記得嗎?初中的朋友除了同校的,你現在聯系的多嗎?”
黎多陽想說記得,上輩子小學的朋友他全記得,每一個都記得。
可嘴巴張開一秒,還是合上了。
上輩子他的朋友很少,可現在他有很多,如果再過十年,他也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記得初中時一起玩過的朋友。
黎東成說:“你要知道,天下無不散筵席,到了新地方,你也會交到好朋友的,你叔叔只在你小的時候抱過你,現在病了,聽說你要去那邊上學,高興了好幾天。”
黎多陽沉默着。
期末考試當天,黎多陽終于見到了裴時屹。
裴時屹是被一個穿着西服的中年男人和張叔一起送過來,前者似乎是裴老爺子的某個助理。
少年臉色不大好,瘦了很多,看到他就徑直走了過去。
那位西裝男人本想上前,被張叔制止:“裴老說送到讓他考試就行了,你再過去,小心刺激得他又鬧事。”
那人無奈停下,即将開考,學生們來來往往,他們站在這裏顯得很突兀,只好先離開。
黎多陽和裴時屹一個考場,對方一來,他就懵了,還沒開口,便被上前的少年捧住了臉。
裴時屹盯着他眉頭上的那條傷痕。
他問:“還疼嗎?”
黎多陽搖頭:“不疼了。”
裴時屹又看了幾眼,輕吹了下,又問:“複查了嗎?”
黎多陽擡眼看他,說:“拆線的時候就複查了,沒大問題,你這段時間怎麽樣?一直在你爺爺家嗎?”
裴時屹的視線從那道傷口移到他漆黑的眼瞳上:“我很好。”
黎多陽對這句話的真實性産生懷疑,剛要再問些什麽,少年就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東西來,塞到他手裏。
垂眼看,是個發卡——在裴時屹14歲生日宴上,他曾摔壞的發卡。
現在卻是完完整整的,損壞的地方全部都被修補好了,要很仔細地看,才能看出一些修複的痕跡。
“我送出去的東西不會收回來,現在給你修好了。我不會再說當年那樣的話了,你也不要再扔。”裴時屹說。
黎多陽呆呆地問:“你怎麽修的?”
“上周,我媽每隔一天都會去看我,她會修,我請她教的我。”
“……”
這時,開考鈴聲響了,大家各自坐好,監考老師開始發考卷。
黎多陽扭過臉,看向不遠處的少年,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一連三天的考試,每次一考完,裴時屹就磁鐵似地緊緊跟着他,話也變得多了,會問他很多關于寒假的打算,以及反反複複的那一句“腦袋還疼不疼”。
每天的最後一科考上,張叔和那個穿着西裝的男人就會把他帶走,警惕的樣子簡直像是生怕他會突然間發瘋。黎多陽本想去詢問張叔幾句,但是一出校門,就是等着他的父母。
沈華雲和黎東成不允許他再靠近裴家的車。
最後一天考完,來接他的是黎淮。
黎淮開着黎東成的車來的。
黎多陽老遠就看到有個人靠着車窗在抽煙,起初還以為是黎東成,一走近,看到那張輪廓深邃的臉,驚訝地停下:“哥?”
看他來了,黎淮轉手掐了煙,随後打開車門,走到風口散味。
黎多陽過去問:“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抽煙了?”
“中午下的飛機,”黎淮斜眼瞧他,“怎麽?抽個煙還能把頭抽出血來?”
黎多陽怔住,接着尴尬地笑了:“……”
散了身上的煙味,黎淮把弟弟推上車,開車往家的方向去。
黎多陽醞釀了好一會兒,還是選擇直接問了:“爸媽跟你說的麽?我現在已經好了。”
黎淮沒接話,到了堵車的路段才道:“以後和裴家的任何人,你都不用來往了。”
“……”黎多陽一滞,剛開口要說話,黎淮繼續道:“你知道B城的沈家嗎?”
“沈家?”他不明所以。
“裴佑平去年被一個情婦忽悠去B城高價買了塊地,結果被人玩了,賠得血本無歸還惹出不少麻煩,最後找了沈家的人幫忙才擺平。”
黎多陽不解:“怎麽忽然說起這個?”
“裴氏和沈家企業從沒合作過,也沒深交,你知道沈家為什麽會幫他?”
黎多陽已經有了一個猜測:“聯姻?”
黎淮點頭:“裴佑平私下對那邊承諾過,将來會和沈家聯姻。”
“哦。”黎多陽對此完全不意外。
“裴家現在如日中天,可真正的強将要麽走要麽被邊緣化,權利中心的大多是些酒囊飯袋,裴佑平沒有能力,野心卻不小,為了人脈和地位,十分看重聯姻……裴老爺子最大的失敗就是養出這麽一個兒子,又一直狠不下心來,長此以往,裴氏注定得跌下去,”黎淮瞥眼看向他,聲音冷絲絲的,“裴佑平有無數個容不下你的理由,如果有一天你出了事,你覺得我會去找誰算賬?”
“哥……”
路道疏通,終于上了高架橋,黎淮提速,他說:“不管是不是意外,這筆賬不會算了。還有你,從今以後,別再和裴家的人來往。”